第3章 (1)
2.[同樣的環境裏,就是有人比你活得更幸運]
01.
林文仙是我大學時的同班同學。
林文書第一次找我要墜子時,把手搭在他肩上的就是林文仙。只不過那時趁着社長開門後我就低頭匆匆進了教室,也不想搭理林文書,所以更不用說注意到林文仙。
我知道她是林文書的妹妹,這也是在開學一個月後才發現的。
那天下午沒課,林文書約我去生物系實驗樓做實驗,她就半路殺了出來。
當時林文書在做接穗處理,他手指靈活,動作又快,我都看不清他是怎樣用塑料布封口的。
我覺得急躁,就朝他吼:“你做這麽快,一點也不仔細,這花兒能活嗎!”
才一個月的時間,林文書就逼出了我人性裏所有的憋屈感,動不動就讓我覺得內心有一團怒火在熊熊地燃燒。
怒火裏都是對這個世界的不滿,讨厭自己人生裏留下的種種遺憾。
林文書是我生命之中,除他們三個之外,第四個主動接近我的人。攝影大賽結束,墜子發揮了它的作用之後,林文書徹底露出了他的本性,渣!渣!渣!
他對攝影根本不感興趣,他的興趣是泡妞!
泡我?
不對,他看中我的墜子,是因為當時軍訓的時候他喜歡他班上的一位女生,于是想用我的墜子借花獻佛。可惜,人家女生并沒有看上我的墜子,覺得土氣,俗。這比知道攝影大賽沒獲獎還要侮辱我的自尊心。
和林文書熟了以後,他當着我的面侃侃而談這件事的時候,我內心猶如雷劈,毫不猶豫地一巴掌就甩在了他的臉上。
那是我此生第一次打人,打完之後又覺得後怕,他可是個男生,我和他熟悉的地步還不至于他可以容忍我打他,萬一他一拳錘在我臉上怎麽辦?
可是我就那麽瞪着他,一直瞪着他,直到瞪到他開始發笑,瘋狂地發笑。
我繼續瞪着他:“你笑什麽笑!”
他就停止了笑,然後用陰森的眼神望着我,又用陰森的語氣說:“池依笑,這一巴掌好疼啊,你覺得我會放過你嗎?”
那一刻我很沒骨氣地将頭偏了過去不看他,瞪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剛熄燈的路燈,瞬間黯淡無光。
他又陰森地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字一頓地說:“今天不動你,以後就別怪我不客氣。”
他大步流星地走開,我又瞪着他的背影咬牙想,我馬上就從社團退出,以後咱倆八竿子打不着!
但實際上我挺惶恐林文書會來報複我的,男生報複女生的手段我從沒見過,會不會手下留情?可我們又不是什麽親戚老友。這個問題一直困擾到林文書打我電話約我去實驗樓做實驗時才得以解決。
那一刻,我莫名其妙地有成就感。
很久以後我才明白,并不是男生比女生更容易忘仇,而是沒傷到男生自尊的仇,對于那些心中稍微寬那麽一丁點的男生來說,都不是大事。
更何況,騙我墜子去泡妞這件事的本質,就是林文書的不對。
所以我吼完林文書之後,他依舊劣性不改,反而一臉鄙夷地看着我,說:“你不專業就閉嘴,誰說這花兒不能活了?你不會湊過來看啊?蠢!”
“你才蠢!”我反唇相譏,但還是湊過去了。
林文仙進來的時候,恰好就看到我和林文書頭挨着頭,手貼着手,她吸了一口冷氣,又喲喲喲了兩聲,露出不懷好意的笑。
林文仙長得很美,可是那一刻她的表情,竟讓我聯想到了賊眉鼠眼這個詞。
我立馬推開林文書,用很大的力氣,他沒站穩,踉跄到一邊去。沒等他罵我,我已經從實驗樓跑了出去。
02.
“哥,你新女朋友啊?”林文仙問他。
林文書還處在懵的狀态,等反應過來,氣得臉都綠了,沒好氣說:“就她?才不是!”
林文仙點了點頭,走到實驗臺那邊:“我也覺得她不是。她和我一個班的,平時內向孤僻,獨來獨往,誰也不愛搭理,誰喜歡這樣的女生肯定得吃大苦頭。”
林文書眉頭一凝,池依笑脾氣不是挺火爆的嗎?
