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紋身

尤念生性喜潔,下班必須洗澡。自己洗完後,要給小奶狗洗澡,覺得冬天洗個熱水澡,用熱水沖去一身的寒氣,是除了談戀愛之外、第二幸福的事。

尤念曾一度幻想過伺候自家寵物吃喝拉撒的情景,又萌又幸福,關鍵是,這還是齊大神的小寵物啊,要是有一天能和大神一起給小奶狗洗澡多好啊,最好兩人也一起洗。尤念猛地發現他自己還是很騷包的,羞得一張臉通紅,在衛生間裏水汽的半遮半掩下,粉成了顆水靈靈的仙桃。

把三千煩惱都抛棄開,尤念沉靜在即将戀愛的幸福裏。

室內開足了空調,衛生間開着浴霸,連尤念都不覺得冷,裸着上身,下半身裹者浴巾就把小奶狗往衛生間裏抱,擱在事先放了一盆溫水的洗臉臺裏。

冰水和滾水對齊麟而言都沒差,以前還是頭野獸時,什麽惡劣環境沒見過,在寒冬臘月裏都是就着地下河的水洗澡,那種陰冷冷的水他都不介意。如今第一次被人小心伺候着洗澡,要伸胳膊就伸胳膊,要擡腿就擡腿,渾身上下,真是酥得半點架子也沒了。

尤念不留指甲,沐浴露是檸檬香型,檸檬香味道不重,透着甜蜜,打起泡沫,均勻塗抹到小奶狗身上,用指腹柔來揉去。

小奶狗身上沒毛,黑色的皮膚看上去還以為是短毛,實際上都是硬硬的一層鱗甲似的玩意,沒有毛發藏污納垢,洗起來很容易。尤念猜測這狗可能有恐龍的基因。

齊麟閉着雙眼,一顆心砰砰亂跳,權當全身按摩了,自覺的享受着,哪裏癢就朝尤念的手移過去,尤念就會加重點力氣揉搓,揉得夠勁兒,簡直舒服到了脊梁骨。如果能說話,他一定不會讓他停。

突然停下來的時候,齊麟還是很失落的,睜大一雙眼,怨念的盯着尤念。可惜尤念擔心他凍着了,沒注意到眼神。

沖幹淨泡沫,尤念才想起來沒拿毛巾,又急匆匆的沖出去拿毛巾。

齊麟蹲在滿池的溫水中,覺得身上還在癢,還想再被撓撓,忽的擡頭看了眼尤念的背影,赫然一驚——

青年□□着瘦削的後背,沒有肌肉的痕跡,泛着晶亮的水光。

脊椎上,自凹陷的腰窩起,有個黑色劍型紋路,足有一柄絕仙劍般長短,咋一看紋的粗枝大葉,只是單看大小和粗犷的輪廓,像極了他丢的那柄絕仙劍!然而是随意的一眼,沒能細看,尤念便已經消失在他的視野中。

