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善變

◎蕪兒,你放心,你與她是不同的。◎

“殿下!”

秋蕪背後抵在冷硬的木質書案上,忍不住抖了一下,可元穆安親過來的動作十分急切,讓她不敢伸手推他,只能尋着間隙喚他一聲。

不知是不是因為這裏是行宮,比之興慶宮中的規矩森嚴,這裏似乎讓人自在一些,連元穆安都變得恣意起來。

“有十日了。”元穆安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腰間,一面讓她替自己解衣,一面不滿地開口,“我沒召你來,你便一直不來見我?”

秋蕪仰躺在書案上,看着他自高處俯視下來的樣子,腦袋一陣發昏,不明白他為什麽要用這種質問一般的語氣說出這種話。

腰帶被解開了,她纖細的胳膊向後撐在書案上,想擡起身坐直些,卻又被他捏在她肩上的那只手用力壓了回去。

“你就那麽重要,讓九弟日日都離不開你,連其他人也統統知道他依賴你,依賴得你抽不出半點工夫?”

元穆安一回想起路上聽到的那幾個孩子說的渾話,就有些克制不住心底的煩躁和不悅。

“殿下何出此言?”秋蕪被他這一番話說得迷惑不解,在腦中把他前後兩句連在一起,仔細揣摩一番,才明白過來,他在指責她,每日圍着元烨轉,卻不知要主動去東宮見他。

真是一點也不講理。

“奴婢這樣的身份,怎麽敢主動求見殿下?若奴婢當真貿然求見,恐怕反而打擾殿下,受殿下責罰。”

過去,元穆安可從來要求她主動求見過,向來是他想起她了,或尋借口,或趁夜色,召她到東宮幽會。

他甚至還誇贊過她懂得分寸進退,不會仗着這層隐秘的關系而得寸進尺,給他惹麻煩。

現在,反倒因此惹來他一番質問。

果然,人心善變,欲壑難填,永無滿足之日。

又或者,他已對她感到厭倦,因此,從前能得到他贊許的事在現在的他眼中,都成了錯誤。

“至于九殿下,奴婢只是做好分內的事,旁人是如何說的,奴婢實在不知,求殿下恕罪……”

元穆安的動作頓了一下,聽出她話裏拐彎抹角的質疑和指責,心中越發惱怒。

自從忽然發現元烨已長大,他的心頭便開始萦繞起說不清的忌憚和懷疑。

他也意識到自己的行止有些反常,失了平日的鎮靜沉穩,一時不想面對她那雙水波潋滟的杏眼,于是幹脆退後些,将她翻了個身,從仰躺變成俯趴。

動作太大,秋蕪胳膊沒有撐穩,在書案上滑了一下,将一打碼放齊整的書推了下去,發出砰地一聲悶響。

元穆安仿佛沒聽見,一手重重按在她的肩胛骨上。

秋蕪忽然想起除夕的那個晚上。

那時,他就是這樣牢牢壓制住她,讓她沒有一絲逃跑的機會。

越是這樣強勢的時候,他越是容不下一丁點抗拒的意圖。

秋蕪琢磨着他的性子,盡力不表現出半分排斥,這才讓他的情緒稍稍平緩下來。

饒是如此,她仍是累得四肢無力,好半晌爬不起來。

元穆安心頭的那股躁意卻暫且被撫平,整個人神清氣爽。

他坐回榻上,将秋蕪抱在懷裏,耐心地幫她擦去身上的痕跡,給她一件件穿衣裳。

秋蕪紅着臉,一動不動地任他擺布,因為他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觸碰,還時不時渾身發顫。

這時,外頭傳來康成的禀報聲:“殿下,謝娘子替皇後娘娘傳話來了。”

秋蕪沒想到謝頤清會忽然出現,一時又驚又羞,急忙撐着元穆安的雙臂,想從他懷中下去。

元穆安見狀,一把按住她的雙肩,将她重新壓回懷裏,皺眉道:“你躲什麽?”

秋蕪緊張地看他一眼,低聲答:“殿下,那是謝娘子。”

宮裏早就傳遍了,謝頤清很快就要嫁給元穆安,做大燕的太子妃,将來的皇後。

那是元穆安日後的正妻,她只是一個見不得光的奴婢,怎麽敢出現在謝頤清的面前?

更何況還是在這樣令人無地自容的狀況下。

元穆安本欲像過去的好幾次一樣,直接讓康成将人擋回去。

可要開口時,又忽然想起了什麽,改了主意,将秋蕪打橫抱起,大步進入西側的寝房,将她放到床上,再揚聲道:“讓她進來吧。”

康成應了一聲,緊接着,就是門被打開的聲音,有人跨過高高的門檻,走進了正殿。

秋蕪搭在床沿上的手悄悄握緊,身子則往床邊的簾幕後躲去。

元穆安站在她面前,微微彎下腰,擡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輕輕吻一下,壓低聲道:“在這兒乖乖等着。”