林文仙沒察覺到她哥哥的異樣,笑呵呵地又指着桌上一盆花說:“這花好漂亮啊。”
林文書一滞,他發現那盆花是薔薇,他故意恐吓池依笑後,特意去盆栽市場買的。
03.
七月的夏天有些悶,我開了窗,有細微的涼風吹進來,吹亂了放在桌上的一疊畫稿。
我彎腰去撿,手機突然亮了,收到了一條短信。
我們回中學看看吧。
簡訊上的名字,是林朵。
飛機飛了三個小時,安全抵達目的地。
這是一座南方的城,我從小就生活的地方。自大學畢業的那天起,我就執意要去北方,不知道是因為它冬季的冷,還是因為它黃土般的蒼涼。
我在電話裏告訴周藍這個消息,她毫不留情地罵我是豬,你怎麽那麽蠢啊?你一個南方人跑北邊去折騰幹嘛啊?喝西北風嗎?飲食習慣嗎?
她和林文書都說我蠢,讓我有很多年的錯覺,那就是我真的很蠢。結果說我蠢但又互不相識的那兩人都跟着我來了北方。
周藍的皮膚在那裏嚴重地過敏,還嚴重地脫皮,好長一段時間才恢複過來,令我一度地很內疚。
她翻個白眼對我說:“那以後鐵定得你養我!”
而實際上我的收入并沒有她多,編輯只是她平時正常的工作,實際上她是非常受歡迎的網文作家,一天萬更不止,所以盡管她強悍,實際上卻常在頸椎痛的時候對我哭天搶地。光鮮自由的外表下,藏着的,都是別人永遠看不見的心酸。他人卻傻傻地羨慕着。
而我的漫畫雖然叫賣,受歡迎,可我卻不高産。
我不懶散,就靠畫漫畫而活,但我只有感而發,覺得私人的又不畫,因此精神困頓和生活窮困折磨了我很久很久。
後來我想,或許人就是要活在一種生存危機裏,時刻保持警惕,才懂得生活的艱辛曲折和各種不容易。
“你在公司上班是坐着,下班回家了也是坐着。這麽辛苦,換一個工作如何?你英語過了八級,又會法語,不如去當翻譯好了?”我開導她。
“我停筆了,喜歡我的讀者會難過的。”周藍第一次很認真地跟我談她的職業。
“或許,你停筆以後,又會産生很多新的作者,然後讀者又會漸漸接受這些新的作者。況且,讀者也會長大、成熟,等他們成熟到一定的火候時,說不定就會改變自己的閱讀品味,多數人都是這樣。”
周藍沉默了一瞬,最後用很慢的語速對我說:“你也很難想象到,一個人在年輕的時候所閱讀到的東西,會在他心裏形成特殊的感情,那是他最初信仰起航的地方。我雖然不覺得自己寫的東西有多文學性,可是也不見得不能引起快餐世界裏的人類的共鳴。依笑,我熱愛寫作,你永遠都意想不到的,人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專心致志,一心一意都維持自己的熱愛。”
我一刻我覺得自己被周藍感動哭了。
至于林文書,我又被他騙了。
他哪裏是跟着我去北方,他家原本就在北方,只是我一直不知道而已。
他把我騙得好慘,薔薇和婆婆納的嫁接,他并沒有做成功,大三那年他揚言要考研考博,不嫁接成功就誓死不罷休。
我又莫名其妙感動,想請他吃飯,這才發現其實自己原來這麽容易被感動。或許類似我這樣的人都是這樣。
等到第四年,一畢業,林文書就消失不見了。
他回到屬于他的城市,按部就班地繼承了他爸的公司。
04.
