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聞炀随意掃了幾眼奚蘅的背影後斂回目光,亦無意去聽黎止同他說了什麽,反而是被殿內其他人的聲音吸引住了心神。
只因莫蕭方才那一番你來我往的交談之後,他複又同慕如衾口舌之上争論了幾句,總是被後者輕易揭過。
莫蕭硬生生被慕如衾那一副不動如山的模樣氣笑了。
“好個執承仙尊啊......好個彌行宗。”莫蕭冷哼了一聲,大殿中因他這席話一出、氣氛徒然而變得凝重起來。
聞炀看得分明,莫蕭顯然對慕如衾敵意頗大。
當初同樣是被下了面子,面對玉真子和奚蘅時卻并未緊抓不放、到底是按捺了下來,而對上慕如衾——莫蕭明顯有些咄咄逼人,似是在借機發難一般。
想到這,聞炀在腦中略微思索了一番、隐約覺得自己可能是猜到了真相。
倘若莫蕭與慕如衾之間有嫌隙,或許便是因這大會而起,記得雲童說起過——上一屆大會魁首是彌行宗奪得。
那麽,慕從煙勢必是擊敗了所有其他仙宗弟子方才奪得了魁首。
聞炀憶起當日之洲島上時,那個與秦昊軒站在一起的青年——秦源。
六劍門的大師兄,莫蕭的親傳弟子,敗給了慕從煙。
如此一來,莫蕭的敵視倒是情有可原。
再觀慕從煙,果然眉頭微微皺起,目光直直落在慕如衾身上,隐含擔憂,略帶懊惱的神色從這雙眼底一閃即逝。
其餘人也被莫蕭突如其來的這句話怔住。
恰在這時,又同奚蘅傳音幾次都再沒能得到對方回音的黎止忽然插聲道:“莫門主。”
黎止身子微微向後倚着,嗓音帶着些懶漫,“聽聞令徒前些日子突破煉虛境,真是後生可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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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他的加入,莫蕭的目光才終于得以從慕如衾身上挪開,面向黎止時容色不無得意、說話時卻嘆了嘆,“不過天賦不夠,每日刻苦修煉才有幸成功突破罷了。”
秦源如此年紀突破至煉虛,其本身的天資自是不提,偏偏莫蕭此言卻像是話裏藏話。
一時間,衆人皆看向了慕從煙。
上一屆大會,慕從煙同秦源實力相差無幾,卻終是贏下對方,而如今秦源突破煉虛,他還是化神修為。
縱然慕從煙如今已是化神後期大圓滿,但大境界之間的差異相隔猶如天塹......
難怪莫蕭從一開始就針對起了慕如衾,原是打算在這次大會揚眉吐氣。
·
從大殿中出來,聞炀本打算同奚蘅一道回定宸峰,卻被雲童率先一步叫住。
“小師兄等等。”
雲童上前,瞥見前方的身影後僵了僵,“......尊上。”
聞炀轉身睨向他,末了微側過臉,“師尊先走吧。”
奚蘅頓了頓。
眼角餘光處的身影并未挪動,聞炀回首,正臉去看奚蘅,望入那雙深邃黑眸中,好像明白過來什麽。
下一秒,就聽奚蘅道:“好。”
待奚蘅離開,聞炀注意到雲童似乎松了口氣的模樣,眸中不由流露出幾分興味,雲童在見到奚蘅時俨然态度恭敬不少,等人走後才又恢複平日在他面前時的常态。
聞炀略一思忖,旋即撩起眼皮朝雲童瞥去,“有事?”
雲童:“嗯......啊,我想小師兄與我一道,去看看從雪。”
剛才殿中莫蕭同慕如衾争鋒相對時、雲童一直注意着慕從雪的狀态,果然發現對方神情凝重,想着之後要不要去安慰一番。
來時他就沒能叫人真正高興起來,眼下還需再試試。
“我不太好意思一個人去,”雲童兀自說着,“所以就來看看小師兄願不願同我一起。”
聞炀靜靜聽着,随後似有所感地擡首掃了掃此時從側殿走過似欲往大殿中行去的方宸。
眼下他們的站位距離大殿殿門和側殿的方向稍遠,聞炀只見方宸往大殿走去的動作下意識向他們這邊靠近了幾分,但見他神色冷淡,期間表情變得更冷。
很快,方宸全然無視二人入了大殿。
方宸也是化神後期的修為,這次亦在争奪大會魁首的人選之中。
說話間,雲童也注意到了方宸的身影,想到什麽,聲量仿佛都拔高了少許,“對了,還要再去找一下啓然。”
殿門的方向,方宸的身影已經消失,聞炀收回視線,看向雲童,“找他做什麽?”
