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配骨親 阿姊的布娃娃
天光沉沉,彎月挂在西邊的樹梢頭,将降未降,恍恍惚惚暈起了一層毛邊。
無知的人尚在夢裏酣睡,寂靜中,一聲凄厲的哀嚎驟然驚起。
出事了。
祠堂門洞開,郁燃靠在門廊上,眸色晦暗。
堂正中的半空裏垂着一雙腿,一截紅布從三米的房梁上高高落下,盡頭挂着一個人。
那人頸椎被紅布緊緊地纏着,呈不自然的彎曲折斷,五官舌頭凸出,短發遮蓋的臉上全是紫青。
陳童吊死在了祠堂中。
“卧槽!”程希佑臉色慘白,向後退了兩步,差點被門檻絆倒。
曲蕊最先到祠堂,見到這一幕頓時吓紅了眼睛,口中傳來嗬嗬的氣聲,她死死捂住嘴,避免自己發出痛苦的喊叫。
這不僅是對同寝女孩逝去的悲傷,還有親眼目睹死亡、極度恐懼後的情緒崩潰。
地上還躺着一人,緊閉着眼,不知死活。
“燕時澈。”郁燃喚了一聲。
燕時澈了然地走上前,伸手順着沈同宇的鼻尖探了探,“還活着。”
程希佑才從死人的驚吓中緩過神來,看見倒在地上的男人,連忙驚呼,“沈哥!沈哥沒事吧!”
“大概是昏迷了。”燕時澈偏頭唔了一聲,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中邪了也說不定。”
然後他滿意地看見程希佑臉色鐵青,閉上了咋咋呼呼的嘴。
郁燃環顧四周,目光在爐前那支香上瞟過,悄悄打量着衆人的神色。
曲蕊站在門口靜靜地流淚,指尖還在發抖。她的臉上有壓痕,長發也亂糟糟的,應該是一聽到叫聲就從床上醒來,第一時間趕到了現場。
程希佑一如既往被吓得臉色蒼白,有些吵,但似乎也是從被窩裏剛剛驚醒,眼屎都還挂在眼角沒來得及擦。
沈同宇則還在昏迷之中,不知道是不是被什麽東西吓暈過去了,這麽大的動靜都沒把他喊醒。
總而言之就是……一團糟。
郁燃揉了揉太陽穴,試圖讓自己從低血糖的debuff中清醒過來,好好地梳理這件事。
本來就不充足的睡眠現在徹底被破壞,他忍着火,“把這家夥弄醒問問到底怎麽回事。”
燕時澈應了一句,蹲下身正在看究竟從那個地方下手。他平時擅長把人揍暈,一下子讓他把暈倒的人弄醒,業務還比較生疏。
沈同宇是個體面人,昏倒在地上還西裝革履的樣子,衣服褶皺都井井有條,很有紳士風度。
燕時澈廢了好大功夫讓他蘇醒。
沈同宇緊緊皺着眉,坐起身的時候有些眩暈,捂着自己的隐隐作痛的臉一時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直到他看見一雙懸吊在空中的腿,瞳孔緊縮,轉頭道:“這怎麽回事?!”
郁燃把他的表情盡收眼底,“陳童死了,你不知道?”
“我怎麽會知道?”沈同宇懵逼地看了一圈,發出了誠摯的疑問,“我怎麽睡着了!”
“你要不要先回憶回憶?比如,你失去意識之前發生了什麽,有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郁燃忽然溫和起來,收起了方才咄咄逼人的語氣。
他疲憊地揉了揉眼角,掩去眼裏的神色,“抱歉,有些低血糖,腦袋亂,情緒激動了一些。”
沈同宇迷茫地望着青年,好半天才開口,“我記得我是有一段時間特別困,好像有鐵塊垂在眼皮上一樣,我之前還跟小陳講話,後來就記不清了。”
“……”郁燃與燕時澈交換了眼神。
“那你真是幸運。”燕時澈幽幽道,“要是你也醒着,說不定挂在這裏的就是兩具屍體了。”
沈同宇下意識點頭,暈乎乎的腦袋又覺得這似乎話裏有話,半句應答卡在喉嚨裏。
“怎麽弄下來?”郁燃換了個話題,“房高三米的梁,還要吊死一個掙紮中的成年女性,不是人類能夠辦得到的。”
他語氣平淡,說出的內容卻立馬讓在場衆人有了不好的聯想,一個比一個愁眉苦臉。
程希佑縮了縮脖子,屍體直面沖擊力太大,他沒敢擡頭去看,反而向祠堂門外退了一步。
這一退就撞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男生擡頭,同行的夥伴都在堂內,那他的身後是個什麽東西?
