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會有回應

謝淮挂斷電話,又暈乎乎地閉上眼,安靜地等待投喂。

他還算信得過秦轶言,雖然他看起來不近人情,但應是個言出必行的人。

果然,大約半小時後房門被推開了。謝淮努力打起精神,可沒想到好不容易找回意識,手背先傳出一陣漲痛。擡起左手一看,輸液管竟滿是殷紅的液體!

他心裏一驚,下意識想拔針頭,還沒來得及動彈,就被由遠及近的聲音喝住。

“別動。”秦轶言把購物袋放在桌上,看了眼已經挂空的鹽水瓶,摁響床頭的呼叫鈴。

護士收到信息後很快趕到病房,看他的回血量就知道已經吊了好幾分鐘的空瓶,又急又心疼地說:“你們這些病人家屬也太不上心了,要是再挂久一點,空氣進入血液會引發栓塞的!”

秦轶言站在床頭前,背對着他們準備晚飯,聞言只是輕擡眼眸,不置可否。

“過來幫他按下創口貼。”護士又吩咐說。

他這才有動靜,上前接過謝淮的手,輕輕捏住手背。

床頭,新鮮出爐的黑米粥散發着甜膩的谷香,聞起來就讓人垂涎三尺。等護士離開,謝淮就迫不及待地晃了晃小貓爪:“別按了,快點扶我起來吃飯。”

秦轶言無語,還真放下了他的手,架好桌板:“我還是第一次見把吃飯看得比命還重要的人。”

“那當然了!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謝淮顫巍巍地舉起雙手在胸前合十,用日語說了句“我開動了”,拿起勺子狼吞虎咽,含糊不清地誇道,“果然喝粥還是要去他們家,簡直比學校破食堂裏的好吃一萬倍。”

說完他又把目光投向塑料袋裏山楂糕,撇了撇嘴:“你怎麽才買這麽一點,喂貓啊?”

秦轶言雙手插兜站在旁邊看他:“十二塊還不夠?”

“不夠,我一晚上就吃完了。”他蔫蔫地趴在桌上,“你明天再給我買一袋來吧,錢到時候再算,我不會讓你白跑的。”

“不要得寸進尺。”他果斷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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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淮無話可說,默默咬住包裝袋一角,準備用最簡單粗暴的方法撕開。大概因為還在發燒,渾身使不上勁,他試了好幾個角度都撕不開,牙都快崩掉了。

沒有辦法,他只能委屈地擡頭,把求救的目光投向秦轶言。

如果此刻有人把他拍下來做成表情包,那絕對是——爹咪,飯飯,餓!

秦轶言看着他誇張的表情,從塑料袋中挑出一塊幹淨的,撕開遞過去:“還想一晚上吃完?我不幫你撕,一塊都吃不了。”

“你這人說話也太過分了!不知道照顧下病人的情緒嗎?”謝淮得了便宜還賣乖,接過山楂糕啃了一大口,還不忘罵人。

他裝作沒聽見,低頭看時間,似乎接下去還有事要做。

謝淮繼續埋頭幹飯,喝完粥心滿意足地躺在床裏揉肚子:“我還要在醫院裏住幾天?”

“五到七天。”

這麽久?聞言他欣喜若狂,心想絕對不能錯過這個騙吃騙喝的好機會,大言不慚道:“秦轶言,你以後能每天來幫我送飯嗎?明天我想吃惠民堂的五香牛肉番茄湯,再加一碗丁連芳的咖喱牛肉粉絲,切記不要香菜。”

此話出口,病房裏陷入尴尬的沉默。秦轶言驚訝地眨了下眼:“謝淮,你燒糊塗了吧?”

