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0.
第二天江定只繼續參加了标槍,沒有參加鉛球,我一問,才知道他丢鉛球的第一回就出局了,而小眯都進了決賽。
我想是他的臂力不好,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說,“你想錯了。”我這才反應過來,如果他的臂力不好,标槍肯定也射不了那麽遠。
而池依笑大概不會知道,他原本可以進鉛球的決賽的,但就在下一秒,他轉身,就看見池依笑走到趙傑那邊,把手中的兩瓶礦泉水遞給了趙傑一瓶。之後又将剩下的一瓶遞給自己,他覺得心中有股氣嗆不過來。
所以他只抿了一小口,喉嚨卻幹得很難受。
到了第三天下午,到我長跑了。此刻正是上午,陽光有些灼熱,我胸前別着號碼牌,一副整裝待發的模樣。米青和江定就站在不遠處看着我,米青朝我隔空伸出大拇指,笑得很歡暢,江定臉上的表情有些嚴肅,像是在擔心我,但是很快就恢複了輕松的表情。他突然對米青說了什麽,米青錯愕地看了他一眼,随後又重重地點頭。
我聽不清他倆說的什麽,現在我注意力高度集中,青天之上,突然冒出一股白煙,槍聲響了。我在最旁邊的跑道上,槍響之後我以最平常的速度慢跑,準備後幾圈沖刺,但是一股莫名的不安突然闖進我的大腦,讓我感覺腳軟心慌。我安慰自己,以前被罰跑四個圈的時候就有1600米,現在只不過是多跑一半的路程,不怕不怕。
跑第三個圈的時候,米青朝我大喊加油,跑第四個圈的時候米青繼續為我喊加油。我朝他倆扯出一抹笑,卻覺得已經很吃力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氣比較熱的原因。我的速度放慢了下來,第五個圈跑完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心髒都要負荷不起了,于是停下來貓着腰喘了口氣。
盧妙妙突然也朝我喊:“池依笑!你停下來幹什麽!快跑啊!”
米青沖她喊,“又不是最後一圈,你催什麽!”
盧妙妙突然變得激動說:“為了班級榮譽!”
米青還要和他吵,江定皺了皺眉,拉住米青說,“我們走。”
我咬了咬牙繼續跑,突然發現米青和江定也在跑道的外面陪跑了起來,我的眼眶突然變得濕潤,感覺從來沒有這麽被朋友珍惜過。
“笑笑,不急,成績不是最重要的,到達終點就好。”江定晃了晃手中的礦泉水,邊跑邊對我說。
我忽然覺得全身充滿了力量,第二個圈還沒有結束的時候,我就開始沖刺起來。速度快得令我覺得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但依舊有比我跑得更快的大長腿,兩條腿猶如踩了風火輪似的,我再加速也加不了了。到達終點的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全身都要虛脫了,撲在了米青身上,江定在一旁扶着我。
我喉嚨幹啞得想吐,但還是很自豪地說,“不是最後一名耶!”
11.
春季運動會結束後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會想原來不僅是憤怒可以讓一個人的力量變得這麽強大,愛也可以,為什麽我從前都沒有發覺呢?我在日記本裏這樣問自己。我回答自己說,或許吧,或許是因為一個人活在自己的世界久了,就會以為世界沒有善意。很多美好的事情,都要從跳出某個陰霾開始。
一步一步,完善自己的人生。
之後便進入了複習的階段,準備四月中旬的期中考試。在考前,學校準備了一套模拟卷,數學依舊勉強及格,可是地理卻出奇地好。江定分析了我九套試卷後說,“上高中以後你就選文科吧。”
我說,“那你肯定選理了?”
“不然呢?”
“那我們就不能做同桌了。”
“所以你得好好珍惜我們同桌的時光。”他笑得一臉溫順地說。
我說,“憑什麽就我一個人珍惜啊?”
他看着我,“因為我一直很珍惜啊。”
我哈哈哈笑掩飾心中的小喜悅。
可是我不知道,高中時期的我們,不光不是同桌,就連說同學都尴尬萬分。
某一天小眯突然來找我,問我還要不要他帶早餐。
我說我就在學校吃好了,他說,“最近新出了一個餡兒的,在粉絲裏摻了牛肉的。”
我急忙點頭說,“好好好,那幫我帶幫我帶。”
江定最近似乎很累,他原本趴在桌上的,突然轉頭問我,“我怎麽不知道你還讓小眯給你帶過早餐?”
“就是那段時間和你冷戰的時候讓他帶的。”我心虛地說。
“為了避開我?”
