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4.[在某些時刻變得俗套,沒有人能夠幸免]
01.
半個月之後。
池依笑還活着,這一點她要感謝上天。
雖然她現在,腿打着石膏,也看不見。
醫生說,頭部撞擊得比較厲害,視神經受到一點損傷。但不保證會永久性地失明,一旦有轉機,永久就會轉化成暫時。
周藍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差點要瘋了。
池依笑可沒有外人想的那麽堅強,她其實膽子小極了,高中時她半夜起來上廁所也非得拉上周藍陪着。
假使她一直生活在黑暗裏,她豈不是要崩潰了?她的漫畫怎麽辦?
池依笑如果沒有失明,她醒來後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周藍。
她還沒有見過強勢的周藍哭過,她不知道自己昏迷的時候,周藍已經哭成了淚人。她怕自己瘸了腿,但更害怕的是自己丢了命。
林文書在醫院守了一個星期,他不能再拖了,即便是迫于無奈,但公司裏還是有很多燃在眉睫的瑣碎的事情要等他去處理。他回了C城,林文仙跟着他回去了。
而林朵沒來,他沒告訴林朵。
02.
晚上有值班的醫生來給池依笑複查腿,是白澈。
周藍見白澈進來,忙恢複精神,問池依笑的恢複狀況。而池依笑的骨骼似乎比一般人的堅實,基本上恢複得很快。
确定無恙後,白澈便走出病室,周藍忙問:“醫生!笑笑她腿基本上是沒事了,但怎麽每天都嗜睡?”
白澈只是骨科大夫,并不是神經科的大夫。他頓了一會兒,輕輕看了周藍一眼後,便對她招手,示意她出來。
“知道自己看不見了,任誰都很難接受這個事實。”白澈說,“她只是在給自己時間消化這個事實。”
周藍不敢相信地望着他。
“你是說她在裝睡?”
白澈點點頭。
這個家夥啊!每天都害自己提心吊膽着!可是一想着白澈說的話,周藍又生不起氣來,她看不見,肯定很難受。
“你怎麽知道的?”周藍疑惑地問。
白澈笑了笑,沒說話,視線垂了一眼周藍脖子上的藍花墜子,只是說,“放心,病人的求生意志很強,她不會有事的。”
末了,白澈又說,“她隔壁的病床沒人,你也早點休息吧。”
周藍聽到這句話莫名其妙地臉紅,她自己都不知道怎麽回事,難道是因為這位白醫生沙啞低沉的嗓音有迫使人臉紅的魔力?
她說不出這怪怪的味道。
她第一次見白澈的時候差不多應該是以瘋子的形象出現的,那時她接到林文書的電話,手機都差點要抖掉了,說好的萬更停在三千字那裏就寫不下去了,丢下了讀者直接飛到X城去市醫院找池依笑。
她一路披頭散發,眼淚嘩嘩地流,差點被醫院清潔工剛拖得光溜溜的地給滑倒,是剛好經過的白澈扶住了她。
03.
而池依笑閉着眼,知道周藍跟着醫生走了出去,距離太遠,她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
但她不聾,聽得到是那位白醫生的聲音,她覺得白醫生說話的語氣特別令她熟悉。或許是因為他一直在照顧自己的腿的原因。
腿——
幸好腿還沒瘸,池依笑這樣想。
她的确是在裝睡,從醒來的那天起。
周圍都是黑色的,白茫茫都不是,是黑茫茫,她差點要被這個事實吓到,怪不得她被車撞後的那一剎那她會覺得四周都是黑暗的。
說真的,那一刻她是蠻恐懼的,看不見啊,以後的生活怎麽自理呢?這些日子周藍越是事無巨細地照顧自己,自己就越發抗拒,可又不忍周藍傷心,只好裝睡假裝自己是個正常人,可以照理自己的起居。
原來自己啊,也不怎麽堅強。
她大概睡了一周才醒來。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問周藍,媽媽知不知道自己被撞的事情。周藍說不知道。
池依笑問她是怎麽瞞過去的,周藍回答不上來。
周藍的确不知道,因為她距離太遠,不是最先趕來醫院的。最先來的,是江定。江定怎麽向池依笑她媽媽解釋的,她自然不知道。
她還不知道池依笑和江定之後又見過面,怕池依笑情緒有波動,只好編了一個理由糊弄過去。
所以池依笑醒來,沒看見林文書,她覺得自己臉上肯定扯出了一抹笑,苦笑。
林朵也沒有來,這忽然令她感到心寒,是從未有過的心寒。
可最讓她難過的是,江定也一直沒有出現過。
她以為,他和她之間的關系至少緩和了一點,看來明明不是。也明明已經做好了放手的準備,為什麽還是會覺得失落?