語畢他走到床前,從抽屜裏翻出一張退熱貼,粗暴地怼在他的腦門上,收拾好餐具準備離開。

“诶等等!”謝淮确實已經燒到了39度多,但幹飯人的尊嚴絕對不能丢,“姓秦的,你明天必須來一趟!我手機沒電了,你去寝室幫我拿個充電器來。”

“走廊裏就有共享充電寶。”他已經走到門口,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喂……”謝淮眼睜睜看他離開,有氣無力地癱回床裏。

秦轶言把垃圾扔掉,又擡手看了眼表,往一樓最深處的辦公室走去。

急症室給謝淮安排的是神經科,鑒于科室的特殊性,住院部和門診在同一幢樓裏。秦轶言熟練地在回廊式大廳裏穿梭,在心理咨詢室前停下腳步,摁響門鈴。

門很快被打開,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醫生站在裏面,笑着說了聲請進。

他并沒有接話,只是颔首以示友好。

“來這裏之前做的最後一件事是什麽?”她習慣用這個問題當做開場白。

秦轶言跟着她走進隔間,緩緩答道:“送飯。”

“是朋友嗎?”

“貓。”

說完這句話他往窗戶那邊看了眼,醫生看出他在撒謊,打開電腦上某個軟件說:“我申請了連接你手環的藍牙,方便給我權限嗎?”

于此同時,屏幕閃爍了一下。秦轶言按下同意鍵,靠在椅子裏平靜地注視着她。

這款扁平的純黑色手環看似和市面上的運動手環無異,實際上還兼具監測情緒、壓力提醒和報警等功能,最初是為自閉症兒童設計的,後來推廣到神經科和心理科的治療中。

幾乎沒有人知道,秦轶言屬于後者,一個在生理和心理上雙确診的人格障礙患者。

按照慣例他們先聊了些寒暄的話題,他都輕松自如地作答,看起來和正常人并沒有區別。

“我們再來看一段錄像吧。”閑聊結束,醫生打開投影儀,“記得你上次說以前挺喜歡打籃球的?”

“還行。”他擡頭看向大屏幕,上面放的正是本賽季總決賽湖人隊絕殺的熱血橋段。

醫生則負責監控他的情感。視頻長達十分鐘,秦轶言全程盯着屏幕,給人一種在認真思考的感覺,可電腦中的曲線卻沒有一絲波動,仿佛淹沒在球場瘋狂的聲浪裏。

她又嘗試觀察他的微表情:“能和我描述下你看完視頻後心裏的感受嗎?”

“這是一場很精彩的比賽,雙方球員的技術非常不錯。”秦轶言幾乎不假思索,說出來的話卻像小學生作文,和學術研讨會中意氣風發的演算截然不同。

醫生聞言沉默片刻:“好吧,最後我想查看下你最近兩周的身體數據。”

他點頭:“請便。”

得到許可後,醫生切換到另一個界面——心律和血壓等指标都很正常,她剛想表揚幾句,結果打開睡眠報告一看,竟然全是空白。

“你睡覺的時候把手環摘下來了?”

“又不是電子手铐,為什麽不能摘?”對上她詫異的目光,秦轶言淡定地反問。

不過萬幸的是,他沒有順帶把最重要的數據銷毀。

監測手環最核心的部分就是通過收集皮膚溫度、毛孔擴縮、心跳頻率等數據,運用一系列規劃算法處理生物信息,以此模拟人的情緒。只要情緒波動達到阈值就能轉化為函數曲線輸出,正常人戴着它,和朋友聊八卦、逛街看電影都會産生明顯變化。

但整整十四天,秦轶言的內心卻平靜得如同一潭死水。

醫生見狀微皺眉頭:“小秦,我這裏顯示在10月19日早晨你有一次很明顯的生氣情緒。方便告訴我那天發生了什麽嗎?”

他點了點頭,稍加思索腦中就蹦出謝淮的名字:“班上有個學生抄作業,被我發現了。”

“那10月28日中午呢?”

“有人把我班上的學生打傷了。”

女醫生像是發現了什麽,試探道:“你說的那個學生,和剛才你送飯的那位,是同一個人?”