我心虛地沒說話。
他閉着眼睛笑了笑,“那讓小眯也給我帶一個。”
我說好。
“你很喜歡吃包子嗎?”他問。
“老實說,我只喜歡吃餡兒。”大部分人應該都只喜歡吃餡兒吧。
“北方人才喜歡吃面粉。”他沒睜開眼嘟囔了一聲。
我說,“我以後才不會去北方生活,我要麽在家鄉,要麽在沿海的地方。”
“喜歡大海?”
“是啊,大海那麽廣闊。”
“那以後咱們上大學就去沿海的地方。你要好好學習了,不懂的全部都來問我。”
“我一直都有好好學習。”我憤憤地說,又望着他一臉疲憊的樣子,“你最近好像很不舒服,是不是生病了?”
“前幾天用冷水洗了個頭。”他說,“我身體這麽好,才不會生病。”然後就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12.
江定果然生病了。
他說話的聲音帶着濃濃的鼻音,臉色發燙,趴在桌上動也懶得動,他發燒了,喉嚨也啞啞的,扁桃體發炎。我跑過去要告訴老師,他有氣無力地拉住我的袖子,說,“我沒事。”
我忙說:“你連說話都沒力氣了。”
他狡辯:“誰說的?”
我把他的手甩開:“你看,你連扯住我袖子的力氣都沒了。”
他的臉色更燙了,眼皮都撐不住了。有時候我真不明白男孩子到底是怎樣想的。
我安慰他說:“我去叫老師來。”
他說:“別,我自己去請假,我不去醫務室,我回家。”
江定一點也不想讓池依笑看見自己虛弱的樣子。
我呆呆地望着他走出教室,過了一會兒又拿着假條回來。
“這個給你。”他從桌子裏拿出兩顆橙子,“預防感冒。”他吸了吸鼻子說。
“你自己吃。”
“我已經感冒了。”他無奈地說。
我接過橙子,突然覺得他這副模樣真是可愛。
“你在家好好休息。”我慢慢說,又問,“快期中考試了,你要帶一些複習資料回去嗎?”
“不用。”他又吸了吸鼻子,說,“我很快就回來。”
江定就這樣離開學校了,他一走,我的旁邊就空蕩蕩的了,我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裏好像也空蕩蕩的了。
第二天小眯給我帶了兩個包子過來,原本有一個是給江定的,現在只能我一個人吃了。原本我躲着江定吃包子時也沒有覺得包子很難吃,現在他不在我身邊,我反倒覺得這包子皮連同餡兒都味同嚼蠟。
米青看出了我的心思,每天下課了就往我這裏鑽。給我講笑話,給我唱歌。偶爾還會八卦班上的所有男生。我才發現米青不僅有一副百靈鳥的嗓子,而且內心其實是很有開朗力的。
“小青,下次學校的文藝彙演你去參加吧!你唱歌這麽好聽,肯定能驚豔所有人的!”我很興奮地說。
她有些害羞,我推了推她,“哎你想啊,到時候趙傑也會知道你有一副好嗓子對不對?”我沖她哈哈笑。
她點點頭說:“恩,沒錯,你有先見之明。”
我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點頭。
她突然對我說,“你知道那天是江定讓我和他一起陪你跑的嗎?”
我搖搖頭,但忽然想起那天江定似乎跟米青說了什麽。
“他怕你覺得尴尬,而且他一個人陪跑總會引起別的同學說閑話,所以就叫我一起跑,這樣于情于理都妥當了。你說他是不是考慮得很周全?”
我忽然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這幾天溫度驟然下降,早上來教室的時候忘了帶外套,午休的時候冷得直哆嗦。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覺有人悄悄把外套披在我的身上。我睜開眼看到米青。她極小聲說:“我一直沒睡,看見你都冷得在發抖了。”
我立馬清醒了,把外套還給她:“那怎麽行,我穿的長袖,裏面還有絨毛,我不冷。”
她說:“你穿吧。”
“你不冷麽?”