幸好還有周藍,就算她覺得自己慫蠢醜都不會嫌棄自己。
04.
周藍進來的時候,池依笑這下是真的睡着了。睡前她覺得自己的胸腔裏滿滿都是力量,準确地來說,是因為憤怒而得來的力量。她想,既然這些人都不關心自己,那自己總不能放任自己堕落吧?她可是個漫畫家,她今年準備的漫畫還在連載呢。最重要的是不能放棄生活,更何況,自己要是頹靡不振了,那媽媽怎麽辦?
第二天她便讓周藍扶着自己去練習走路,她可不想一輩子打石膏。周藍太高興了,二話不說就帶着她去醫院外面的草坪走動。
“哎,池依笑,照着這個速度,你很快就可以下地自由走動了!”周藍有些詫異,又驚又喜,這池依笑堅定起來了,恢複的速度也是相當的驚人。
看來人啊,還是要保持一顆積極向上的心。
池依笑說:“那是了,你不知道這是我——”然後她止住了聲音。
原本想說,這是她第二次被車撞了,居然還能夠活下來,簡直就是上天的恩賜,賜予她頑強的生命。
可是這件事情除了林文書知道外,其他的人都不知道。往事不要再提,更何況是一些不好的事,雖然已經過去,但說出來總會令愛自己的人擔心。
池依笑舒了口氣,說,“周藍,幫我把白布拿下來,我想看看陽光。”
周藍愣了一下,安慰她說,“好。”然後把蒙着池依笑眼睛的白布摘下。
她當然還是看不見,但是她想讓眼睛感受感受陽光。
看得見的時候總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很平凡,沒什麽稀奇,可是當真正看不見的時候,聽到鳥叫都會覺得生命是那樣的朝氣有活力。
“喂喂,這表情怎麽怪酸的,笑一個!”周藍看着她的臉覺得心疼極了,用手在池依笑臉上撐出一個笑臉。
池依笑哈哈哈說:“我的心有在笑啊。周藍,我跟你說,我突然覺得生命太重要了,同時也太脆弱了,我們可能一個不小心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以後你要多照顧照顧自己的頸椎和脖子,不要老是坐着噼裏啪啦敲鍵盤,也要保護自己的胃,按時吃飯,什麽有營養就吃什麽。”
“你以為我跟你一樣懶一樣不思進取,想什麽時候畫就什麽時候畫啊,一天不更就掉粉知道嗎?再說了,我多賺點錢,以後你老了,要是還一個人,我也好養你是不是?”
“是是是。不過我肯定不會孤獨終老的。”池依笑眯眯眼說。
突然想起來她的住院費還沒有付,就問周藍,周藍想了想說,“是你的大學同學,他幫你付了。”
順便還在周藍卡上打了一筆錢以防醫藥費不夠呢,原本不想要,但一聽林文書說是自己妹妹闖的禍她就來氣,毫不猶豫收下了。
後來林文書幾乎每天都跟周藍打電話問池依笑的情況,她理都不想理他。
池依笑低着頭沒說話。
她現在一點也不想提他們兄妹倆,對于林文仙,池依笑是沒什麽好說的,可是即使理解林文書在那種情況下沒有辦法把自己也拉回來,可是她就是覺得不好受。
人總是這樣,選擇理解,不代表原諒。
周藍知道池依笑一長時間地低下頭就是心情不好,她于是不再接上一個話題,轉而問她,“餓不餓,要不是吃點東西?”