兩人一邊說,一邊往供給大會期間各大仙宗休憩的清靜峰而去。
***
聞炀兩人很快來到清靜峰,路上問了一名清靜峰的師弟,得知彌行宗的人被安排在哪後就先去找了慕從雪。
由雲童對着後者好一陣搞怪逗趣将人心情變好,遂才準備去找慕從煙。
雲童:“從雪也一起?”
慕從雪搖頭,“你們自己去吧。”
最後兩人如來時那樣,一道離開了慕從雪的小院,往另一頭走去。
“不知小師兄發現沒有。”
聞炀乜他,神情淡淡,只聽雲童接着一臉莫名道:“我覺得從雪同啓然的關系,好像也沒那麽好......也不能這麽說,似乎時而好、時而壞的。”
這是雲童的個人想法,卻又是這兩人給他的最直觀的感覺。
不必雲童再說什麽,聞炀同樣有所察覺。
确實如雲童所說那般。
慕從雪對慕從煙的态度頗有幾分耐人尋味。
不過這些都與聞炀無關,他冷不丁道:“快些。”
雲童‘啊’了一聲,反應過來他是讓自己快點去找慕從煙說完,随即連忙加快了步子。
走出一段距離,雲童方才悠悠道:“小師兄你趕着回去嗎......是有急事?”
本是無心之說,聞炀聽聞此言卻是一頓。
他想起環宇峰大殿外——奚蘅看他的那一眼。
“我在等你。”
“以後別再忘了。”
當初的這句話仿似重新滾入聞炀腦海,在他識海內循環往複地響起。
聞炀:“......”
默了默,他表情淡淡地看了眼雲童,被他這突然的一眼看呆了,雲童眨眨眼,聽到聞炀道:“無事。”
“那、那就不急......了?”
雲童咽了下口水,他就說這幾日小師兄有些不對勁,這身上的氣勢愈發強了,叫他有種在只有面對尊上和師尊時的壓迫感。
這是怎麽回事......
小師兄确實還是金丹中期沒錯啊——難道是與尊上相處久了,從尊上那裏沾染的,雲童暗暗想到。
聞炀皺眉,鳳眸微勾,輕飄飄瞥向他。
雲童立馬閉上嘴,兩人很快找到慕從煙。
慕從煙亦對兩人的到來感到意外。
·
待将兩人迎進房,慕從煙沏了一壺茶,動作行雲流水,袅袅水霧彌漫房中,舉手投足間盡顯風雅。
沏完茶,他又為二人各斟了一杯茶水。
“請用。”慕從煙笑了笑,将茶水用靈力托起送向二人。
雲童接過,道謝:“多謝。”
聞炀颔首,慕從煙道:“雲道友聞道友,不必同然如此客氣。”
雲童喝了茶,只覺口齒一陣清新,茶水帶着些清苦的味道,回味卻是無窮,留下一片清香。
“上次啓然你贏了秦源,我是來是想問問......”雲童知道慕從煙的性格,也不含糊,直言道,“你有把握贏下他嗎?”