“我不怕冷也不怕疼。”她說,然後握住我的手說,“看,我的手是暖的吧,你的就是涼的,還說不冷。”
她幫我把衣服裹緊了,悄悄說,“我先回座位了,不然被盧妙妙抓到了就不好了。”
我在那一刻,望着米青的背影,莫名地想哭,摸摸自己的眼睛,發覺原來眼淚早就已經忍不住掉下來了。
從來沒有一個朋友,寧願自己冷,也不願意我冷。連林朵也沒有。很多年過去之後,我才發現年少時期的友情,沒有物質的攀比,永遠都能因為一件小事而感動記得一輩子。甚至在節日的時候,都不會因為你送什麽而挑剔,而會因為你送了就滿足。它純淨得就像湛藍的湖水。
友誼像清晨的霧一樣純潔,奉承并不能得到它,友誼只能用忠實去鞏固。很多年後的大學課堂裏,老師提起馬克思,簡單介紹他的生平。這是我最愛的,覺得最有道理的一句他的名言。
那一瞬間,我知道,米青将會是我這一生中永遠不能被替代的朋友。
我們一起吃飯,學校的夥食最近似乎有所改善,除了豬肉,居然還有雞翅。我總是吃得津津有味,覺得特別滿足。
米青總說不好吃,卻又會在打飯的時候點雞翅,然後漫不經心說,“今天想嘗嘗鮮。”啃完一只雞翅後又會說不好吃,然後把剩下的都夾在我碗裏。
我知道她都是故意的。
我熱淚盈眶可憐兮兮地望着她:“為什麽我們沒有早點認識呢?”
她認真地看着我說:“其實每次體育課上看你落單,我都很想去找你,但我怕你不理我。”
我說:“不試試怎麽知道呢?”
“所幸我試了,對嗎?”她笑起來。
13.
今天是江定不在的第五天。坐在我前面的同學老是問我,我是不是也病了,總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他轉過頭說:“都是因為江定不在吧?”
我剛要脫口而出你胡說三個字,他又感慨說,“大家都有同桌,你的同桌不在也是怪無聊的。”
然後把頭扭了回去。
我卻在想,就算他沒有說後面那句話,我又怎麽反駁他呢?因為他說得對,江定不在,我的确都是愁眉苦臉的,尤其是在上課的時候。
尤其是,今天是我的十四歲生日。
他錯過了我的生日。
做完課間操後,課間休息的時候,米青來找我,手背在後面,我就知道她一定有東西要送給我。
她從背後掏出一根手鏈,上面串了各式各樣的珠子。
“送你,我自己編的。”
我感慨說:“天啊,你太有才了,唱歌好還會編手鏈啊!”
她有些自豪:“那是自然啊,我會的可多了。”
我擡頭望向米青,想不清這樣一個多才多藝的女生,為什麽會自卑呢?為什麽會不願意自己親自給趙傑送水呢?
但我知道,每個人都有各自的苦衷,就像我自己一樣。別人選擇不說,就不要選擇去問。
也就在這時,我腦中忽然構思了那盆藍花的墜子模型,我要把它畫下來,以後自己親自設計。
而在期中考試的前兩天,江定終于回來了。
那是在一周之後。多麽漫長的一周啊。我從食堂裏回到教室,一進門就看見座位上多了一個人。
他穿着格子襯衫,牛仔外套。是我萬分熟悉的背影。
回過頭和我對視的那一剎那,我差點要哭出來。
他揚起唇角,手中舉着一個明晃晃的橙子,朝我耀眼地笑,他說,“我回來了。”
那一刻,我覺得我擁有全世界。
後來,我就結束了我的初二的生活。在江定和米青的陪伴下,日子流逝得非常快。難怪別人都說,艱難的日子難熬,快樂的日子卻像流水。我還沒有弄懂世上有沒有永恒,永恒就先我而去。
所以這次的暑假,看上去是那樣的漫長。漫長到我希望暑假就像寒假那樣短。
偶爾我會和米青一起去玩,去她家裏學編手鏈串各種墜子和珠子,起先她會猶豫,後來就同意了。我終于知道為什麽她會覺得和趙傑的距離相差十萬八千裏了。她媽媽懷下她時,年齡已經過了四十五,她的爸媽,看起來就像是平常人爺爺奶奶的年紀。
我覺得心中參雜了太多的難以言說的情緒了,人們總是各有各的命運,又難以說清誰好誰壞。她只好說,“我沒事啦。”
我一句話也沒說出來,最後想起江定對我說的話,就抱着她說,“你還有我。”
我感覺她有熱淚滴在我的肩膀上。
至于江定,我們在暑假很少有聯系,我們知道對方家裏的號碼,但我不要他打過來。偶爾我也想打過去,又怕接電話的是他的家人。于是我們約定每周星期六的下午兩點他打過來,通話十分鐘。
放暑假前,江定一本正經地在我書包裏放了什麽東西,我想當場看,他不讓。我回到家後才知道那是一封信。我心情格外地激動,迫不及待地打開,以為裏面洋洋灑灑寫了幾千字,誰知道只有六個字。
夏季炎熱的天,從窗外吹來一絲涼風,我坐在書桌前,看着被微風吹起一角的那張信紙,上揚了唇角。
你其實很特別。
那是他蒼勁有力的字跡。
我覺得快樂。
直到新學期開學,進入初三,我在花名冊上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林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