中學還是沒變,但回到這裏的時候又感到校門是那樣的陌生。很久沒見,池依笑只是覺得天空格外的藍,樹木更加的蒼翠。
卻回不到從前,那麽遙遠。
而林朵一直就生活在這座城市。她從未離開。
江定在哪裏,她就在哪裏,有時候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從哪裏爆發出的這樣大的勇氣,去求一份看似若即若離的感情。
有時候她也會覺得累,比如現在。
打着看從前老班主任的幌子進了校門,她和池依笑去教學樓轉了一圈,最後悄悄站在窗戶前,教室裏有學生在上課,老師在黑板上刷刷刷地寫字,她看見還有學生偷吃零食。
這個時候,池依笑一定很傷感,林朵這樣想,因為她知道池依笑最容易觸景生情。那些年她畫了那麽多漫畫給依笑,也難怪她死腦筋對自己有一份特殊的感情。
她轉頭看見池依笑的眼神很沉靜,是一種她意想不到的沉靜。
“在想什麽?”她問。
池依笑頓了頓,說:“我在想,如果上天給每個人一次機會回到過去,并且可以改變一件讓自己後悔的事情,那我會選擇改變什麽。”
林朵笑了,推推她:“你這是在暗指我應該後悔嗎?”
池依笑抿了抿唇,挽着林朵的胳膊:“我沒有。我們冷戰了三年,你一個電話打來,我們還是一如當初,這是很多朋友之間都做不到的事情。可是要麽和解,要麽老死不相往來,我都不想要。”
“和解也不要?”
池依笑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說:“朵兒,和解從來都是借口,我想要坦誠。”
這讓林朵的思緒回到很多年以前,她想起十二月的那場大雪,江定和池依笑站在漫天的雪景裏,笑得那樣歡暢,好像所有的幸福都是池依笑的。而自己轉學回來之前又遭遇那麽多不幸,這時內心如同魔鬼般的犄角就沖破了所有的壓抑,瘋狂地生長。
她在那一刻決定,屬于池依笑的那一份幸福,她有正當的理由去掠奪一部分,或者,她想要全部。
05.
天氣很熱,從教學樓下來,我和林朵就坐在操場的樹蔭下乘涼,這時剛好下了課,有很多男孩子沖到籃球場上跳躍投籃,十幾歲的少年,永遠這麽蓬勃朝氣。
如果上天願意讓我回到過去改變一件讓我後悔的事,我寧願上天從不曾給予我這個機會。
改變即是未知,未知永遠令人恐懼。
你從不知道,你改變的下一秒會發生什麽。比起已知的這一切,雖然過程忐忑,留有遺憾,但現世安穩。
這是我的懦弱,又是我的武器。
“你還記得我們曾經的夢想嗎?”林朵淡淡抿了一口汽水,望着操場問我。
夢想啊,真是一個寬泛的詞語。
“當然記得。”我說,“你想當漫畫家,我想去一趟日本感受那裏的文化生活。我還記得,你笑我一點都不愛國。”
“現在現實卻相反了。”她說。
林朵的眼神就像天空的顏色,忽然遇到陰天,又變得暗沉。
我成了漫畫家,江定去日本出差的時候,林朵會跟着他。林朵告訴我,其實那裏的櫻花真的很美,風一吹,整個天空裏飄動的都是粉紅的花瓣,如夢似幻。當年她或許說錯了話,除卻民族情感的根基,任何國家總有令人贊嘆向往的一面。
這是何其的諷刺,我覺得有那麽一瞬,我接不上話。
“我和江定馬上就要訂婚了。”林朵忽然打破沉默。
我感覺自己的身體僵了那麽一瞬,随後又望着天空笑說:“那很好啊,恭喜。”
“但我還是放心不下一個人。”
“誰?”
“你。”
06.