雲童把秦昊軒的挑釁簡潔地同他也說了一遍,繼而撇嘴道:“我就不想看他們六劍門得勢。”
慕從煙莞爾,并未對雲童如何看待六劍門提出什麽意見,最終都只是淺笑着同他溫和回了一句,“然會盡力而為。”
不為別的,就為師尊。
聞炀聽出慕從煙話語裏的堅定。
眼前這個口中說着盡力的人,對贏下這場比鬥的信念比誰都要深厚。
此次大會,最終魁首花落誰家還是個未知數。
·
離開清靜峰後,聞炀接着便與雲童分開,兩人一個前往環宇峰一個朝定宸峰走去。
行至半途,聞炀忽覺腰間一燙,精神瞬間為之一振。
是靳行給他傳遞消息了。
聞炀尋了處無人的山徑,把那枚一直綴在腰間的紅玉取下,紅玉剔透置于白玉般的掌中,聞炀屈指,絲絲縷縷的魔氣宛若滲透入了紅玉中。
這一回,不等聞炀開口詢問,另一頭便傳來了靳行那略有些低冽的嗓音,“尊主。”
聞炀容色微沉。
靳行從不會這般,幾乎是在對方搶在他前面說話的瞬間、聞炀便覺出了不對。
就聽下一秒,靳行聲音愈發冷肅,一字一句沉聲說道。
“魇魔門異動。”
聞炀收回紅玉時,通身的暴戾之氣壓都壓不下來,無數瘋狂的念頭在挑動着他的神經,嗜殺的本性被輕易勾起,魔性隐隐有蠶食理智的跡象。
聞炀深深阖上眼,額角青筋凸凸地跳着。
氣息變得不穩。
最後他是怎麽強壓下魔氣回到定宸峰的,聞炀已回想不起,他還記得自己的承諾。
先與奚蘅知會一聲自己離開。
還有......
就是回來見他。
奚蘅在等他。
毫無理由的舉動、僅因為他的承諾,卻又像是遵從心底的想法,聞炀先是回了定宸峰,并未第一時間折返魔界。
***
與此同時,露華殿中。
黎止去了清靜峰一趟,越想越覺得心癢,奚蘅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果然他就是錯過了什麽重要的環節。
不是第一眼......那是第幾眼,原來奚蘅早就見過聞炀了——難怪會收對方為徒,百般寵溺。
當然,光是這些還不足矣讓黎止如此好奇,最讓他感到不解的是......
聞炀是中三界的,且修為低微。
據黎止所知,離妄仙尊久居定宸峰,并未離開過,他此前常來上玄仙宗,自是知曉此事的真實性。
然而,既是如此......
那奚蘅又是怎麽見過聞炀的。
一個又一個謎團在黎止腦子裏環繞,着實令他十分驚訝。
連難不成是聞炀祖上曾經和奚蘅有過一段過往、故而他才會如此照料對方的後人、将之破格代入上三界并收為親傳弟子的想法都起了。
不怪黎止會這樣想,只因奚蘅的身世——
從下三界一路登頂仙道至尊。
奚蘅曾經是在中三界待過的。
黎止将心中的想法以及好奇道出:“這也不對啊,若是如此的話,那應該過去了至少三千年,三千年......”
三千年,奚蘅怎可能還認得出聞炀的祖上是誰、又如何斷定他就是那個‘後人’,所以一切仿佛又陷入了死胡同。
聞見黎止這般胡言亂語,奚蘅打斷道:“勿要胡亂猜測我的過往。”
黎止桃花眼一挑,眸光中調侃的神色分明,“好啊,我不猜,那你自己說吧。”
他輕笑,拖長了聲調,緩而慢地說着:“你是什麽時候見過聞炀的?”
黎止幽幽補充:“在之洲島之前。”
奚蘅神色微動,深意蔓上眼角,似在回憶,然不過一瞬,他就徒然偏過頭朝殿外看去。
聞炀不知何時回來了。
·
看到聞炀的身影倏地踏入殿中時,黎止也是一頓,他并未注意到有氣息靠近。
不過現下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黎止撇了眼與他對坐之人的神情,心中頓感不妙。
他好歹是同奚蘅有些私交的,多少知道些後者的脾性,知曉其為人确如傳聞那般君子端方、溫潤如玉,然某些時候卻不同。
那是黎止一次偶然沒有同奚蘅提前招呼就過來了,整個定宸峰都被一片雪色覆蓋,天空還飄着鵝毛大雪,簌簌落下,若不用靈力罩阻隔、剎那便能将人整個打濕。
然而黎止到時,定宸峰上立着一道身影,幾乎要同雪色融為一體,那般冰涼......