齊麟在水裏撲騰了兩下,水都濺到眼睛裏去了,然而洗臉臺太滑,怎麽也爬不上去。

尤念帶着毛巾回來,把小奶狗裹進幹燥的毛巾裏,仔細擦幹淨又把他裹進更寬松幹燥的浴巾裏。

等齊麟從浴巾裏掙紮出來,尤念已經換好了睡衣,舉着吹風機過來,擦是擦幹淨了,摸上去還有點水漬,但聽說小狗洗完澡必須第一時間弄幹水,否則會生病。

吹風機發出咆哮聲,齊麟只能等他睡着了再扒光仔細瞧一瞧了。

鐘九詩在十點發來消息說,局裏收到了兩箱夏威夷果和兩箱小核桃仁,女性的直覺告訴她這件事有蹊跷。

尤念知道王哥比較豪,追人時能砸的只剩下錢了,沒想到一來就豪到這種程度,攻擊力比暴風雨還猛。在妹妹的九陰白骨爪和獅子吼二合一攻擊之下,尤念舉手投降,放棄了王哥。

知道真相的鐘九詩哈哈大笑,不管電話那頭的尤念一頭黑線,一想到王哥和他Q版的爸爸就想笑,還不能告訴尤念原因。

電話挂了換微信,尤念又縮在被窩裏捯饬手機。

齊麟是從來不覺得這金屬疙瘩有啥好捯饬的,連尤念也是這樣,只要沒事就開玩,好像只要閑下來,不是玩自己就是玩金屬疙瘩,連做飯吃飯都時不時瞅一眼。

尤念打着哈欠,同時和爸爸、王哥、鐘九詩三個人聊微信。

尤爸爸想來看兒子,尤念擔心着這邊的事還沒解決,萬一自己爸爸也要被封印記憶就不妙了,連忙拒絕,要等着過年回家再團聚。

王哥在為自己的大手筆而流淚,怕把鐘九詩吓跑了,事實上也差不多了。

就像鐘九詩勸尤念說齊麟不合适,鐘九詩又在勸尤念放棄自己和王哥,兩對都不合适。尤念只能扒着她問為什麽,不給理由不讓睡覺。

鐘九詩怕齊麟現在正在看手機,畢竟齊麟的工作就是監視尤念的每個動作,不敢直說,只能把話題朝自己身上引,心裏又在想萬一齊大神知道尤念暗戀他這件事,不知道是怎樣的表情。不過她覺得齊麟對尤念還是蠻好的,這種好,讓他們覺得齊麟簡直像是被奪了魂,不是他們認識的那個生人勿進的齊麟了。

“我和王哥是兩個世界的人物,你看他其實并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他。生拉硬拽的湊對,有意思嗎。”

尤念覺得鐘九詩這也是在給自己一個警醒,他和齊麟也是兩個世界的人物,所以才會這麽不贊同?不過那她幹嘛還把自己和花亦辰湊一對,花亦辰和齊麟是一個世界的。好像這個世界就是要把他拒之于千裏之外,可是有只手卻在唱反調,拽着他的領子把他來進去。是阿凱的手,尤念想着,因為他自己才進去,才有幸認識那麽多的人。

于是尤念回答:“又不是介紹相親,你至于那麽拒絕麽,他很愛你,睡覺吃飯都念叨你,就是太糙了不懂怎麽愛而已,你可以慢慢教他啊,會很有成就感的說。”

鐘九詩有種對面不是個弟弟,而是個哥哥的錯覺:“你小子才多大,怎麽口口聲聲的愛來愛去的。”

尤念乖乖的回答:“二十五了,過完年二十六。”繼而又說,“試着和王哥相處吧,他過年前就回北京了,你兩都在北京,也不算異地,我才是最慘的好嘛。有你照顧王哥,我還能放心點。”

鐘九詩知道王哥的父母是不可能允許自家兒子接受自己的,那是個普通人拼命想逃離的地方,“你怎麽跟個老媽子似的。”

尤念承認:“我一直都是啊,現在還在幫齊大神照顧他的小家夥。”

還點開拍攝,用前置派了張毫無技巧可言的小奶狗的圖,背景是自己的胸膛。

鐘九詩覺得尤念這是在把腦袋朝斷頭臺上送,偏偏任何道理都說不得,只能完全黑化,當壞人,自毀形象。巴不得讓陳辰對尤念全盤托出,這麽瞞下去太要命了。“口口聲聲愛來愛去的,那你說說什麽是愛?讓我信你我就跟王哥試試。”

尤念不假思索的回答:“因為我愛着這個人,所以不管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想和他在一起。”

鐘九詩盯着這句話出神,發現弟弟的邏輯正确且三觀和自己都很切合啊。

同時出神的還有齊麟,娃娃似的,貼在尤念懷裏。他覺得過去二十四個小時過得确實惬意,同時害怕突然一個電話打來,把自己從尤念身邊叫走,希望禿鹫妖和蜃妖能再多潛伏幾天。

鐘九詩隔了好久才回複尤念,卻發現尤念怎麽也不回答。

尤念玩着手機玩睡着了,手機沒鎖屏,在夜色中屏幕是明亮的,照在他半張臉明半張臉暗淡。

齊麟茫然的坐在被窩裏,有點不知所措。

鐘九詩沒想到尤念睡着了,依舊自顧自發着消息,突然收到一句“他睡着了”,吓了一條,主語怎麽換成“他”了?旋即意識到這是齊麟回的,心想齊大神心太大了,尤念總不會迷糊道以為這是自己回的吧,于是不敢再回下去了。

手機屏幕突然暗下去,室內陷入沉寂。

夜裏空氣的流動緩慢,唯有靜眠空調發出輕微的嗡嗡聲,幾乎不可覺察。

齊麟縮在被窩裏,只露出個腦袋,心裏所有惦記,緊閉的眼皮下,眼睛明亮。

等到尤念呼吸均勻,齊麟的耳朵動了動,爬出被窩,那雙屬于動物的眼睛睜開,微光閃亮,一閉一睜期間,獸型已褪去,屋內出現了第二個人——

齊麟的雙眼的眸色比尋常人黑些。他本就是靠在床角趴着,化為人形後,這點角落根本容不下他,大半個身子懸空,就要掉下床。

幸虧床邊沒有床頭櫃,齊麟一手撐着地,一手趴着窗沿,差點暴露,有失神獸的名聲。

床上尤念忽的翻了個身。

齊麟吓得一驚,有點怕尤念知道。

幸而尤念只是砸咂嘴,翻個身又睡了。

齊麟半跪在床邊,夜能視物,右手施法,他的法力溫柔而不具備攻擊性,食指在尤念太陽穴輕點。

尤念歪着頭,呼吸聲依舊緩慢,他本來就在睡熟,現在可能睡得更熟,也可能根本沒用。

之前齊麟倒不會覺得自己的法術會沒用,來之前還和陳辰讨論過什麽法術會沒用,覺得以尤念的體質大概只能是那些無關緊要的法術和紙符,如果只是毫無意識下施展的,如果沒有意識的抵抗,應該會起作用。