“我靠啊啊啊!”程希佑大喊一聲,蹦到離他最近的郁燃旁邊,抱住了青年。
突如其來的大面積肢體接觸讓郁燃全身一僵,他挺直脊椎,面部肌肉都緊繃起來,優秀的專業素養讓他堪堪維持住了之前的體面。
還好這時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這,他們被程希佑的叫聲吸引,一齊望向祠堂外。
陰媒帶着兩名大漢無聲地出現在陰影中,塌軟的皮膚下渾濁眼球微微轉動,目光陰冷地環視祠堂,死亡現場盡收眼底。
她的臉色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狠狠地掃過祠堂內的衆人。
良久,陰媒招了招手,後面的大漢搬來了梯子,熟練地上梁,把屍體搬了下來。
趁這個時候,郁燃不留痕跡地移步,從程希佑的“随機抱大腿”範圍內撤離,并警戒自己以後離這人遠一點,免得被誤傷。
壯漢把陳童擡上了準備好的木板,沒等衆人反應過來,那兩人就一前一後把屍體搬走了。
“出了一點小意外,我們會妥善安置她的。”陰媒眼神剜過衆人,“一切都會解決的。”
她嗬嗬地冷笑,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前,消失在祠堂門口。
在某個瞬間,郁燃目光忽然射向陰媒的背影。
他聽見,大漢擡起屍體時,陰媒詭異的低喃,“又多了一個……”
等衆人平複好心情,天色也已經亮了。
今晚輪到程希佑和曲蕊守夜,加之沈同宇撞鬼後身心俱疲,通通回屋補覺。
為了避免再出意外,三人沒再分房間,兩男人擠在一張床上,另一張床留給了曲蕊。
郁燃被吵醒後就沒了睡意,和燕時澈用過早餐休息了一會兒,決定去村頭的木匠鋪,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有關冥婚的線索。
幸運的是,木匠此時并不在家中,店鋪門敞着,只用舊草紙貼了一張告示說上山取材,午間才回。
木匠小屋一共兩層,面向村裏的土路,底層除了鋪子,向後還延伸出一個小廳,裏面沒有燈看不清,郁燃只能夠看見左側一小條簡陋的木樓梯直通二樓。
第二層房間的窗戶全部被木板封上,小得像一座鴿子屋。
天光照不進房,燕時澈在前邊探路,郁燃在後面觀察周圍的陳設。
地上全是刨開的木頭碎屑,外側堆積了許多舊木,這些舊木把外頭的天色擋住了大半,在屋中築起濃黑的巢。
一樓小廳與店鋪聯通,廳後靠牆是一張床,被褥疊在床頭,床下有幾雙鞋,兩雙大碼黑布白底鞋,一雙女士繡花黑布鞋。
廳正中放着一只桌,桌上擱着兩雙筷子、半盆剩粥、一碟鹹菜,一股菜油的酸味飄在空氣中。
郁燃指尖碰了碰碗沿,稀薄的粥液挂在上邊,還沒凝固。
木匠家中應有兩口人,夫妻關系,用完早飯後才離開不久。
“老板?”
燕時澈的聲音驟然響起。
“嗯?”
“我找到了一副棺材。”
郁燃聞聲前去查看。
左側樓梯下果然放着一副約莫兩米的木質棺材,鬼影般直立在牆角,陰冷無比。
他上手一摸,棺材上浮着木屑,毛邊還沒來得及打磨,是一副半成品。
按照曲蕊的說法,木匠是冥婚新娘的家,那這口棺材大概是為新娘所做。
郁燃思忖片刻,敲了敲棺材板,空心木具發出沉悶的咚咚聲。
他自言自語道:“新娘的屍體在哪?”
燕時澈站在一旁,沉默地垂眸看着喃喃自語的雇主。
屋內寂靜得詭異,他能夠聽見對方的心跳在胸腔裏快速跳動的聲音,以及郁燃壓抑着的偶爾急促的呼吸。
他看起來很興奮。燕時澈判斷。
郁燃确實很興奮,他像小孩子拿到新玩具一般,在棺材旁摸索了好半天,才回過頭。
“走吧,去二樓。”
不知道是不是燕時澈的錯覺,他聽出了幾分愉悅。
木質樓梯又晃又陡,踩在上面會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直接通向二樓房間的小門。
郁燃推了推,鐵鎖穿在門和牆的鐵環裏,被鎖上了。
“你會開鎖嗎?”他偏過頭去,鼻尖擦到了什麽毛茸茸的東西。
簡陋的樓梯狹窄陡峭,兩個大男人站上去頓時顯得滿滿當當,連周圍的灰塵都擁擠起來。
郁燃頓了頓,對方隔遠了一點,“會,但是沒有工具。”
“發卡行嗎?”