秋蕪恨不能直接将他推出去,連忙點頭答應。

他這才直起身,轉身繞過屏風,撥開珠簾,回到正殿。

正殿中,謝頤清領着身後的宮女初杏向元穆安行禮。

“說吧,母後有什麽話要同我說。”元穆安淡淡掃過去一眼,揮手示意她起來。

“殿下,皇後娘娘體諒您勤勉刻苦,操勞國事,身邊卻沒有一個貼心的人服侍,特意撥了身邊的初杏過來,伺候殿下的日常起居。”謝頤清微笑着示意身後的初杏往前站一步,道,“初杏在皇後娘娘身邊已伺候了兩年,殿下常去清寧殿向娘娘請安,想必并不陌生。”

那個叫初杏的宮女立刻沖元穆安又行了個禮,特意打扮過的臉上現出羞怯的笑意。

元穆安面無表情地看她一眼,蹙眉道:“母後身邊宮女衆多,我倒不曾留意。”

初杏面上的笑容頓時有些僵硬,站在殿中手足無措。

連謝頤清都有些看不下去,開口替她解圍:“初杏平日極守規矩,聽聞殿下平日不喜宮女伺候,她應當多留在殿外,無傳喚不敢入內。”

“這是誰的意思,是母後的,還是你的?”元穆安冷眼看着這二人,既不答應,也不拒絕。

謝頤清也摸不透他想聽到什麽樣的答案,只好實話實說:“是皇後娘娘的意思,頤清不過是傳個話罷了。娘娘一片慈母之心,望殿□□諒。”

聽到“慈母之心”這四個字,元穆安的眼中閃過嘲諷之意。

謝頤清與初杏都看得清楚,本以為他要開口拒絕,可片刻沉默過後,他說:“知道了,代我謝過母後的好意。”

初杏一愣,頓時面露欣喜,才要跪下謝恩,卻又聽他将康成喚了進來。

“将她帶下去,尋間屋子安置吧。”

康成腳步極快,沒等初杏回過神來,已來到她的面前,笑盈盈将她帶走了。

剩下謝頤清留在殿中,與元穆安相對無言。

她看出元穆安已然沒太多耐心,便在他開口之前,先識趣地告退了。

殿中頓時恢複安靜。

元穆安在原地站了站,随即轉身回到寝房。

簾幕已被完全放下,将整張床遮擋其中,只能隐隐約約看到幕後一道側坐着的婀娜身影。

他伸手挑開簾幕,看清裏頭螓首低垂,不知在想什麽的秋蕪,不禁将她拉到身邊抱住,問:“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秋蕪的目光朝外掃過去,輕聲道:“奴婢在想,謝娘子果真是個性情溫和、純善寬容之人,與殿下十分般配。”

元穆安沒想到她會說這話,有些詫異地低頭看看她,問:“你覺得性情溫和,純善寬容,就是與我般配了?”

“自然不是。要與殿下般配,最重要的是出身家世,其次才是人品相貌。謝娘子出身世家大族,又是殿下的表妹,如今宮中人人都贊謝娘子品貌端莊,性情和善,的确令人嘆服。”

秋蕪溫聲細語地回答,沒有半點不妥之處。

這些都是她的心裏話,謝頤清因說動了謝皇後放宮女出宮,阖宮上下都贊她心善,連帶過去對謝皇後的怨氣都少了許多。

而就在方才,謝頤清甚至親自給自己未來的夫君送來枕邊人,她說話時的溫婉與平靜,實在令人敬佩。

秋蕪想,這難道就是這些郎君們喜愛的賢良淑德、大度容人?

可是,若真将郎君放在心上,又怎能容忍他的身邊花團錦簇,姹紫嫣紅開遍呢?

果然,這些貴人們的正妻,不是普通女子能當的。

“是嗎。”元穆安對謝頤清與自己是否般配并不在意。

就算沒有謝頤清,他也會從各朝臣們家中的女兒裏挑出一個身份最合适的,娶為正妻。到時,若謝家沒能撐到大婚之時,他随意換一個就是了。

“不過,你想一想倒也應該,畢竟同你的将來有些關系。”

秋蕪将來要跟着他,自然會關心他的太子妃是什麽樣的人。

女人有這點小心思,他并非不能容忍。

秋蕪抿了抿唇,猶豫片刻,終是問出最想問的那句話:“奴婢逾越,想問問殿下,要如何安置初杏?”

“初杏?”元穆安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方才讓康成帶下去的那個宮女,忽而露出一抹打趣的笑容,“怎麽問起她來了?”

秋蕪柔順地靠在他懷裏,小心翼翼擡眼,一下對上他含笑的眼眸,又飛快移開,輕聲道:“奴婢只是有些好奇罷了。”

元穆安的身邊除了她,還從來沒有過其他女人。

在東宮伺候的宮女本就極少,都只做庭外灑掃的粗使活計,個個規矩本分,吃苦耐勞。

而那個叫初杏的,她曾在清寧殿中見過一兩回,印象中是個姿容秀麗的女子。

元穆安将初杏留下,是否有寵幸的打算?

若有,是不是意味着他已有新歡,對她的召喚和需索會慢慢變少,甚至逐漸厭倦?

想到這些,秋蕪的心裏湧起期盼和向往,輕輕搭在他胳膊上的手悄然收緊,就連眼睛也閃現出晶亮的光芒。

這樣的反應落在元穆安的眼裏,反而有了另外一種含義。

他感到心軟極了,伸手捧住她的臉頰,落下幾個溫和纏綿的親吻,柔聲道:“蕪兒,你放心,你與她是不同的,我留着她自有別的用處,很快你就明白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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