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那只惡鬼退開之後,并沒有遠離,而是以極快的速度在四周游走,喉嚨裏不停發出“咯咯”聲,營造出四面楚歌的氛圍。
茍雲卓聽聲辨位,天女散花似的将手中紅色的斬煞符丢出去,黑暗中不時傳來惡鬼受傷的嘶鳴聲,他于是扔得更起勁了。
【這只惡鬼在騙他的符,他上當了。】
不遠處,羲音背着手好整以暇地站在黑暗中,無論是惡鬼還是兩個隊友,都好似察覺不到她的存在。
以羲音的眼力,可以清晰看到茍雲卓那些符沒有一張丢中,反而,伴随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聲,一陣陣肉眼不可見的黑色霧氣從惡鬼身上逸散出來,向着光源處的二人逼近,與茍雲卓脖子上護身符發出的暖黃光芒互相侵蝕,使得護身符的保護範圍一點點縮小。
若只是這點陰煞之氣,一時半會奈何不了那張護身符。惡鬼似乎也發現了這一點,突然不動了,張開嘴,嘴角裂到後腦勺,碩大的頭顱仿佛被人一刀劈成兩半,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從大張的鬼口中沖天而起。
鬼這種東西,最主要的攻擊手段便是利用人本身的恐懼,俗稱吓唬人。相比于沒有實體,只能營造恐懼氛圍的怨靈,惡鬼的叫聲可以直擊活人靈魂,喚起人心底最深處的恐懼。
程珊本就怕鬼,此前不過是強撐着催動降魔杵抵禦煞氣,此刻惡鬼厲嘯一出,她瞬間心神失守,眼神變得呆滞,雙手漸漸垂落,腿腳僵硬地邁開步子,如同提線木偶,呆呆地向着前方的黑暗走去。
【那是你的隊友,你不救他們嗎?】
羲音擡起手,端詳着自己圓潤光滑的指甲。
【關我什麽事?惡鬼又不是我養的。】
天道被噎了一下,試探着用羲音的愛好循循善誘。
【錢塘鎮的瘟疫不是白娘子帶來的,可她不也救了全鎮百姓嗎?】
羲音不為所動。
【所以她後來被壓在雷峰塔底下了。】
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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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件事有什麽因果關系嗎?!
那廂,程珊手指緩緩松開,在降魔杵即将落地的時候,求生的本能在滅頂的恐懼中艱難擡頭,手指痙攣似的握緊,努力與控制她的力量抗衡。她知道一旦降魔杵脫手,惡鬼會立刻撲上來将她吞吃入腹。
茍雲卓此刻也發現程珊的異樣,急忙大跨步上前抓住她胳膊,就在這時,他身上護身符的光芒閃了兩下,如風中搖曳的燭火,突然熄滅。
天道放棄用真善美感化羲音,打直球道。
【說吧,要什麽好處?】
羲音搓搓手指。
【那就要看他們倆的命在你那兒值什麽價了。】
天道沉默一瞬,妥協道:【……一個人抵10點孽債。】
【啧,玄門年青一代的新秀,死一個少一個,就值這麽點兒啊?】
當啷——降魔杵還是脫手了,程珊徹底失去控制,身子一軟委頓在地,帶倒了茍雲卓,兩人跌做一團,茍雲卓被壓在下面,還在試圖從兜裏掏符紙,只是胳膊被壓住,根本掏不出來。
【20點!愛救不救!】
天道氣急敗壞。
霎時,惡鬼的哭嚎聲戛然而止,四野寂靜,唯餘夜風飒飒。
【看在小姑娘那堆面包的份兒上,給你個友情價,成交。】
黑暗中,羲音素白纖細的手指在虛空輕輕一握,凍成冰雕的惡鬼連一聲慘叫都沒有發出,就被無形的巨手捏碎、研磨成粉,簌簌落下。
那堆齑粉落在地上,其中的陰煞之氣像是被什麽牽引着滲入土壤,只餘一層冰晶融化成水,打濕一片枯枝敗葉。
咦?
察覺到這一點的羲音視線下移,若有所思地打量被枯葉和污泥覆蓋的地面。
原來在下面嗎?
那邊,茍雲卓掙紮半天,終于費力地從兜裏掏出一沓紅色的斬煞符,神經高度緊繃的他沒注意到惡鬼的聲音已經消失,只聽到有腳步聲踏碎枯葉走近,本能地轉頭往聲音來處看去。
手機掉在地上,手電筒還在兢兢業業地工作,白森森的光自下而上,映照出一襲白裙和一張慘白的臉。
血液一瞬間全部沖上大腦,不及多想,他用扔鉛球的架勢将手中一沓符紙向着白影砸過去,憋紅了臉,破罐子破摔地喊:“來啊,小爺我會畫符,符紙多得是,咱們同歸于盡啊!”
符紙砸在羲音裙擺上,又散落在地。
羲音蹲下身,兩指夾起一張看了看,“喲,人階下品符紙,你畫的?”
她高度降低,頭也進入了手電筒光線範圍,茍雲卓這才看清她的臉,愣了幾秒,後怕的勁兒反上來,嘴一癟,扯着嗓子嚎喪似的哭叫起來。
“你上哪兒去了啊,我差點就死在這兒了你知不知道,我爺爺都跟我說了,你是煉氣大佬,那惡鬼是給你準備的題目,還讓我跟緊你,誰知道一轉眼你人沒了……”
有人在耳邊嚎得震天響,程珊自然被吵醒,迷茫睜眼,視線對上茍雲卓的血盆大口,驚叫一聲,左手抓起降魔杵就要往下砸。
一只冰涼的手握住她手腕,力道不重,但那刺痛骨頭的涼意讓她瞬間回神。
她迷茫地順着握住自己的手腕那雙蒼白纖細的手看去,看到羲音熟悉的臉,又發覺身下觸感不對,猛地低頭,看到被自己壓在身下,一臉震驚的茍雲卓,終于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臉騰一下紅了,手忙腳亂地從茍雲卓身上爬起來。
“那、那個……我……”
羲音打斷她,“傳送符還在嗎?撕了出去吧。”
剛剛爬起來,正在拍打衣服的茍雲卓愣住,“惡鬼不是已經被你除掉了嗎?”
