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贈酒疑雲
小魚兒想知道的,無非就是半天前花無缺去了哪裏。
那時薄霧蒙蒙風光正好,小魚兒早早出門,臨行前說要去找找烏頭的藥引子。他懂醫術,卻不精,自然不如蘇櫻。但如想調理,諸如醫流藥流,又何嘗不知。他經過正拿着雞毛彈子掃塵灰的天吃星,笑道:“你最愛吃蕨菜,我去采幾株。”
天吃星仰天笑道:“你竟懂得孝敬老頭子我,真真不枉費我教你一身廚藝。”
小魚兒道:“天下第一名廚的關門弟子,光這名號就引來無數人口水,我不孝敬你孝敬誰去?”
天吃星哈哈大笑道:“甚好,甚好!”
花無缺凝注着他,欲言又止。小魚兒看了看他,道:“那我走了。”
小魚兒一走,心裏似覺得輕松了些,但卻又有一個不知名的沉重擔子加了上去,壓得花無缺喘不過氣。
他跟随小魚兒而去,仗着輕功好,遠遠立着,也不急着貼上去。大路寬敞,他卻不看,只揀小巷。如此一會兒,他突然折了道,往相反的地方行走。
沿途起了香氣,雖移花宮種滿鮮花,但花無缺仍覺得這股香氣陌生。世間花卉千千萬,他一介凡人不懂究竟也是情有可原。
前方破光之際,一道身影閃過,動作迅捷。他引着花無缺而去的地方正是半山腰,而那半山腰上有什麽,無須多言。花無缺不退反進,攏起袖子收起折扇,駕馭起了輕功。
并非他追不上,只是這人始終躲藏,故意成分太明顯。半山腰那間屋子不過是個陋室,破敗不堪,周遭長滿雜草,雜草已有人高。踱步進去,滿室灰塵,中間還有一一樽佛像,蛛網遍結。
可見人們所見規模宏偉都是假象,只是借了這海水和日光,影影綽綽,形成蜃樓。
花無缺不是潔癖之人,但看到此情此景也不免對這地方打了個折扣,捂着鼻咳嗽了幾聲。灰塵極其嗆人,這讓他在懷疑上面擺放着的蒲團和草席是用來睡還是做什麽的。
過了半天,中央端坐的大佛後方傳來了很不耐煩的聲音,緊接着,一個披頭散發的人邊走出來撓着頭發邊嚷嚷道:“哪個混球過來擾我清靜!”
花無缺打量着這人,只見爛布麻衫,碎角長褲,褲腿還長短不一。此人長發披到差不多腰間,沒有梳理,像塊草地。臉上沾了不少泥土,灰蒙一片,根本看不出面容。不過看上去,誰才是這裏真正的主,一點就通。
那人搖了搖手裏的酒葫蘆道:“許久未去山下,這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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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無缺淡道:“若不介意,晚輩可替你跑上一趟。”
那人透過層層長發看他道:“你我素不相識,為何如此殷勤?”
花無缺笑道:“你光着赤腳,亦是全身上下唯一白皙的地方,那你便是從未出去過的人。一個懶到如此境地的,怎還會打着赤腳下山?”
那人詭異地看着他道:“不錯,只消一會兒,我的事就被探完了。”
花無缺搖頭道:“非也,我是過路客,借地歇息歇息罷了。”
他說完,真的一掀衣袍,席地而坐。他白衣勝雪,豐神如玉,與這裏格格不入,卻又讓人懷疑,懷疑這身後的佛像只是掩人耳目,而真正來自天上的神衹,卻是眼前這個男人。
花無缺側目看了幾看,那人突然賊笑道:“沒見過我這麽好看的男人麽!也對,我這個美男子屈尊于這破屋子,有幾個誰知道?怕是要讓那些姑娘們日夜嚎啕大哭喽,罪過啊罪過。”
別說這位美男子有多美,他長發衆多,前後披落,完全無法讓人看出哪裏是前哪裏是後。若他不出聲,放在那無月無星的夜裏,就是令人畏懼的存在。花無缺微訝,笑道:“前輩确實與衆不同。”
那人笑道:“實不相瞞,除了你,也有人上山來,遇到下雨天,就來此避雨。而上山幹活的大多都是女人,經由她們親手縫制的巧袖綢裙被雨水一淋濕嗒嗒地貼在那身曼妙的身形上,大長辮子掉了珠花,絮發漸多,狼狽不堪,卻又好看,實在好看。”
花無缺但笑不語。他不置可否,女人美在自然,美在低頭一笑擡眼一瞥間。不管相貌如何,遇到正眼看她的人,自會察覺她的魅力。
那人似乎不夠盡興,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使勁盯着花無缺看。他突然道:“都說了,她們都是女子,小子你上山來做甚?”
花無缺實誠道:“有人給我帶路,我萬不可辜負他的好意。”
那人大笑:“胡說,這山裏只住着我一個!你見的是人是鬼?莫不是小豹子罷?”
花無缺道:“那便驅小豹子上山。”
那人的語氣突地一轉:“我倒是聽那些女人說,這裏是谷主的地方。嗤,不可理喻,惡人谷從未有谷主!”
花無缺垂眼看着扇骨,道:“我這是第一次來,但我弟弟是自小在此長大的。”
那人奇道:“弟弟?你還有弟弟?依你這相貌,往那一站醜不拉幾的,若還有個弟弟,那得醜成什麽樣?”
花無缺對自己沒有要求,但小魚兒被這樣形容卻覺得有些許愠怒。他微微一笑道:“錯了,正好相反,我不如他,他活潑可愛,性格開朗,誰都願與他結識,每個與他接觸的女子都會為他動心。”
那人托起下巴道:“照你一說,我還真想看看他是何方神聖。”
花無缺笑道:“有緣自會相見,我會在這裏,便是與前輩有緣。”
那人瞪眼道:“小子別插話,先前問你的還沒答呢!”
花無缺起身,走上幾步,接着回過頭道:“我那弟弟,對這裏的一草一木熟悉得很,他和你一樣,覺得憑空出現‘谷主’這人物總是無根據的。惡人谷之所以避世,還不就是為了逃開厮殺,哪個人不是十惡不赦,而若有‘谷主’,那他豈不是最該死的那個?”
那人點頭道:“雖聽不太明白,但我覺得很有道理。”
花無缺似沒聽見,淡道:“既如此,我便下山去了。”
那人愕然道:“不吃個飯?”他整理蒲團,無措道:“不是什麽山珍海味,但也是別有一番滋味的!”
花無缺垂首,有些于心不忍。
那人不知從哪又摸出了個酒葫蘆,道:“要不喝一口,算我為你踐行。你都說了,有緣才會相聚。”
花無缺默然半晌,不說話也不動作。那人怒道:“怎地?怕我害你?要真是害你,我用等到現在?不喝我還高興,這酒我可寶貝着呢!”
說完就要喝,花無缺奪過,面有愧色道:“前輩莫氣,我喝便是。”
酒液下肚,泛起灼熱感。濃烈的酒香,似有桃花,似有丁香,似有桂枝,似有更多無法說出名字的花種,這股香氣略熟悉,似乎前不久,花無缺才在哪裏聞見過。但他已喝了,喝完三口,他伸出袖抹嘴,将酒葫蘆遞還,道了個謝。
那人心滿意足,與他告別。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