“是。”這次秦轶言沒有回避,坦誠道,“他叫謝淮,是個問題學生。”

“你居然會因為同一個人連續發兩次火,還反過來照顧他。這麽重要的進步為什麽不和我說?”

“我的大腦本來就保留着感知負面情緒的能力。”秦轶言依然淡定地陳述事實,“那孩子很不聽話,偶爾惹到我也很正常。”

說完他又看了眼表,見四十分鐘已到,起身往門口走去:“肖醫生,我該回去了。”

“等等。”她話鋒一轉,語氣突然嚴肅起來,“最後一個問題。秦轶言,你最近又擅自停藥了吧?”

“那又怎樣?”

那種藥根本治不好他的病,只不過是防範于未然,在他情緒失控時起鎮定作用,免得像只瘋狗一樣出去咬人。

“我知道你是個聰明有主見的人,但還是不能太高估自己的承壓能力。”肖玉琢語重心長,“你應該清楚這種病的極端是什麽。”

秦轶言聞言垂下眼眸,推門的手懸在空中。頓了頓,他說:“不會的,在決定殺人之前我會先殺了自己。”

這句話說得很輕飄,好像“殺人”對他來說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一直按兵不動,不過是對周圍人的憐憫罷了。

肖玉琢不敢就這樣把他放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秦,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希望你能往好的方面想,這學期你當了輔導員,利用這個機會試着去照顧別人吧,世界會給你回應的。”

但這次他連一聲“哦”都懶得回應了,徑直推門而出。

走廊裏的感應燈随即亮起,秦轶言坐在外面的長椅上,撫摸着小指的尾戒,疲倦地閉上眼。

如果說盲人失去的是眼前的色彩,他的世界裏同樣暗淡無光。

四年前家庭的重大變故,他受刺激後逐漸喪失了和周圍環境的共情能力,體會不到照顧他人帶來的滿足感,也無法感知被關心的幸福,像一座孤島,荒涼而寂靜。

而且确診為人格障礙患者後,他還必須每隔半個月找特定的心理醫生,也就是肖玉琢彙報情況,過着如同監外服刑般的生活。

“你怎麽在這兒?”

頭頂傳來一個熟悉的男聲,他應聲擡頭,見謝淮吊兒郎當地站在前面,正揉着肚子打飽嗝。

“……”他嫌棄地擡頭,取出腰間的車鑰匙,起身離開。

“等一下!”謝淮又叫住他。

秦轶言以為他又要纏着自己帶飯,根本沒有理睬的欲望。

“你是開車來的吧?”他卻突然在身後大喊,“回去注意安全,慢點開!”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秦轶言看起來和剛才不一樣,隐隐有些擔心。

秦轶言沒想到他竟然會說這種話,腳下步伐頓住,嘗試通過語境和邏輯判斷他的意圖。

所以,他察覺到自己的異樣了?

試着去照顧別人吧,這個世界會給你回應——肖玉琢的話在耳邊響起。

要不在他身上試一次吧。秦轶言的眼角微微抽搐,強忍着身的不适,猶豫地開口:“謝淮,你想要我給你帶飯嗎?”

“想啊!我的手傷成這樣,不吃幾頓好的很難恢複。”他頓時兩眼放光,“明天我要吃惠民堂的……”

“行了,說一遍我就能記住。”秦轶言打斷他,“中午那餐自己解決,我抽不出時間管你兩頓。”

不過說起帶飯,他又想起半小時前對醫生撒的謊,看着眼前上蹿下跳的謝淮,一瞬間還真出現了“灰色大貓”的幻視感。

作者有話說:

“試着去照顧別人吧,世界會給你回應”祝大家情人節快樂~

之前有人說秦轶言很冷靜,其實是因為他缺乏共情能力,這是人格障礙的一種,所以認識小謝這樣的人其反而是個重要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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