如果是打小在龍家長大,經過有意識的培訓,可能在無意識的情況下也抵抗更多的法術。思及至此,齊麟忽的覺得尤念縮成一團,有點可憐。

現在看了尤念背後的圖案後,齊麟卻在懷疑之前的讨論了,不過他也不敢試圖把人叫醒。

齊麟下手從未有這麽輕過,輕輕掀開羽絨被。

被下的尤念在夢中覺得冷,身子蜷縮得更緊,更像一只因欺淩而受驚的貓崽子。

來不及可憐他,齊麟掀開他的睡衣。睡衣上帶着熾熱的氣息,嗅着味道,他自己居然一顆心也跳起來。

光滑的後背散發着和齊麟身上相同的沐浴露的氣味,氣味是渾然一體的。

尤念的後背處是一種類似于紋身的圖案,是絕仙劍。看起來粗枝大葉的圖案,俯下身細細看,卻能看見每一條紋路卻是由更細更微的紋構成,細紋構成粗紋,彙聚成一柄劍。

劍柄在上,劍尖朝下,分明就是絕仙劍。

齊麟不相信是尤念紋在身上的圖案,沒有紋身師能有這種技術。他的劍沒有在任何博物館展出過,也沒有出現在網上,除非親眼所見,不會有人記得模樣。

齊麟撫摸過去,雖然指尖在和絕仙劍相觸,所有的指尖下能感覺到的只有肌膚的觸感,暴露在空氣中的肌膚,是光滑而溫熱。

法寶不在于形而在于靈,形只是個軀殼或載體,靈卻是所有力量的源泉。不少法寶都是沒有形而只有靈,絕仙劍便是這樣。自打齊麟看見它,它就是個靈體,需要時顯形。這點可比有形有靈的法寶方便多了,至少不會被當做販賣文物的請去警局做客。

那夜,禿鹫妖用本命鋼羽斬傷了絕仙劍,讓絕仙劍暫時失了靈。

只是原以為落到禿鹫妖手裏的絕仙劍居然會被烙印尤念身上,這點太不可思議了。

齊麟給尤念蓋好被子,又掖得緊緊的。指腹尖還殘留着觸感。

尤念還在睡熟中,什麽感覺都沒有。

齊麟盤腿坐在地上,單手抵着下巴——之前會長打來電話,便把尤念的身世說了個清楚。

尤念确實是個龍家人,還出乎意料的是天賦異禀的一位。這點恐怕除了他,禿鹫妖也知道。連陳辰都想不到還有這麽個意外,如此一來,就能把一切都說的通了。

讓紙符無效不足為奇,但無意識間就能收服一只絕仙劍卻足以說明問題。齊麟聽說過,可能只有龍家家主才有這種驚世駭俗的本命天份。無意之間,他居然發現了這麽個巨大秘密,也壓根沒有說出去的想法。

這也難怪尤念身邊潛伏着一只千年妖怪,是龍家暗中相護?不像。蜃妖的來意不明不白,但一點可以肯定,這兩只妖都是沖着尤念來的。

過去的這一天的生活,沒緣由的,齊麟還想多過上幾天。

齊麟從籃子的墊子裏取出一個諾基亞,走到衛生間小心關了門,撥通陳辰的電話,彙報今天的情況——什麽都沒有。

而陳辰那邊,目前也沒什麽進展。

無論是局裏還是妖聯,都知道齊麟不待見他的“養父”。确實,收養齊麟這樣的神獸做“養子”,原身為蛟龍的妖聯會長确實高攀了。

麟、鳳、龜、龍四神獸,後三種已經久不現世。身為世上唯一的神獸,齊麟足以在人世間橫着走,然而偏偏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主,豪富權貴于他而言和石頭沒什麽區別。

這一刻,于寂寥的夜裏,那人還在沉睡。而他想要的,這是以往從未想過的問題,現如今有了答案:再繼續這樣的生活。所以什麽妖不妖的,于他而言又如何?如果殺了禿鹫妖能讓尤念繼續收留他,給他做飯給他洗澡,那他現在就會沖出去殺妖,順便號召全妖聯一起動手。