三年前,池依笑和林朵分道揚镳的導火線,就像舞臺上的一出惡搞戲。
池依笑成績一直中等,高中時盡管有周藍的陪伴,但還是一根死腦筋,多半時間都郁郁寡歡,寡言少語。
高考時,池依笑還記得自己當時手抖腿軟的樣子,像個小醜,等待自己的命運被一張考卷打入地獄。她在那一刻真的是那樣想的,自己活得這樣狼狽,敏感自卑還格格不入,如果沒有考上大學,她就找個無人的河邊,了結了自己。
她想不到自己的生命裏,居然還存在要向上的意識。
她千叮萬囑周藍,不要做傻事,比如随便填個答題卡,随便寫幾個填空題就交卷,她不願意周藍随便糟蹋自己的成績,然後考和自己相同的院校。這樣猶如屈尊纡貴的做法,即使關系再好,也終将令她終身不安。
後來周藍上了重點的外國語學院,而自己也出乎意料地去了一所普通的院校,但足以令她覺得原來上天還是願意關照她的。
有時候也會想,林文書和她妹妹成績也都不差,為什麽會上這所普通院校?後來她才知道,林文書雖然騙她夠慘,可是倔強意識也非常的強,他不願意接受自己父親的公司,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業,于是就做出了這般舉動來抵抗父親的強迫。
換做是以前的池依笑,她會覺得有骨氣,值得鼓勵,可是上了大學的池依笑在意識到生活的壓力之後,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林文書的舉動:傻帽!因為最初開始,她并沒有要發表漫畫的意識,她去找工作,那如同沙丁魚罐頭的人才市場,那永遠石沉大海的簡歷,那永遠招牌式客氣禮貌的拒絕,如今回想起來,雖然不痛不癢,可是依舊覺得寒碜。
至于他妹妹,因為不想離開哥哥也來到了這裏,也是個大傻帽!池依笑這樣想。可是人家有錢,他們什麽也不用擔心。
而林朵,偷偷看了江定的志願,他填在了沿海城市。
沿海,對江定來說,似乎有特殊意義。
林朵不願意回想那一段時光,但她卻清晰地記得,是因為池依笑曾對江定說過,她想去看一看大海。
看一看大海的無垠,感受感受生命的渺小。
童年時期的自己,或許不應該那樣善良純真,她不應該拉池依笑一把。就讓她活在自己陰暗的世界裏永遠無法自拔,讓她徹底渺小,無人問津。
成績優秀,或許是她勝過池依笑的一次絕妙反擊,她考上了江定那個學校,那個學校裏沒有池依笑。
憑池依笑的性格和江定後來的沉默,他們就再也難以有交集。
林朵和江定之間的關系,比起池依笑和江定的關系來,更像是雙曲線和坐标的關系,雙曲線從遠處接近坐标,但永遠夠不着。
追逐久了而不得,會覺得疲憊,會想放棄。
林朵始終不明白,為什麽江定寧願随便找一個人和他在一起,也看不見他身邊還有個自己存在。
如今不是中學生了,她終于可以直截了當地問江定:“為什麽你不喜歡我?”
江定給了她最通俗的回答:“感情這種事,是不可以控制的。”
說實話,聽到這樣的回答,林朵覺得自己最後一點修養都快被江定耗盡了,她不放棄,又心平氣和地問,“那你也不應該随便找個人就和你在一起,對不對?”
“她挺好的。”江定波瀾不驚地說。
“我也很好啊。”林朵盡量壓住自己的委屈。
“你其實并不是真的喜歡我,不對嗎?。”江定冷靜地回答她。
他擡頭看林朵,這一張臉小巧精致,眼裏是任誰見了也無法抗拒的楚楚的淚光,可是偏偏,這并不是池依笑。
并不是那個,一點也不相信他的池依笑。
“別把寶貴的時間都耗費在我的身上,很多年過去了,當你後悔的時候,就會發現那是多麽不值得。你還很年輕,人生才剛起步,把目光放遠一點,你就會發現其實比我好的人比比皆是,少了我,你照樣可以活得很好。”江定認真地看着她。
林朵忽然一下子冷靜了,扯出一抹無力的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江定,沒有笑笑,你也照樣可以活得很好對不對?你不要只開導我,卻開導不了你自己。”她指了指江定的心髒,眼淚流得更多,卻轉身就跑開了。
林朵想給池依笑打電話,但忽然又覺得自己有些不堪,這樣的面目她不想被池依笑看到,她不想讓她覺得自己可憐,更不需要她的可憐。
07.
林朵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正好放假,林文書想拖着我去格根塔拉草原,我說我沒錢而且這個時間段也不會舉辦那達慕,于是拒絕了他。
這個敗家子一口氣買了兩張最貴的機票并且取了出來,威脅我要是不去就是暴殄天物,我還是果斷地拒絕了他。
他瞪着一雙眼斜睨着我,說我不知好歹,是個悶油瓶。
而他不知道,我若是去了,我就沒有清靜的日子過,一個班級一個宿舍的林文仙必定攪得我雞犬不寧。
我很早就發現林文仙看林文書的眼神不一般,動不動就去找他,黏他,如果不是有着兄妹關系的存在,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林文仙喜歡林文書。
後來林文書告訴我一個令我驚訝的事實:他們是組合家庭,他們沒有血緣關系。
這時,林朵的電話打來了。
不知為什麽,我覺得心慌。
林朵在那頭一直沉默,不說話。
“怎麽了?”我小心翼翼地問。
她良久才帶着自嘲的口吻說:“盡管你把江定讓給了我,但我還是輸得一敗塗地。你說得對,感情這種東西,不是說讓給誰誰就可以得到的。”
“到底發生什麽了?”
