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事後不到四十八小時,蘇偉就意識到自己當時太沖動地提出分手。但蘇偉還不至于開始追悔莫及,他甚至理智地想,他之所以沖動,其實也是積存了很多壓抑的一次發洩。
蘇偉也有一些自卑的心理,畢竟從他意識到自己的性取向進入這個陌生的世界,他就明白自己是個被貼了标簽的已婚同志,在通往認真獲得真愛甚至相伴一生白頭偕老的道路上明顯資格不夠。但蘇偉內心就如同他對于自己能保家衛國的自豪感認可一樣,還是向往那些高大上,主流的愛情觀人生觀,但客觀事實是他只能家裏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就好比超越為他們慶祝結婚紀念時,他是那麽地不自在,為自己的無能為力,他很壓抑。
他可以為自己的短板自我厭棄,自卑,甚至自我咒罵,但這塊短板絕不可以是他孟超越拿來說事兒的。
另外蘇偉斷定自己是個如假包換的純同志,可意識到的時間太晚,以至于他覺得自己做一個假直人更自如舒适。他曾經對于那些所謂同志的圈子,那些網絡同志名人有避之唯恐不及的奇怪扭曲心理,可超越讓他認識了王赓,小春,亮亮等人,蘇偉發覺他們和自己沒什麽大區別,而且他可以很放松,很惬意,很本真地和他們聊天,那是他在直人世界裏得不到的,作為一個有着幸福愛情的gay的特有放松。
可之後超越的反映,讓蘇偉哪怕看見他們曬的一頓飯想說一句看着有食欲都不能表達,盡管他是真心不希望看到超越不開心,但他這樣做本身還是感覺挺壓抑的。
在事後的七十二小時內,蘇偉開始幻想超越主動會給他打電話,給他留言,給他寫郵件……盡管這種事情在之前從來沒發生過,但蘇偉就是不受理性控制地産生出這種期盼。蘇偉覺得孟超越一定也和他一樣,知道自己對對方的感情有多深,更知道對方對自己感情有多深。分手,不就是個瞎扯淡的事兒嘛。
這種心理,在很久以後,某次蘇偉閱讀別人帖子時發現了真相:感情深厚情急之下口不擇言提出分手,其實是種變相撒嬌,無疑于告訴對方:“我沒招兒了,很痛苦,我需要安慰,我需要哄。”
蘇偉作為一個男人,一個一,一個S的自尊,實在是不願意承認這點,可作為一個有理性的,一個還算敢于自黑的人,蘇偉也不想否認這點。
然而幻想總是要破滅的,如同以往他們冷戰一樣,蘇偉不但沒等到超越的任何主動求和的表示,甚至連超越的朋友們也失去了他的音訊。蘇偉也是挺詫異,他覺得如果說超越給自己來個人間蒸發也算自己罪有應得,那些朋友何罪之有,這事他蘇偉無論如何做不出來。
感情上是否思念一個人這種心理乃至生理的自然反映,跟理性思考毫無關系。就好比蘇偉在他和超越感情穩定時候,他真的很難産生思念的感覺,他幾乎不會關注任何感情問題,他更願意想具體的工作,具體安排在家的時間和去找超越的時間,具體地對于子女的身體健康和教育問題……讓他談感情他會覺得無聊。
可此刻,他們之間發生了問題,蘇偉對其他事情做不下去了,他沒有心思,他想念孟超越,他需要解決問題。
朋友們得不到超越的任何回應,只能都來問蘇偉。亮亮問怎麽能聯系到超越,安慰他開導他,這讓蘇偉頓時以為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他假裝挺無所謂地建議亮亮給超越留言,甚至具體到說些什麽如何說,但很快蘇偉發現憨厚的亮亮完全不能領會蘇偉那羞澀小心,他差點沒急出一身汗。