池依笑點了點頭,周藍便把她扶在一旁的長椅上坐着,自己去買食物,叮囑她不要亂跑。
池依笑覺得無奈,她現在又瞎又瘸,還能跑到哪兒去呢。
她就這樣靠着長椅,眼睛無神地望着前方,有陽光打在她的臉上。
“好些了嗎?”突然有人問她,語氣清清淡淡的,但又有關心的味道。
池依笑聽了出來,這是白醫生的聲音。
“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啊。”池依笑打起精神說。
白澈就在池依笑身邊坐了下來,他看着她,這丫頭似乎跟六歲的時候一模一樣,還是圓滾滾的臉,就連耳後的兩粒小黑痣也沒有變。
“白醫生,其實我非常非常好奇你的模樣。”池依笑轉頭認真地對他說。
“是嗎?”白澈幹淨的臉上揚起一抹笑,有意思地問。
“因為你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池依笑說,又笑,“不過最重要的是,小藍私底下告訴我你長得很帥,她可從來沒當着我的面誇過誰啊,所以我當然想看啊。不過你可別告訴小藍我跟你說過這樣的話啊,她這個人高冷又要面子,知道了非得揍我一頓。”
“她一直在照顧你,其實是很心疼你的。”
“我知道。”
“今天的天氣不錯。”白澈說。
“我也覺得。有什麽花開了嗎?好香。”
“是啊,連你腳下也有花。”
“什麽花啊?”
“是那種很小的花,藍色的,很漂亮。”
白澈靜靜地望着池依笑,她大概還在想到底是什麽藍色的花。想了一會兒也猜不出來,反倒是腦袋開始痛起來了。池依笑拉着白澈問,“白醫生,你說我還能看得見嗎?”
“按時吃藥,心态好,你腦子裏的淤血才會消失得更快。”白澈的嗓音很低沉,“你已經好了一大半了,當然很快就能看見了。”
池依笑笑眯眯地說,“你這句話讓我覺得太安心了。”
等白澈走後,池依笑一個人靠在長椅上閉着眼曬太陽。什麽時候可以出院呢?她想回去了。
她慢慢睜開眼,無比震驚地忽然發覺眼前有隐隐約約的白光。
05.
池依笑覺得白澈擁有十足沉穩的力量,簡直就是預言家!
上午的時候她居然能夠感受到一丁點的光芒了!
雖然只是一瞬間,但足以令她興奮得停不下了,把這件事告訴了周藍,于是樂此不疲地非讓周藍扶着她走了一天,她覺得這樣能夠快點好。到了傍晚,不僅自己累壞了,周藍也累得兩腿發軟。扶她去休息,她還不肯睡,不停地口若懸河地說等她好了以後要和周藍去哪裏哪裏玩。
“好好好,你去哪兒我都陪你,小祖宗你睡吧!”周藍一把按住池依笑,不經意望向門口,卻看到一個令她忽然震驚的男人。
他身體看上去是那樣的消瘦。
周藍剛要喊出聲,他立馬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輕輕推門進來。
“怎麽了?”池依笑問周藍。
周藍沒有說話,是的,她已經出去了,現在病房中只剩下自己和剛才那個神情消瘦的男人。
他用極為心疼的眼神望着她,沒想到即便是失明了,她還能笑的這樣開心。他伸手觸摸她的臉。
池依笑覺得臉有些癢癢的,疑惑地說:“周藍,你的手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大了?”但随即身體立馬一僵,這哪裏是周藍的纖纖玉指,分明是一個男人的手!
她驚恐地避開他的手,“你是誰?周藍呢?”
他不回答,而是摸摸她重新固定好的腿。
池依笑松下心來,原來是白澈幫自己檢查腿,于是說,“哪,原來是白醫生你啊,幹嘛不說話,都把我吓死了!”
病人可是經不住吓的,尤其是看不見的病人。
他看見她這麽有活力也就放心了,看來幾經周轉去美國一趟,給她找更好的醫生是沒錯的。他撥了撥池依笑額前的劉海,然後扶着她躺下,用溫暖的指腹輕柔地撫摸她的臉頰。池依笑頓時覺得受寵若驚,僵在一旁動都不敢動,內心卻是尴尬又惶恐的,最後只好小聲弱弱地說,“白醫生,那個,我其實是有男朋友的……呵呵呵……”不停地幹笑。
他手指頓了一下,卻沒有停止動作。
池依笑又尴尬地幹笑了幾聲,把臉側了過去,發現腿又不能動,只好用手把被子提上來把臉遮住。
她發誓明天一定要宰了周藍!