“細的可以。”
郁燃從褲兜裏摸出一根金屬一字夾遞給燕時澈。
燕時澈目光掃過他卷曲略長的頭發,沒說話。
樓梯太窄,除非下樓,否則很難交換位置,燕時澈只能靠近踩上一級階梯,探長手臂從郁燃的頭邊穿過。
金屬發卡鑽進鎖芯,靈巧地挑撥鎖舌,很快,把手裏響起清脆的彈簧聲。
“好了。”
身後溫熱的氣息終于離開,郁燃感到一陣輕松,立馬推開了門。
二樓的房間仍舊晦暗無比,窗戶被木板封死,只有幾絲天光透進,但仍舊照不分明。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陳舊的黴臭味,像回南天怎麽也曬不幹的衣服。
屋內陳設很簡單,左側一張只剩床板的小床,窗前一張長木桌,桌下放着一個大箱子,桌子從靠着床頭的地方延伸到另一面的牆壁,牆角堆着幾包雜物,用塑料布罩着。
整個房間能夠下腳的就只有一方左右。
郁燃指尖劃過桌子,撚了撚。
薄灰,房間應該有兩三日沒有打掃過。
如果這是新娘的房間,剛好印證了陰媒口中新人才逝世兩日的說法。
床和桌子都收拾得很幹淨,郁燃蹲下身,打開了桌子底下的木箱。
碩大的木箱中,東西卻少得可憐,零零碎碎地放着一些女孩愛用的物件。
撕了大半的筆記本、一把粉色的塑料梳子、幾顆彩色玻璃球,還有一只破舊的布娃娃。
【恭喜你,獲得劇本特殊道具'阿姊的布娃娃'!】
【阿姊的布娃娃:阿姊一針一線縫了一整晚,終于縫好了阿妹最愛的布娃娃,有了它,再調皮的小孩也會不哭不鬧乖乖進入夢鄉。】
郁燃指尖剛剛碰到布娃娃,眼前就浮現出了血字提示,布娃娃自動放進了背包裏。
阿姊的布娃娃?
他掃了兩眼上面模棱兩可的道具介紹,這破布娃娃難道是用來止孩童夜啼的?
“這裏有一些……衣服。”男人打斷了青年的思考,他頓了頓,“像小孩穿的。”
牆角的塑料布被掀開,露出一小堆衣服和被褥,最上頭俨然疊着幾件小褂子,領口泛黃起球,應當穿了許久。
尺寸正好是五六歲孩童穿的衣服。
郁燃抿了抿嘴,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大致猜測。
無論是“阿姊的布娃娃”,還是眼前的童裝,都說明了一件事。
那就是這個房間裏曾經住了兩個人,很可能是新娘和她的妹妹。
可是從兩層小樓的生活環境看來,現居的只有木匠夫妻二人。
既然新娘已經逝世,那麽她的妹妹去哪了?
他想起昨日在西廂房遇見的瘋女童,頓時疑窦叢生。
西廂房的瘋女童會不會是新娘的妹妹呢?
那她為什麽瘋?是天生的,還是後天的?
如果是後天的,她受到了什麽刺激?
而這一切,與冇有村的秘密有關嗎?
雜亂無章的線索就好像一大堆纏繞在一起的線頭,混亂得理不出頭緒。
郁燃指尖下意識叩擊着木箱,下一秒忽然落入溫熱的掌心,被人緊緊抓住。
“噓。”燕時澈虛起黑眸,機敏地望向門外,耳語道,“有人來了。”
正如他所言,半晌後,外邊傳來了鞋底趿拉着木梯上樓的腳步聲——
噠噠噠,噠噠噠。
……
仿佛與昨日棺材中的擊打聲混在一起,敲在人繃緊的神經上。
二樓的窗戶被木板全部封死,唯一的出口被來人堵住,他們被困在了這裏!
這種危險的認知讓青年心髒猛得一顫,被燕時澈敏銳的聽覺所捕捉。
男人垂眸一瞥,黑暗中閃着一雙亮晶晶的狐貍眼,正目不轉睛地望着門後。
亢奮極了。
作者有話要說:
郁燃:興奮~(p≧w≦q)~!!!
感謝在2021-08-16 02:07:36~2021-08-19 01:04:4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一碗甜酒 66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