王赓很直率地問蘇偉,既然沒到真要分手那步,幹嗎不直接去找他。蘇偉也就直率地回答過不了自尊這個坎兒,于是王赓說:“你知道超越為了給你翻譯那些材料,真是恨不得連着幾宿都不睡覺,我還幫他查詞彙幫他校對,他對你那份心真的沒話說,就為了這份心,算了,什麽自尊不自尊的。”
小春不能理解,蘇偉和超越怎麽還沒和好,如果是他,第二天就飛奔到蘇偉身邊說:“我不分手就不分手,人家就不放過你。”
“哈哈,那是你。”蘇偉回答:“超越牛逼多大,我現在連一個好基友都不可以有,網友都不行。”
小春并不知道超越早已把厭惡的目标從王赓轉向了他,他也哈哈笑起來,然後有些嚴肅回答:“其實我挺能理解超越的,如果換是我在他那個角度,有個男朋友挺吸引人的,我不一定能比他做得更好。就沖他感情上那麽癡,你就多理解吧。”
王赓和小春的話讓蘇偉很受用,他願意聽到這個世界上所有人告訴他,超越對他是真心的,他自己為了這份真心是可以放下自尊,無條件妥協的。
當蘇偉那邊翻江倒海對孟超越朝思暮想的時候,超越卻感覺非常平靜,從沒有過的平靜。他覺得他終于不用心裏七上八下地擔心着什麽,該來的總要來,來了到踏實了。他現在可以下班之餘踏踏實實在網上看看電影電視劇,全情投入觀看他人精彩的游戲戰事,他不用想今天蘇偉會不會來找他,會不會自己不再吸引他,他正在幹什麽,是工作還是享受他幸福的家庭生活?他是不是在想自己,因為此刻自己在思念他。
孟超越甚至有種放松的感覺,他這才明白之前他其實很累,精疲力盡,他實際上需要這樣的輕松。無論蘇偉還是他的那些好姐妹好基友,都不再有任何意義。
然而超越還沒來得及多輕松幾天,他就接到蘇偉的電話,超越心髒狂跳。
“你已經下班回家了?”蘇偉問。
“恩,剛到家……你呢?”
“在路上,也快到了……”蘇偉回答。
此刻電閃雷鳴,要下雷陣雨。
“……要下大雨了……”超越不知道該說什麽,可他生怕蘇偉斷了電話。
“你怎麽樣?好嗎?”蘇偉問。
“就那樣呗……你呢?”
“我想你。”蘇偉回答。
超越聽得一楞,然後他眼淚就在眼圈裏轉:“我也想你……”
“我到你樓下了……”蘇偉說。
“……你等着,我這就下來!”超越記憶裏他連鞋都沒顧上穿, 飛奔到樓下,然後他就撲過去抱住還在跺去鞋上水的蘇偉……
那晚他們摟抱在一起說了很多話。
“我真沒想到你會這樣……”超越說。
“我實在太想你,別無選擇。”
“……太帥了,我太喜歡了……”超越快樂地說。
蘇偉卻少有的沒被超越的快樂打動,他倒是和超越一樣,挺欣賞自己這樣的舉動。
“我沒你心硬,也沒你那麽要自尊。”蘇偉回答。
“我真的不是心硬!也不都是自尊……”超越摟住蘇偉,急切地解釋着:“我是太自卑,我就覺得咱們不可能了……”
“分開這些天,你難受嗎?”蘇偉問。
“當然難受了,每天晚上飯都吃不下去,就想睡覺,可還睡不着,就只能網上亂看一些東西。”
蘇偉的腦海裏突然閃現出我國務院新聞發言人在回答西藏問題時的場景:“對于達賴,我們不但要聞其言,更要觀其行,不僅要聽他說了什麽,更要看他做了什麽……”
蘇偉也樓住超越,他感受着他熟悉的孟超越,讓他品嘗夠了思念之苦的超越,蘇偉讓自己相信,因為只有相信超越的真心,他才能品味到他們破鏡重圓的無比幸福感。
一個月以後,蘇偉的父親心梗,被急救車拉走,住進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