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非禮勿聽

謝淮最後還是回到了場上。祝可誠和孔欣慧急得眼眶都紅了:“秦老師,你再勸他幾句吧!”

他卻漠然地搖頭:“該說的我都說了。”

好壞只能由他自行判斷,他是老師不是保姆。

球場上,謝淮的手無疑成為了大家關注的焦點,盡管戴着護腕,仍然從邊緣露出了一大截雪白的繃帶。

體委也上前阻攔:“學長,還有兩周就要期中考了,你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大不了緩考,反正到這一步,我不可能認輸。”他試着活動了幾次手腕,眉頭微蹙,“我現在沒法和他們硬碰,輪到我帶球的時候記得在左邊接應。”

“好,我們都聽你的。學長一定要注意安全!”體委鄭重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

說實話當時那場車禍,對于謝淮而言最嚴重的傷是手臂骨折和腦震蕩,手腕韌帶只是輕微挫傷。但是因為軟骨很難修複再生,高三那年又不停刷題,反倒落下了病根。

而且随着年紀增長,他已經很難把生活的全部技能轉移到左手,比如寫字和投三分球。

現在只能靠運球幫助全隊得分了。他想,只剩最後五分鐘了,無論如何都要堅持住。

球傳到了他們的半場,謝淮立刻進入狀态,繞開對手跑到空位接應。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中鋒被對方雙雙卡住,最終還是将球傳給了他。

謝淮拿球後馬上眼神示意體委,按照原定計劃開始快攻突破。剩餘兩人聽從他的指揮默契地跟在身側護球,形成三角形的包圍,一路沖到禁區籃下。

突然冒出來的藍方球員攔住他的去路。謝淮沒有猶豫,左手托球制造假傳動作,在對方起身瞬間飛快壓低重心,将球撥到身後,側身肘擊、快速打出。

體委拿球灌籃,順利扳回兩分。

場外安靜了幾秒,才後知後覺地為他們加油歡呼。

是手肘擊球,一個非常考驗身體協調性的高難度動作,已退役的NBA球員傑森·威廉姆斯的傳球絕技,之後便極少有人能完美複刻他的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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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淮剛才那球,時機和力量都很巧妙,盡管算不上殿堂級,在一群大學生裏也足夠搶眼了。

“他居然還會這種傳球?看來打控衛很久了。”藍方替補又開始在場邊大聲密謀,“果然他上場後就惹出一堆麻煩事。”

“要不咱們再用那招吧?反正犯規次數還沒用滿。”

“喂,別瞎說!”他趕緊上前捂住11號的嘴,指了指對面,“你忘了紅方的教練?”

他聞言扭頭查看,果不其然,秦轶言手中正掂量着一個礦泉水瓶,側身冷冷地看他們。

而且和上次不同,這個瓶子是裝滿水的。

11號秒慫,捂着嘴呸呸兩聲:“聽說那人還是個研究生,怎麽小小年紀就兇神惡煞的。”

見他們有所收斂,秦轶言才收回眼神,繼續關注場上動态。

這場比賽并不好打,藍方隊伍裏有個非常擅長投三分的球員,他們沒能攔住,好不容易追平的比分又被大幅甩開。而且在如此劇烈的拼搶中,身體碰撞難以避免,盡管謝淮千方百計護着手腕,還是免不了拉扯。

越來越疼了……他捏了捏護腕,腦中不斷閃過零碎的片段,甚至到了無法集中注意力比賽的地步。更要命的是,他的呼吸頻率在不由自主地加速,手指也有些發僵。

“謝淮,球!”聽到身後隊友的呼喊,他才發現球已經傳到自己手邊,趕緊回過神往前跑。對方在禁區內将他攔下,他故技重施,試圖用假動作晃人後手肘傳球。

沒想到這次卻被對方識破,他只能臨時轉變策略,死死把球護在胸口。對抗中兩人肩膀相碰,他沒能站穩,好不容易将球傳出,重重摔倒在地。

“學長!”體委接球後下意識多看了他一眼。

謝淮見狀拼命大喊:“別管我,快投啊!”

語畢,他看了眼倒計時——還有最後一分鐘,比分42:46。

他們落後四分。

體委也知道時間緊迫,一路帶球晃過防守隊員,直沖籃筐。

44:46。

“再補一球,快!”謝淮支撐着從地上站起來,跑到邊線的位置防守。可惜還是對方球員先人一步拿到球,在籃下豬突猛進,開始組織長傳将球運回自己半場。

他們要把球傳給8號,也是藍隊最強的三分投手。

來不及了,如果這球投進,他們就徹底輸了。

此刻中線只有他一人防守。謝淮掃了眼場上局勢,用盡全身力氣,沖過去蓋掉了對方挑高的傳球。

“還有最後十秒!”裁判發出比賽即将終止的哨聲。

球被拍落在左前的空地上,此刻已經來不及再組織進攻了。謝淮本能地沖上前撈起球,晃過身後的藍方8號,往三分線外跑。

沒錯,他要自己投。

在沒有受傷之前,三分球是他最擅長的得分方式,雖然現在被迫從前鋒變成了控衛,但灌籃那熱血沸騰的感覺依舊刻在心裏。

無論如何,只要還有一絲勝算,他就不能放棄。

球場上所有的聲音似乎都在這一刻靜止了。只見他舉起纏着繃帶的右手,将全身力量傳到指尖,推球而出。

一秒、兩秒……球在空中劃過一道标準的抛物線,穩穩落進了籃筐。

“噓——”裁判吹響了終場的哨聲,“得分有效!土木類2102班——獲勝!”