他在一旁,慢慢揚起了唇,止住她的動作,她一雙大眼睛呆呆地望着他,盡管她什麽也看不見。他到底要幹什麽啊?池依笑還沒來得及問出口,随後而來的就是唇邊淺淺的一吻,不重也不輕,卻那樣溫柔。
他想,這算不算是趁人之危呢?
池依笑原本眼睛就大,現在兩只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他居然吻了自己!白醫生!
他趁着池依笑仍然處在震驚模糊當中,附在她耳邊悄悄低聲說,“睡吧。”
而池依笑依舊沉浸在白醫生吻了自己的事實當中不可自拔!根本就沒聽清他說的什麽,也完全忽略了那根本就不是白澈的聲音!
06.
第二天周藍來看她。她氣憤地把周藍罵了。
周藍不明所以,感到莫名其妙,鄙視地看着她,其實她就是死心眼,一直不肯承認就是忘不了江定,自己雖然高中的時候沒有和江定接觸過,對他有很大的偏見,可是若不是自己親眼看見這個男人不眠不休地親自守在池依笑身邊一個星期,見她還醒不來又飛去美國用各種辦法找更好的大夫,自己一定不會明白,原來這兩個人是相愛的。
所以為什麽一定要因為一個隔閡而遺憾終身呢?
她不打算再讓池依笑繼續蠢下去了,也不能讓林朵毀了她的一輩子。
這時,白澈進來了。
池依笑立馬把頭低得嚴嚴實實,周藍看她這個扭扭捏捏的怪模樣,真想痛扁她一頓。白澈問她感覺好點了沒,她支支吾吾說好,又幫她把白布拿下,白澈的手碰到她的頭她都覺得心跳得極為不正常,臉紅得無處安放,周藍還以為她發燒了,問白澈怎麽回事,白澈搖搖頭,他也覺得很怪。
“怎麽樣?看得見了嗎?”周藍問。
“我好像看得到了。”池依笑有些驚訝,又眨眨眼看周藍,發現周藍正關切地望着自己,再看看白醫生,他就淡淡地站在那裏。
“我看得見了!”池依笑大喊。
“真的嗎!”
“假的!不過我能看得到模模糊糊的影子!”所以很快就可以好了!
周藍一彈弓彈在她腦門上,白澈笑了笑,“恭喜你,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這時池依笑的臉又僵了,幹笑說,“對啊對啊。”心裏卻在想,你為什麽親我?為什麽親我?
而周藍不知道,池依笑根本就不曉得那晚來看她的那個男人是江定。
池依笑一直以為,江定從始至終都沒出現過。
三天之後,池依笑徹底恢複了光明。
睜眼重新看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她心裏反倒很是平靜,或許此後她要更加珍惜生命的來之不易。
周藍幫她辦好了出院手續,還打算帶着她去見見白澈,她打死也不去,周藍說,“人家好歹也照顧了你那麽久,你總得說聲謝謝吧!”那去就去吧,自己長這麽大第一次被男人吻,居然還是自己從來沒有意想到過的人,總得知道他長什麽樣子吧。
于是她去了。
池依笑驚呆了,萬萬沒想到,周藍的描述果然沒錯,那種幹淨儒雅的男生,說的就是白澈這種人吧,真是人如其名。
白澈和周藍簡短聊了幾句,又把目光放在池依笑身上,這一刻的池依笑其實蠻不好意思的,她本以為白澈會說什麽特別的話來解釋他那天的行為,結果他只是淡淡地說,“回家了再好好休息幾天吧,以後過馬路要看紅綠燈。”
這算什麽啊……
那個吻又是怎麽回事啊……
為什麽她會覺得簡直就是奇恥大辱啊……
但池依笑又不好意思提,唉,她總不能很直白地問吧,況且……池依笑在心裏估摸了下,看周藍這個眼神,八成就是對白澈有意思。
果不其然,周藍破天荒地嬌羞問,“你覺得白澈這個人怎麽樣啊?”
“白眼狼。”池依笑斬釘截鐵地說。
“可別胡說啊!”周藍瞪她。
“周藍,除了你一直在照顧我之外,還有沒有別的人來看過我啊?”池依笑這話就是明顯地在問那天晚上來的那個男人究竟是誰。
周藍不懷好意地賊兮兮望着她,“啧啧,有誰來看過你,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嗎?”