“他不愛我。”
梧桐樹的葉子忽然飄落了一些,我站在原地,竟接不上話。
“我要他,愛我。”林朵的語氣輕輕的,一字一頓卻又像刀尖一樣鋒利。
“以後不用聯系了。”她說。
08.
池依笑有時候也會想,從高中起,她和林朵的聯系就是斷斷續續的,而且還有那麽大的隔閡,會不會有一天她倆正式不聯系的時候,她也能坦然地接受那樣的事實。
可當那一天真正發生的時候,她發現她的心啊,好似被野獸的厲爪所傷了一樣,每一道劃痕都在留着殷紅的鮮血。
她們是那麽好的朋友,怎麽能夠說不聯系就不聯系了呢?藕斷還有絲連,更何況她們還有那麽多美好的回憶。
有時候距離是怎樣産生的,她自己都無法察覺。她現在深深地意識到,其實不僅愛情不可控,就連友情都不可控,稍微一磕碰,就可能粉身碎骨。
那晚,她喝起酒來,還是白酒,一杯入口,辣得她舌頭都快瘋掉。酒真難喝啊,就像人生分岔路口上的污水坑,有人踩進去了瘋狂大罵倒黴,有人則氣定神閑甩甩污漬繼續前行。她則是屬于站在坑裏一動不動的愚人。
強迫自己喝了好幾口,她才壯着膽子打開通訊錄,翻出江定的號碼,這是林朵給她的,她不知林朵意欲何為。
但是現在似乎又派上了一點用場,她要給江定打電話,問一問他,林朵也是個好姑娘,至少比她好吧,成績好,漂亮,而且不像自己那樣畏首畏尾,做什麽都不堅定。她也想問,明明自己一點優點也沒有,相貌一般,還自卑狂,為什麽那時候的江定會喜歡自己。
可是她不敢問,她一句也沒有問,尤其是在電話那頭響起江定熟悉的嗓音時,她覺得自己快崩潰了,如果不解決這件事情,她和林朵,永遠都不可能和好。
“江……江定。”這是時隔很多年之後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仿佛又回到了過去,她不知所措,還有些結巴。
江定的手機響起時,是個陌生的號碼,但看到顯示的城市,他就知道他絕對不會挂這個電話。
他按下通話鍵,聽到池依笑喊他的名字,糯糯軟軟,又有些含糊,他覺得他等她主動找來自己已經等了很久了。
可是他聽到的卻是這樣一句話。
“朵朵啊……她是個好姑娘……你應該喜歡她啊……”
她好像醉得不輕,舌頭都打結了。
江定的心忽然覺得一冷,前所未有的冷。
他壓住內心想要爆發的火氣,問:“你就這麽希望我和她在一起?”
