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心有所屬
好一個黃梁之夢!
夢畢未肯醒,只因默默坐在自己身邊那人的面容無比熟悉。他們雙手緊扣,雙雙倒入卧榻,對視之間顧盼神飛。他們颠鸾倒鳳,那人總來捉弄他,捉弄完又羞又惱,似在責怪。
他們的去處總是不同,或是小巷,或是樓閣,或是山間。情景多變,他們卻總是在一起。天地之間何其廣闊,能有如此之伴竟覺得不枉此生,見之無不落淚。
花無缺閉了閉眼,喃喃自語道:“頃刻而已,轉眼成空。“
鐵心蘭給他續杯的動作停在半空,眼裏複雜難辨。她臉上布滿痛楚,更有悲戚。她常迎着風哭泣,泣那個不戰而逃的人,泣這個不覺不察的人,還有泣自己。泣自己為何要坐下來細細聽蘇櫻說話,若她也跟着逃,便不會心疼。
鐵心蘭小聲道:“你……你知道了?“她又有了哭意,眼眶通紅。她看了看,發現花無缺也是一樣的。
花無缺一手扶桌,一手捂着心口,微微一笑道:”我這心悸,怕是好不了了。“
鐵心蘭撲進他懷裏,嚎啕大哭道:“何苦折磨自己!你既已知道,你便知你都做了什麽!你對不住的只有一個人!“
花無缺怔怔立着,淡淡道:“那個人讓我娶你。“
鐵心蘭大聲道:“你還不了解他!你還不了解他!你們總是這樣,總是旁若無人又自下定論,你們其實早有心意,卻總是避之不及,故意當作看不見!你們從相遇開始,哪次不是若有所失!說他任性,你又何嘗不是自私?果真是兩兄弟,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她一口氣說完,再也說不出話。淚水劃進她嘴裏,鹹如鹽水,如同那天目送他們上了客船的感受。她的預感竟如此真,她當時感覺天都要塌下來了,因為花無缺就是她的天。可是時至今日,她卻覺得,還有人,早就沒有天了,怕是早一腳踏進了地獄,作踐自己。
怪不得惡人谷一見,小魚兒再也不跟鐵心蘭說話,只是遠遠看着。那嘴硬心軟的人,怕是又亂想了,怕她傷心,怕自己在她面前自慚形穢。
花無缺已經回來幾日了,這些日子,他鮮少說話,就算說話也絕口不提發生了什麽,只有小魚兒每回着急得憋了一口氣。
就在小魚兒即将靠近走廊時,他的跟前散下了一道薄紗般的屏障。晶瑩的水光,從水池那邊接引出來,形成了一張天然的珍珠簾,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将周遭和外面隔成了兩個不同的氣氛。
小魚兒将手握得“咔咔”作響,緩緩旋過身。他死死望着的方向,是移花宮主殿的上方,那裏有一座石臺,石臺周圍生長的都是叫不出名字的花兒。自從水簾騰空出現後,上面便安靜地站了一個人。
月白色的修身錦袍,腰間有金色綢帶穿梭而過,垂在身側與青玉纏繞在一起。袖口輾轉着漂亮的花紋,彎彎曲曲地萦繞,終止在他修長的手邊。此人青絲如墨,由木簪挽起,一絲不茍。他的眸光像是深潭,僅是眨眼的瞬間就讓衆人倒吸了一口氣。挂在嘴邊的溫暖笑意更是一直都在,迷人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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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站在那裏,不說話,伸出右手,水袖飄起,打了個褶皺。
小魚兒瞪道:“擺什麽架子。“
男人一步步走下臺階,兩邊站着的侍女垂首而立。他與小魚兒在暗中較勁,一個躲一個閃,在這個本來就不大的地方起了争執。小魚兒沒兩下就厭了,扭頭哼道:“你回來,未來的宮主就是你,沒我什麽事,我先走了。”
花無缺一頓,躍起,小魚兒下意識伸出手襲向他,他扇骨一提繞過小魚兒的手腕,兩人随着站位變換姿勢,站成了相反的方向。再回頭看去,侍女們都被甩在了後頭,她們見這陣勢已不敢再過來,停留在走廊上。
小魚兒剛想開口,花無缺先掐了他的話頭,輕聲道:“我早有困惑,自我毓閣回來,你總是坐着,且把過程說得滴水不漏,我真以為心蘭來了惡人谷,可後來想想,她不會一個人出海,将蘇櫻留在那邊,更不會在當時一別後再貿然過來,她信我,自然會等我。”
小魚兒倚着桃花樹,似沒聽見。
花無缺凝注着他道:“我因過度勞神患上了心悸,且時常注視你,現在看來,并不是我一個人的事。”
小魚兒的眼裏突地一亮,握住了拳。
花無缺走前一步,小魚兒一顫,後退了一步。然退無可退,桃樹正阻攔着他,他眼睜睜看着花無缺朝他伸手,接着只覺腰上一緊,便有一股熟悉的溫暖襲來。這個懷抱無比安心,他待在這個懷抱裏,恍然如夢。
花無缺微笑道:“你确實太聰明,算盡一切,可總是沒把我算進去。”
小魚兒鼻子一酸,扯着他的衣袖道:“你也知我算盡一切,若早知你是異數,我便再也不捉弄你,不幫你,不救你。”
花無缺搖頭道:“你會救,換個場合,你仍會救。”
小魚兒大聲道:“沒讓你說話!”他顯然憤怒。又喜極而泣。他喃喃道:“你是瘋了,心蘭這麽好,她們這麽好……我也可以自己去吃那七日情殺,自己去闖毓閣……”
花無缺嘆道:“心蘭留在惡人谷,她要與蘇櫻作伴,也是她讓我來找你的。況且你怎知若是你中了毒,我不會做同樣的事?既知是異數,何嘗不就是命數,總要栽進去的……”
小魚兒道:“你不下決定,便是怕傷害她。”
花無缺道:“我不來,亦是你說的要我們成親。
小魚兒苦笑道:“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毀了姻緣會遭天譴的。”
花無缺道:“可那時,就是毀了四個人。”
距離桃樹開花還有好久,如今仰頭一看,落英缤紛。它們正在經歷重生,将來換上新葉,迎接初春。
樹下,他們對視着,一個溫柔,一個懊惱。
花無缺環住他的腰,喟嘆一聲:“我遲鈍,沒有人推我一把,總是慢一步。你卻不管,轉身就走,留我一個人,我便痛苦,心如刀割。”
小魚兒說起慌來臉不紅氣不喘:“你醜,我懶得理你。”
花無缺柔聲道:“可我歡喜。”
面對他淡淡的微笑,小魚兒發現自己又拿他沒轍了。他搶過花無缺的折扇,撒氣地搖了起來,嘴裏也不忘唠叨道:“真真不知你這悶葫蘆是怎麽長大的!不好好跟着我這個天下第一聰明人的計謀走,偏要悔棋!”
花無缺道:“觀棋不語真君子。”
小魚兒哼道:“胡說!”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