“學長!我們贏了!”身着紅色球衣的隊員從四面八方湧來,抱住獨自站在三分線外的謝淮激動地大喊,“學長,最後那球進得漂亮!”

孔欣慧也立刻拿起水杯和毛巾跑進場內:“手沒事吧?”

被衆人像英雄般圍住的謝淮此刻卻神情木然,機械地搖了搖頭。

很奇怪,他好像感覺不到手疼了,取而代之的是渾身的麻木感。胸口很悶,呼吸也越發急促,完全不受控制。

“沒事,咳咳……讓我坐會兒。”他推開孔欣慧,搖搖晃晃地往休息區的長椅走去。

可沒想到剛走一步,刺眼的陽光就照得他頭暈目眩,失去了方向感。

謝淮努力告訴自己保持清醒,腦中還是不停閃過異常血腥的畫面,壓迫着他脆弱的神經。

明明張着嘴用力呼吸,卻吸不進半點空氣,身體也慢慢地往下沉。

突然胳膊被一只手拽住了。秦轶言發現異樣,上前扶住了他:“沒事吧?”

謝淮搖頭,甚至還想逞強推開他,可身體已經失去支撐的力氣,反而一頭栽進對方懷裏。

秦轶言一時間反應不及,被這只将近70公斤重的大病貓砸得踉跄幾步,就勢半蹲,原地把人放倒。

巨大的聲響立刻吸引了衆人注意。

“謝淮你怎麽了?!”孔欣慧驚慌失措地捂嘴尖叫,毛巾水杯散落一地,“你該不會有哮喘吧?”

體委也急匆匆地上前查看情況:“可是他一直捂着胸口,應該是心髒不舒服!”

“醫務室的老師呢?醫生在哪兒啊!”/“救命啊,誰有哮喘噴霧,這裏有人暈過去了!”……

球場裏瞬間亂成一團,同學們對他的情況争論不休,七手八腳地去找藥,甚至還有人沖到體育館裏搬來了除顫儀和呼吸機。

謝淮雖然呼吸混亂,但意識尚存,眼看老師拿着氧氣面罩跑過來,慌張地蹬直了眼。

“不是、不是……”他拼命張嘴想說明情況,卻被急促的喘息聲淹沒,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

他知道是自己的老毛病犯了——過度換氣綜合征,在受刺激過度緊張時引發的神經性呼吸中樞紊亂,如果這時強行吸氧,情況只會更加糟糕。

眼前可能只有秦轶言能幫自己了。在強烈的求生欲驅使下,他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抓住了秦轶言的脖子,拼命湊到他耳邊:“不是哮喘,不能吸氧……”

“你在說什麽?”他見懷裏的小東西似乎有話要說,情緒又異常激動,趕緊安撫說,“不要緊張。”

說完,他往後挪了半步,用大腿墊起他的後背,捏住他肉鼓鼓的兩腮:“如果沒法發聲就用唇語,我看得懂。”

謝淮還是很慌張,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不肯放手,一邊努力張嘴說:“用口罩或者塑料袋,快點。”

秦轶言認真觀察口型,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過度呼吸?”

“對。”謝淮的腦袋在他胸口胡亂蹭了幾下,“快點,難受。”

“行,我知道了。”秦轶言拍了拍他的後背,扭頭喊住醫務室老師,“讓救護車開進來,然後給我一個幹淨的塑料袋。”

“什麽?”

“他不是心髒病。”秦轶言從老師手裏接過塑料袋,往裏面吹了口氣,罩在謝淮的口鼻處,吩咐道,“叫救護車。”

還好現場這麽多人裏有一個聽過這種病。得到了正确的急救措施,謝淮緊繃的情緒稍微得以緩解,軟綿綿地歪進了他懷裏。

兩人間只剩他沉重的喘氣聲。

秦轶言托着他的後頸,手指碰到被汗水打濕的灰色發絲,黏膩的手感仿佛一桶凝膠狀的水泥。

腥澀的泥味在他的每個嗅覺細胞中流淌,然後慢慢攪動,凝固成他想要的形狀。

這孩子喘得……

秦轶言悶哼了一聲,緩緩閉上雙眼,心想非禮勿聽、非禮勿視。

作者有話說:

除夕快樂~

(其實當老秦覺得小謝的喘氣聲是“非禮”的時候,事情已經變得不對了起來。tag裏有個直掰彎,大家懂的都懂。)

注:過度換氣綜合症,是由過快或過深的呼吸造成的身體二氧化碳排出過多,引發呼吸性堿中毒。部分患者會感到在手、足、唇等部位感到麻痹或微微叮咬感、口齒不清、暈眩、胸痛、心跳加速。患者越緊張,呼吸越快,令症狀出現惡性循環,嚴重者更會昏厥。(但是一般沒有生命危險,心理因素占主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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