池依笑似乎又清醒了一點,但語氣忽然變得軟弱怯懦,說,“是……是啊。”
“那就如你所願。”江定的語速極快,不容刻緩又說,“我定今晚的機票,明天去你學校找你。”
池依笑吓得酒瓶往下一滾,滾到了垃圾桶旁,幾乎是下意識地要喊出別來我學校的話,但只聽到嘟嘟嘟的聲音冰冷如機器。
擡頭,就看到林文書站在那裏,似笑非笑。他撿起酒瓶,朝池依笑走去。他幾乎沒看過她失态的樣子,平時有些兇,又很冷淡,至少對他是這樣的,要麽朝自己發脾氣,要麽根本就不想搭理自己。
林文書沒有說話,俯下身湊近她,把酒瓶擺在她眼前,晃來晃去。
池依笑原本就頭暈,被他一晃就更暈了。她打開他的手,瞪着他:“別晃了!”然後又跌跌撞撞朝別的方向走。
江定居然要來啊,她可不能這樣讓他找到自己,池依笑已經做好準備,他如果要來,她就躲着他。
又想到林文書,忽然回過頭看他,這個家夥是不是要帶自己去格根塔拉草原啊?那就去吧,反正可以躲着江定。
那一刻,池依笑覺得自己的行為其實蠻可恥的。
林文書就站在那裏,皺眉看着不遠處的池依笑東倒西歪,走路不穩,跟個八爪魚似的,滑稽死了,但是他一點都不想笑。
他朝着池依笑走去,而池依笑的眼睛裏在冒金星,都是江定重疊的影子。
“江定,江定。”池依笑嘴裏嘀咕着江定的名字,然後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林文書接住了她,卻也做了一個同樣不恥的舉動,他打開池依笑的手機,翻開剛才的通話記錄,看到江定的名字,就是現在池依笑一直喃喃的名字。
最後,他改了備注,把自己的號碼改成了江定,把江定的改成了自己。
接着第二天,林文書當着池依笑的面撕掉了那兩張機票,他知道他這樣做一定會讓池依笑惱怒,百分之百的惱怒。
池依笑沒有去格根塔拉,只好在宿舍呆着,至少在女生宿舍裏,只要她不出去,江定是見不到自己的。
然後,她接到一個電話,來電顯示是林文書。
她果斷掐斷。
而江定那頭,他已經撥通了號碼,卻又忽然聽到電話裏傳來這樣的聲音:“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他的表情漸漸變得冷卻。
池依笑永遠都不知道自己掐斷的是什麽。
09.
這時吹起一絲微風,撲面而來,雖然是夏天,這風足以讓人覺得舒适,可是我卻覺得背脊格外的發涼。
“我?我有什麽好放心不下的?”我用力扯着嘴角在說。
林朵冷靜地看着我:“笑笑,我知道你還喜歡江定,對不對?”
我不去看她,問:“你怎麽就這麽肯定?”
“我太了解你了,如果你放下一件事情,即使曾經這件事讓你再屈辱,再難受,你也會毫無畏懼地面對。可是你看到江定的時候,你躲躲閃閃,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神。”
“我不是一直都這樣嗎?”我用相對輕松的語氣笑問。
“人是會變的。”她緊緊盯着我的臉。
我嘆了口氣:“朵朵,你知道你這樣逼得我很難喘過氣嗎?原本我以為只有在周藍面前時我面對你才會不知如何是好,不知道如何做才會讓你們倆都開心,可是現在即使只面對你一個人,我也覺得我不知該怎樣去做好了。”
“三人行,務必不要叫上我。我和周藍永遠都不會變成朋友,這一點,你應該清楚地知道。”林朵說,“我沒有逼你,我知道你是怎樣的人,所以我不會問你是選擇周藍還是選擇我這樣愚蠢的問題,我不想讓自己難堪。”
“如果會難堪,那我們今天還會一起坐在這裏麽?”
“但人啊,是敏感又脆弱的生物,好了傷口會留疤,瓷器裂了就有縫,我們之間,始終都有了一條鴻溝無法越過,你承不承認?”
“如果我說沒有,你信不信?”
林朵笑了,雙眼彎成月牙,說:“我不信。”
我嗫嚅着嘴唇,一句話也沒有說。
“所以,你想讓我做什麽?”我打開天窗說亮話。
10.
手中拿着的是一疊文件,那種心如擂鼓的感覺似乎又跑了出來,乘電梯上了十一樓,站在門口,我始終不敢敲門。
擡手,放下,再擡手,又放下。
最後在門口轉了一圈,轉到背後的時候,發現有一個人正盯着我,西裝革履,成熟得曾經柔和的眼變得那樣鋒利。
是的,是江定。
上回沒來得及仔細看他,這次也不敢看得多仔細。
我沒低下頭,露出一抹不自然的笑說:“我還以為你在辦公室。”
“剛才去開會了。”他面無表情朝我走來,聲音帶着客氣和疏遠,然後開門進去。
他這樣的反應,我早就該料到了,可是真正面對這樣的場景時,我卻覺得萬分尴尬。我站在門口,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
“找我?”他見我一直躊躇在外,忽然問我。
他将資料放在辦公桌上,坐了下來,身體稍微往後靠,一動不動地望着我。
我點了點頭。
“進來吧。”他說。
他的辦公室全部用冷色調裝飾,即使不開空調,也完全給這個夏天降了溫。
“那個……”
“找我什麽事?”他打斷我的話,語氣直截了當,像是很不耐煩。
我心裏杵了一下,忽然覺得一種莫名的情緒瘋狂地冒了出來,迫使我顫抖害怕,低頭不敢看他的臉色。
“這是朵兒讓我帶給你的文件。”好半響,我才吐出這句話,然後小心翼翼地把文件放到他桌上。
他看了一眼,目光又轉到我身上。
“她人呢?”他逼問。
“她……她出差了。”
“去哪裏?”