有嗎?池依笑疑惑。
就在這時,她們談笑之間,忽然感覺有一道目光在緊緊地逼着她們。
周藍最先轉過頭,然後打起十萬分警惕,池依笑順着她的目光望去,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林朵。
07.
如果不是自己恰好來醫院,自己一定想不到池依笑真的被車撞了,居然肯告訴周藍也不肯告訴自己。
說什麽心中沒有隔閡,這不就是有隔閡的表現嗎?
林朵的心裏真是一陣冷寒,暗罵自己是個傻逼。
怪不得這段時間沒有聯系自己,交給她的事情也半天沒有回應,原來是住了醫院,卻也不願意告訴自己來照顧她。
都是因為有了周藍啊。
林朵去找江定,發現江定不在。等到池依笑快要出院時,江定緊繃的神經才稍微放松一點,這才想起要打個電話給林朵。
“那我去照顧她。”林朵急急忙忙說。
“等一下。”江定在電話那頭說,“周藍在照顧她,你不用擔心,而且她很快就要出院了,到時候再看她也不遲。”
林朵的手微微抖了抖,周藍,又是周藍,她始終都是輸給了周藍。
池依笑的心情微微苦澀,這個樣子,她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林朵。林朵就遠遠地站在那裏望着她的眼睛,見她也不想和自己說話,便就轉身走了。
這時池依笑突然喊住她:“我們現在回家,一起去嗎?”
林朵保持着轉身的動作沒有回頭。
周藍滞了一瞬,然後推了推池依笑的肩膀,示意她去找林朵。池依笑呆呆地看向周藍,周藍嗤她一眼,“眼睛瞪那麽大幹嘛?還不快去找她?”
周藍是直接從C城飛到X城的,池依笑也沒有車,最後是林朵開車去了池依笑家裏。車裏的氣氛怪怪的,池依笑坐在副駕駛位上,林朵在開車,周藍在玩手機,都沒有人說話,池依笑受不了了,為了緩解尴尬的氣氛就開始東扯西扯,她們倆各有各的心思,誰也沒有聽進她講的什麽,最後反倒被她吵得耳朵都快鳴了。
“閉嘴。”林朵和周藍破天荒地同一時間開口說同一句話。
池依笑覺得委屈。
過了會兒,池依笑小聲對周藍說,“我給我媽提前打個電話,把我手機給我吧。”
“你的屏幕摔壞了,已經幫你修好了,這段時間一直都關機,也就沒有充電,你回去了自己把手機保管好。”
林朵一愣,原來手機是被周藍保管了,而且還關機了,怪不得她打電話一直打不通。
池依笑接過電話後,望了林朵一眼,卻不知對誰說了句,“我讓我媽多做一點醋溜土豆絲。”
林朵和周藍都喜歡這道菜。
而這時她媽早就等不急了,做了一桌子菜,等她們一下車就高興得不得了。林朵從小就和池依笑是朋友,她媽自然是認識的,周藍她倒面生不認識,因為沒來過自己家裏,但池依笑能夠帶她來肯定和自己的關系非常好。招呼完她們喝茶,便開始吃飯。池依笑有些意外,她媽都不問自己就只是出去買一趟菜而已,為什麽這麽久才回家?她看了不停地跟林朵和周藍夾菜的媽媽一眼,然後開口跟她解釋。
“媽,你都不問我我幹什麽去了麽?”她其實是有些難過的。
她媽大手一揮:“不用跟我解釋,我都知道。”
她臉色大變,她知道什麽了?
池依笑疑惑地望向周藍,周藍聳了聳肩,因為她也很想知道江定到底跟池依笑她媽怎麽解釋的。
“反正那件事也是遲早要定下來的,早去也沒有關系。”她媽媽說道。
池依笑越發糊塗了,一臉茫然,她還不知道她住院的事情是江定瞞下來的。
林朵在一旁靜靜地吃着菜不說話,江定要做什麽她不想管,自己已經決定要做什麽江定都知道。
所以有些事啊,注定是要水到渠成的。
08.
夕陽還有餘輝的時候,林朵去散步了,池依笑要跟她去,被她拒絕了。況且她同意了又怎麽樣,她不能留周藍一個人在屋裏吧。林朵頭一回覺得全身的傲氣都被抽遠,這麽多年來,她所做的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自尊嗎?
骨氣嗎?
虛榮心嗎?