建國那年,全國妖怪聯合協會,簡稱妖聯,同年成立。但是論資排輩,還有多年積攢下的業績,何況妖的修煉遠強大于人。妖聯是個非官方組織,然而卻在局裏占據半邊天,也是全國上下,最有影響力的民間組織。

夜中,化為原型的齊麟蜷縮在枕邊,盯着青年的睡顏,心如亂麻,久久難寐。他原以為是哪裏不對勁,是夜裏屋內多了些妖氣?還是是熟睡的人發覺到他詭異的心思?直到最後,才意識到是自己心亂了。

龍家和妖聯是世仇,二者勢均力敵,誰也不曾奈何得了誰。他們之間的關系,就像一顆拉了引線的□□,随時都會有一場慘烈的戰鬥。

多年來雖然龍家努力守護自身血脈,哪怕再發達的科技,也無法解決生育困難的難題,而且二十多年前出生的那個年輕的龍家人,聽說是因為有問題才沒有出現在大衆面前。

所有具備人形的非人類都可稱之為妖,神獸說白了也是妖的一種。背後強大的妖聯像一只驅不了怨靈,齊麟發現他骨子裏還是只妖。

一只妖想和龍家的後人在一起生活?巨大的世家仇恨是擺脫不了的陰影。想起妖,便自然聯系到妖聯。如果不是妖聯在背後搗鬼,誰能控制兩只妖怪,何況目标對象還是和妖聯有仇的龍家。

挺煩的,齊麟想,什麽妖聯什麽局裏,太多人太多妖怪太多事。活着就不能單純的活着呢,哪裏來的那麽多你争我鬥?

齊麟鑽進被窩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繼續睡。

幾十公裏外,地宮在黑夜中銷聲匿跡了不知多少個年頭。

為防止紫微星熹微的靈力洩露,特管局封印了不少陵穴地宮,明孝陵地宮便是其中之一。其中關于位置和入口的封印都是機密,堪比特級法寶,除非用特殊手段,否則一般人根本找不到入口。

也正是因此,陳辰那群人根本沒想到阿凱有能力進出地宮,還如入無人之境。

阿凱掀開沉重的地宮側門,無數塵埃飛濺,背起一具碩大的野獸屍體,鼻尖都是魚腥味,沿着石階,一步步走入地下深處。

地宮裏的生物,頓時有所察覺,紛紛豎起了耳朵。

随着沉重的石板蓋上,借着紫微星之力,将一切黑暗與邪惡都封鎖進地宮。

今晚,蜃妖終于死了。

阿凱不敢明目張膽的殺她,只能讓她找死。在目的還未達到之前,蜃妖擅自行動,驚擾了局裏,他們差點就要功虧一篑。如此一來,阿凱便能在不驚擾上頭的情況下,殺了蜃妖,還能繼續行事。

魔氣圍繞着他的心房,那裏尚有一層堅固的壁壘。

阿凱遲遲不讓魔力入心,保持神志。他知道自己罪大惡極,死不足惜,可是臨死前,也不能讓那個在背後的人得逞不是。多年來的經歷,讓他足夠聰明,能把人和妖都玩弄在股掌中。

腳步聲在黑暗中清晰可怖,阿凱心中全是那個遙遠的人。想着他肯定睡熟了,在局裏的層層保護之下。

阿凱深知自己的時日無多。甚至上頭把他暴露,給他一個警醒——他當然知道是上頭暴露的他,否則這麽至關重要的棋子,才不可能平白無故交出。然後在關鍵時刻,又暴露蜃妖拉他一把,是想讓他感激?是自以為是控制的了他,卻也被他順着鋪好的路,走出自己的路。

不過在大限到來之前,阿凱一心一意要給尤念留下點“生日禮物”,至少能讓他在獨自一人時有自保的能力。未來尤念所面臨的的對手是龐大的,又不可能再出現一個像自己這麽愛他疼他的妖。

摸着黑,阿凱眼清目明的朝裏走。雜沓而至的生物把他團團圍住,竟把他圍得滴水不漏,動彈不得,像是一滴血融入海水裏都能吸引遙遠之外的鯊魚,若非是封印,每日來往旅游的人那麽多,早便一湧而出,釀成人間慘劇。

阿凱擡腳便踢,只聽見那一只被他踢得飛起,重重拍在石壁上。

踢了一只,剩下還有無數只,阿凱嘆了口氣,把身上扛的屍體舉起向前猛地一扔。無數生物紛紛沖着屍體去了。

阿凱叼了跟煙在嘴裏,從懷裏掏出zippo打火機,啪一聲點燃。

無數入魔了的黑色藏獒在啃咬着地上的屍體。不流通的空氣中,盡是血腥和腐臭味。

打火機還是尤念買給他的。阿凱還記得去年尤念送給他的時候,包着黑底描金的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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