我掐了掐自己的手指,他總是很喜歡問很多。
“北京。”我胡亂扯了個城市,但表情鎮定,看起來應該沒有破綻。
江定的眼神漫不經心盯在池依笑身上,看得她毛骨悚然,他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孤僻自卑的她,在體育課上那樣倔強,卻喜歡在自己面前臉紅。
但去北京,顯然就是在胡扯。
林朵很顯然要她來試探自己是否有二心,是否真的是下定決心和她訂婚。別人叫她做什麽,她永遠都學不會拒絕,她永遠那麽蠢。
但是她不知道,林朵,對她說了謊。
江定挑了挑眉,沒有拆穿她。
11.
“還有一部分呢?”他翻了翻我帶來的東西,頭也不擡問我。
“什麽東西?”
“文件。”
“這已經是全部了啊。”
“少了。”
“可是朵兒交給我的就這麽多。”
“少了。”他不容遲疑地說。
我回想,一路來,一頁紙也沒有落下啊,我狐疑地看着他,“你……你騙我的對吧?”
他扣了扣桌子,面無波瀾:“這是和日本那邊簽協議的文件,你覺得我有心思和你開玩笑?”
“估計沒有。”我賠笑着,那我到底落下了什麽啊?
這時他看了看手表,然後起身離開,對我說:“過會兒我還有個會要開,你先在這裏等我。”
“我先回去吧,我給林朵打電話,看看是不是她少交給我什麽了,這樣你也好放心對不對?”我也邊收拾東西邊起身。
“這份文件我今天就要,你現在就打給她。”
“哎哎,那你先別走,等我打完電話再走。”
“不行,我得去開會。你在這裏等我。”他的聲音嚴肅得不容拒絕。
“可是我還……”話未說完,門啪的一聲關上。
我覺得我臉上被拍了一層灰,我還沒有吃飯啊……
12.
池依笑遲疑了很久,最後撥通了林朵的電話,一開始沒接,又打,還是沒接,再打,終于通了。
電話那頭的林朵似乎火氣很大。
“什麽事?”她雖然和池依笑各種矛盾,但卻是第一次這樣沒好氣問。
“呃,江定說文件少了一份。你是不是忘記給我剩下的了?”
林朵剛想脫口而出沒有,話到嘴邊又轉了峰,“是,我少交給了你一份,就在江定的公寓裏。”
“具體在哪兒?”
“嘶!痛!”沒等到林朵說出具體位置,卻聽到她在電話那頭吃痛地叫了一聲,池依笑急了,問,“怎麽了?”
“沒什麽!先挂了!”林朵快速地掐斷了電話。
有時候林朵會想,會不會所有的便宜都被池依笑占了去。
她或許不該做那樣一個決定,江定說那是欺騙池依笑,她看那是欺騙她自己才對。現在老天爺都要跟她作對,明明是晴空萬裏,卻忽然飄來大朵烏雲,下起了傾盆大雨,她從文具店出來,提着畫板顏料和一袋素描紙,踩着高跟鞋,城市裏的下水道永遠不如外國先進,永遠是一下雨就積滿一整條街的雨水,她是何其不幸地崴了腳,摔得一身狼狽。
有路人扶她,被她狠狠地拒絕了,她現在也有些後悔了,不該做那樣的決定,現在她心中滿滿都是怒火,不知道該如何發洩。
也許是滿腔的怒火撐得她渾身都是力量,林朵攔了的士,自己瘸着腿坐了進去,去了本市最大的人民醫院。
到醫院的那一刻,她才卸下軟甲,覺得原來摔得那樣痛。
“沒傷到骨頭,在家休息幾天就好了。”給她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