好像都有,又好像都不是,她自己也快要分辨不清了。
這是自己小時候住過的房子,她站在外邊的一棵香樟樹下遠遠地望着,但是現在已經易了主。
林朵好像想起很多事。
她十三歲的時候才上初一,和池依笑的關系好到極點,卻在這時轉了學。那個黃昏,在那條熟悉的街道上,池依笑來送自己,輕聲說一路平安的時候,她真想發誓永遠都不離開她。一轉頭,她爸爸媽媽都在望着自己,她必須要走。
她爸爸當年和別人做生意,一起投資,去另外一個地方,那個地方可比她現在住的地方繁華多了,上初二時她爸爸給她找了當地最好的中學,讓她受最好的教育,那些都是很好的,但她偏不喜歡。不喜歡新買的房子,覺得太大很空,不喜歡陌生的學校,覺得沒有熟悉的人,就連附近文具店裏的素描紙似乎也變了味道。
很長一段時間裏,她就像過去的池依笑一樣,郁郁寡歡,獨來獨往,別的同學都覺得她孤僻古怪。
當然也有男生來找林朵說話,因為林朵從小就長得漂亮,也或者借作業給她抄,但考試之後別人才發現她原來成績也相當的好,根本不需要用抄作業來搭讪。男生們自讨沒趣,碰了一鼻子灰。女生們則覺得她高傲,目中無人,也不屑和她玩在一塊兒,況且她是轉來的,本來就很難再插入別人的圈子,這一點她和池依笑想得一模一樣。
很快她就被孤立了。
孤立就孤立,她一點都不在意,誰還沒有個被世界報以敵意的時候,小小年紀的她就認識了這個道理。
她最想告訴她爸爸的是,她很想回從前那個家去。但她又很難開口,因為爸爸拼搏了這麽久才讓家裏過得好一點,而且爸爸正處于事業的高峰期,媽媽也不用那麽辛苦了,她怎麽能夠自私地開口呢?
好景總難長。沒等到她開口,反倒是他爸爸先提出回老家的事情,聰明如林朵,她一眼就知道肯定是爸爸的生意出了問題,果然如此,他爸爸的合夥人卷了錢逃走,留下一大筆債給他爸爸,可惡的是,那個合夥人是他爸爸最好的兄弟!
什麽時候開始,是最親近的人防不勝防了?
那天半夜十一點,要債的人都要到家裏來了,爸爸沒有那麽多錢,說緩一緩,債主非說不行,推搡了她媽媽,林朵肚子裏憋了一肚子氣,沖過去就咬債主的手臂,反被狠狠地甩了一巴掌。她爸爸原本就是性格剛烈的人,欺自己可以,欺妻欺女怎麽可以容忍呢?便和債主發生了糾葛,直到120的救護車趕來,林朵看着那還淌着血滴的碎酒瓶,才意識到,她爸爸啊,殺人了。
債主沒死,卻成了植物人,她爸爸因此而坐牢。
他爸爸直到最後一刻都紅着眼叮囑她:“小朵,要聽話,要好好學習!”
但是林朵在一周後就退學了,她媽媽幾乎是崩潰似的把她揪到學校,找她的班主任,連連歉意地說,“對不起老師,小孩子的話,別當真。”
她班主任淡淡地看了她媽一眼,說,“可是退學手續都辦了,你女兒說你同意了的。”班主任也不喜歡林朵,雖然成績好,但她布置的活動林朵一點也不積極完成,有一回讓林朵做班會的主持人,她居然毫不猶豫地就拒絕了,這令班主任很是惱羞成怒,覺得很是不尊重自己。
真是惡心,林朵感到惡寒,面無波瀾地說:“我們也可以去老家念書。”
班主任心想,鄉下能跟城市裏比嗎?
她媽媽在辦公室裏痛哭,不知道是哭丈夫坐牢了,還是哭林朵的不懂事。
林朵不說話,轉頭就看見班上幾個同學圍在辦公室外面,正用鄙視的眼神望着自己。那天家裏來了警察,很快就被傳開了,班上的同學沒有誰不知道她爸爸坐牢了的事實,有同情心的人只當什麽也沒有發生,愛看熱鬧的人只管往醜裏醜化她爸爸的罪行,真是一群醜陋的嘴臉呵,林朵心裏寒道。
因為,這個世界往往都是兩極分化的,而且分化得很嚴重。
09.