程珊也頂着一張紅蘋果似的臉看過來,只不過問題太多,她反而不知道該問哪個,只能努力瞪大眼睛表示自己不在狀況的疑惑。
“不是哦。”羲音搖頭。
惡鬼出現之前,羲音連着兩句“不是哦”,後面接的都不是什麽好事,因此,茍雲卓一聽這三個字就條件反射地一抖,埋頭在口袋裏翻找起開考前領的傳送符。
果然,羲音接下來的話,讓他整個人僵愣在原地。
“惡鬼被醫院下面的東西吃掉了。”
每個詞他都聽懂了,可是連在一起就不怎麽明白。
什麽叫惡鬼被醫院下面的東西吃掉了?醫院下面有什麽東西?它為什麽能吃掉惡鬼?
然而,這時,程珊的話讓他本就不清晰的腦子雪上加霜。
“這傳送符……怎麽沒用啊?”
他目光落在程珊手中撕成兩半的傳送符上,腦子嗡一聲炸開,直接把上衣和褲子四個兜裏的東西都掏出來,斬煞符、打火機、餐巾紙散落一地,他都顧不上,只翻到那張黃色的傳送符,抖着手撕開。
無事發生。
“呵、呵呵,”他幹笑兩聲,“局裏發的符……質量太差了……”
羲音再次搖頭,“不是哦。”
聽到這三個字,茍雲卓像被踩到尾巴的貓,蹭一下跳起來,“你別吓我!”
于是羲音索性閉上嘴,伸出手,指向茍雲卓身後。
夜風從三人中間吹過,紅色的斬煞符如同風中翩跹飛舞的蝴蝶,随着夜風飛向羲音所指的方向。
茍雲卓和程珊的目光随着符紙,落到了那刻着“妙手仁心”的石頭邊。
按理說,此刻手機的光源根本無法照亮石頭所在的地方,可他們偏偏就能看清,石頭邊上,一個穿着病號服的女人緩緩蹲下身,撿起落在腳邊的斬煞符。然後,她把斬煞符送進嘴裏,像野獸撕咬食物一般,撕咬下一塊,咀嚼幾下,做了個吞咽的動作。
似是發現那東西填不飽肚子,她松開手,被撕碎的斬煞符打着旋兒落地。那女人站起來,茍雲卓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為什麽能看到她。
因為她全身都散發着綠瑩瑩的光。
準确地說,那幽綠的光來自于她蒼白皮膚下,如蛛網一般遍布的血管。
她緩緩擡起頭,蓬亂的長發糾結着擋住她的臉,卻擋不住那雙冒着綠光的眸子,像荒原上餓極了的狼。
“呀,是攝青鬼。”羲音說。
程珊的牙齒打着顫,問:“什、什麽是攝、攝青鬼?”
這是個好問題。
一般人只知道,鬼按照兇險程度由低到高分為游魂、怨靈、惡鬼、厲鬼、紅衣厲鬼,卻不知在此之外,還有攝青鬼。
将人以特殊手段迫害、折磨至奄奄一息、将死未死的狀态,放在棺材裏,其上壓一具橫死的孕婦的屍身。底下那個若能撐住七七四十九天再斷氣,就有極小的概率成為攝青鬼。撐得越久,成為攝青鬼之後就越兇。
也就是說,攝青鬼這種東西,并非天生地養,而是由人特意養出來的。
攝青鬼非屍非鬼,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論兇性,一般的厲鬼在它面前只能淪為食物。
別說兩個連修煉之門都沒踏進去的先天境小孩子,就算元嬰修士見到攝青鬼,也不一定能對付。
茍雲卓是知道攝青鬼的,就算不知道,見那東西把專門用來驅鬼的斬煞符嚼吧嚼吧吃了都沒事,也知道它不是他們能對付的。
偏偏這個時候,羲音還在身後,把剛才被他打斷的那句“不是哦”之後的話補全了。
“傳送符用不了,是因為攝青鬼醒了,這裏成了它的鬼域。”
這裏成了鬼域,意味着他們無法離開,也無法聯系外界。
茍雲卓咬咬牙,張開手擋在隊友前面,“你們倆快走,我攔住它。”
“你攔不住。”羲音陳述事實。
茍雲卓偏過頭,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我死了,我爺爺會知道,調查局會立刻派人過來,你們只要能撐到調查局來人,就有機會活下去。”
羲音嘆了口氣。他這樣義薄雲天的,讓她都不好意思袖手旁觀了。
“要不還是你們跑,我擋着?”
“你才十八歲,還是個小姑娘,”在攝青鬼面前,煉氣和先天沒什麽區別。茍雲卓咽了口唾沫,努力從發緊的嗓子裏擠出聲音來,“乖,哥哥說過要罩着你們。”
腦海裏,天道義正嚴詞地譴責。
【你瞧瞧人家,再瞧瞧你,羞不羞?】
【羞。】
【那你快救人啊!】
羲音打了個哈欠,壓下心底微不可查的一絲動搖。
【見死不救又不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