顯得毫無生氣。
像是覺察到外人,奚蘅轉頭朝他看來,一雙墨眸若寒霜般,比之周遭的風雪更甚,冷得刺骨。
此後,黎止偶有意外見到的奚蘅,在雪天中皆是如此。
黎止沒有多問,只是從此知道了一個秘密,從而也洞悉到奚蘅的脾性并不全然同他的表象一樣。
正如此時——僅一個對視,黎止便心下了然。
他該滾了。
黎止扯了下唇角,眼神掃過奚蘅,示意他:我走。
旋即黎止飛快走出了大殿。
路過聞炀時,黎止一頓,目光停留在前者身上半晌,心道:這小朋友好像也不太對。
·
待黎止出了大殿,殿中便只剩下聞炀和奚蘅。
兩人相對而立。
奚蘅視線掠過聞炀面容,眉頭微微一動,緊接着緩緩攏起,聞炀身上的氣息浮動太大,讓他很難忽視。
且方才黎止的話,奚蘅不知聞炀有沒有聽見。
黎止的猜測奚蘅毫不意外,但當時他被對方的最後一個問題攝去了心神,沒能第一時間察覺到聞炀的氣息靠近。
奚蘅看着聞炀,喉結上下滾了滾,正欲開口。
聞炀道:“我要走了。”
他的嗓音有些啞,将體內的魔氣壓下耗費了他不少精力,此時他需要快速趕回魔界。
不單是防止他魔氣暴動、從而身份洩露引起其他人驚覺,也是為了能夠平複體內的魔性,還有魇魔門的那些垃圾。
在聽到聞炀的話時,奚蘅心間顫了顫,要走了......
奚蘅的一時沉默沒能轉移聞炀的注意力,話已帶到,他腳下一轉,就要往殿外走去。
然在他轉身之際,身後徒然有一道氣息貼近。
奚蘅擡手扣住聞炀腕間,“什麽時候......”
聞炀耳尖一動,奚蘅的聲音比他方才說話時還要啞了幾分,尾音亦十分暗啞,輕聲續上了後半段,“什麽時候回來。”
沒問他去哪,只問什麽時候回來。
聞炀斂眸,淡淡金芒在他眼中流轉。
他道:“不知道。”
奚蘅還拉着他。
沒有松開。
聞炀仰起首時,奚蘅也正垂眸看他,眼裏是他看不懂的情緒。
“方才......”
奚蘅再度開了口,然而後話卻遲遲沒能出口,聞炀久等不至,遂問:“方才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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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聽到。
奚蘅知道了聞炀剛剛沒有聽見他和黎止的談話,心中卻不知為何、似缺了一塊。
就像是他好不容易已經等到的人,馬上就要離開。
“還回來嗎?”奚蘅聽到了自己在問。
聞炀:“......”
他定定看了看奚蘅,只覺對方現在似乎很是奇怪,心情難得一時沒有再因為體內的魔氣暴動而感到煩躁,奇異的......他緩和了下來。
“師尊。”聞炀叫了他一聲,晃了晃被奚蘅抓着的那只手,擡指在他被抓着的地方彈了彈,微揚起眉眼。
奚蘅‘嗯’了一聲,出口時嗓音略顯艱澀。
“我不回來,”聞炀說着,只見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奚蘅神色微不可察地發生了變化,握着他腕間的那只手緊了緊,聞炀緩慢補上一句,“能去哪?”
我不回來,能去哪裏。
聞炀彎了眼睛,眸中閃過狡黠。
奚蘅及至此時,唇邊才緩緩向上揚起一個弧度,極輕極淺,似在恍惚中,他又抓住了對方所給的一個承諾,“好。”
奚蘅松開了他。
聞炀垂目,看了眼自己稍稍有些褶皺了的袖擺,另一只手跟着垂了下去,“那我走了。”
奚蘅緩了緩,低聲道:“好。”
聞炀指尖在袖中輕撚了下,“嗯。”
話落,轉身離開。
在聞炀離開許久後,奚蘅才低不可聞地喃喃了一句,“我等你回來。”
彼時聞炀已然離開了上玄仙宗,正打算撕裂空間離開,然在調動魔氣的一瞬他又驀地停下動作。
聞炀停下回轉身,遙遙看了眼上玄仙宗的方向,金眸暗了暗。
奚蘅......以前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