路途輾轉,一個月後林朵又搬了家,而家裏失去了爸爸這根頂梁柱,所有的負擔都兼在媽媽身上,她覺得老天真是不公平。後來也許是他良心發現,和林朵爸爸合夥的人又回來了,給了她們一筆錢,足以支撐到她爸爸出獄。
林朵眼睛都血紅了,用還稚嫩的嗓音對着那人破口大罵,她媽媽連連捂住她的嘴,興許她覺得這人能夠來給她們一筆錢就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了。
林朵的憤怒無處發洩,我媽媽為什麽要這樣低聲下氣?對着班主任也是,對着這個可惡的男人也是?難道不知道對不起我們家的是他們嗎?
噢,或許林朵也不知道她媽媽的心思,或許媽媽也是害怕未來的生活的,一個女人,失去了靠山一樣的肩膀,她也會迷茫。
可是林朵真想哭,又不想哭給媽媽看,她只想趕快看到池依笑。
原本她想給池依笑一個驚喜的,可是初三開學的那一年,她站在走廊外,看見池依笑身邊站着另外一個瘦瘦的女生緩緩朝自己走來,而且還有說有笑的樣子,那一種存在于女生和女生之間的感覺很奇怪,林朵忽然就覺得自己內心遭到了嚴重的背叛。
自己為了她,在別的學校一個朋友也沒有交,她憑什麽笑得這樣快樂?
那我的快樂呢?
林朵放在背後的手上拿了一本畫冊,是她畫了一年的漫畫,都是有關她倆的,現在就算送給池依笑,她也不會覺得有多珍貴,對吧?
10.
太陽已經下山了。
林朵還站在那棵樹下一動不動,這時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是池依笑。
“在想什麽呢,一動不動的。”
“周藍呢?”林朵卻這樣輕聲問。
“她在和我媽聊天呢,反正她一直都挺能說的。”池依笑沒說,其實是周藍催她過來找林朵的。
她倆就朝着回家的路上慢慢地走着,路燈也開始亮了起來。
“你還記得米青嗎?”沉默了一瞬,林朵問。
池依笑有那麽一瞬間的呆滞,卻還是誠實地說,“想起來了,才記得。”這是讓她非常內疚的,她原本以為,可以跟米青做一輩子好朋友的。
良久,林朵才微微嘆息一聲,說,“笑笑,對不起。”
因為林朵是相當讨厭米青的,覺得她作,就像之後讨厭周藍那樣,很久以後,林朵才覺得,當年大概是被憤怒沖破了腦袋,才會做出那樣無知的事情。
有時候林朵回想起來也會覺得幼稚,比如當年她們三人一起吃飯的時候,米青把雞翅夾給池依笑後,她就會覺得不痛快,會說出帶有暗示性的句子給池依笑,以後不準這樣,比如晨跑的時候,米青要是站在池依笑前面或者後面,她也會不痛快,就連池依笑幫米青遞東西給趙傑,林朵都會覺得不痛快,發展到最後,只要有米青在的地方,都不會令林朵愉快。
有時候想想,不想讓一個人過得好的念頭,真是瘋狂得可怕。
所以之後林朵才對池依笑說,“我不會問你選擇我還是周藍這樣的蠢話。”
因為從某種程度上來講,米青就是自己逼走的。
那則驚人的消息傳開,米青的父母都有他們爺爺奶奶那樣的年紀了,徹底擊垮了米青的自信心,而偏偏自己不小心從池依笑和米青的對話中聽到了這個秘密。
米青肯定是恨自己的吧?
但是米青不知道是自己洩的密,她就知道池依笑不會告訴米青,因為她也舍不得傷害自己。
心中那小小的虛榮感和成就感得到了莫名的滿足。
之後另外一個消息,米青喜歡趙傑,也傳開了。
大家議論紛紛,恍然大悟,哦,原來趙傑收到的那些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兒都是米青送的啊,為什麽不送更貴重一點的呢?
人們的八卦心裏永遠都那麽嚴重,而米青只是個年紀輕輕的中學生。
某個周末過後,星期天趕來學校上晚自習,池依笑連米青的人影都沒見到,後來她到教室裏來,把池依笑拉出去講話,表情很鎮定地跟她說,“我要去打工了。”
池依笑以為自己耳聾:“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