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渾話

◎幾個不知輕重的孩子說的渾話。◎

清晖殿中,元穆安站在窗棂邊,雙手背在身後,遠眺夜空,遲遲不動,仿佛一尊塑像。

康成讓殿中其他人都下去,只自己留下,捧着一碗酪漿上前,輕聲道:“殿下,用一些吧。”

元穆安轉頭看了一眼,搖頭道:“不必了,拿下去吧。”

康成“欸”一聲,将酪漿放回托盤上,看着他仍舊伫立的背影,想了想,又道:“殿下,要不要老奴去将秋蕪姑姑請來?”

他跟在元穆安身邊許久,已經摸透了他的脾性,每次從謝皇後身邊回來,總有那麽一陣情緒低落的時候。

身為貼身太監,康成自覺應當能為主子排憂解難,可他們母子之間的事,又非一個奴婢能幹涉的,思來想去,只想出這麽一個主意。

這大半年來,他算看清了,太子對秋蕪是有幾分不一樣的。

這種不一樣,興許連太子自己也沒有意識到。

“康成,你近來越發多事了。”元穆安冷冷地回答,目光卻不由自主望向西面,那裏是毓芳殿所在的方向。

前幾日,他才對她說過,至多兩個月,就會将她從毓芳殿調來東宮。

這樣一想,他盡早成婚也不錯。

成婚後,就能給她一個名分,讓她不用再不明不白地跟着他。他若想見她,也不必再掩人耳目。

這些日子,秋蕪一向伺候得他十分滿意,将來真跟了他,他也不介意對她多一些溫存。

“算了,今日就不必了。”

元穆安轉過身來,回到榻邊,問:“讓你備的東西都備妥了?”

“回殿下,老奴五日前已讓尚服局備好了,今日已送到殿中,收入行囊,請殿下放心。”

前幾日,元穆安忽然吩咐他備一身女子的騎裝,他連問也不必問,便知道八成是要給秋蕪穿的,于是立刻着人到尚服局查了尚服局的記檔,記下秋蕪裁衣的尺寸後,便命尚服局做了一套。

材質與做工都十分精細,樣式卻普通,放在尋常的貴族女郎間,一點也不紮眼。

元穆安點頭,也沒讓拿出來看一眼。

上次提起宮女出宮的事,秋蕪說,宮女一輩子不得自由。

雖然她說是從別人口中聽來的,但他總覺得,她大約也覺得悶,畢竟是個天天伺候人的奴婢,過得不會太好。

在宮外見她那次,她看起來就比在宮裏時跳脫活潑一些。

既然如此,這回秋狝,他就尋個機會,悄悄帶她去騎馬,想必她會很高興。

……

第二日一早,元穆安率領京中的王公大臣、皇室宗親等千餘人的隊伍,從興慶宮出發,前往京郊的行宮。

全程約莫六十餘裏,不過半日就能抵達。

才出發時,元烨還規規矩矩帶着秋蕪坐在馬車上。

可才行出去不到半個時辰,他便坐不住了,幹脆下車騎馬,和幾個年紀相仿的宗室子弟一起,繞着隊伍來來回回嬉戲奔馳,好不熱鬧。

有郎君笑着打趣元烨:“九殿下總算下來了,我們還以為九殿下要一直跟在老媽子的身邊,等着老媽子哄呢!”

“你胡說!我何時讓老媽子哄過!”

這個年紀的郎君要面子,最怕聽人說自己是乳臭未幹,窩在女人懷裏的話。

另一個郎君打馬從身邊馳過時,補了一句:“的确是胡說,九殿下身邊沒有老媽子,只有一個‘姐姐’!九殿下到哪兒都離不了她!”

“哪兒來的‘姐姐’?我可不記得宮裏還住着哪位公主,莫不是——九殿下榻上的‘姐姐’?”

年輕的郎君們紛紛大笑。

元烨羞得滿臉通紅,一面大喊着“不許胡說”,一面揚鞭追上去。

十幾個人前前後後飛奔而過,揚起一陣塵土,引得隊伍裏的女郎們拿着帕子掩面驚呼。

太子車駕外,康成看着那十幾個呼嘯而去的小郎君,忍不住擦擦額頭的冷汗,暗忖這些孩子不懂事,恐怕要惹太子生氣。

他想了想,湊到車壁邊,小心地問:“殿下,小郎君們貪玩,恐會擾了殿下,可要老奴去說上一句?”

車中安靜了許久,才傳來一聲淡淡的“不必”。

康成暫且放下心來,正要重新坐到一旁,裏頭又傳來話音。

“等到了行宮,派人去向九弟知會一聲,讓他先去圍場附近看看,明日,我還等着他‘大展身手’。”

康成将這句話在腦中反複揣摩了兩遍,這才明白過來,元穆安這是要支開元烨,單獨見秋蕪,立刻會意道:“老奴明白。”

車廂中,元穆安的面前還擺着清早從尚書省送來的幾份公文,可他卻有些看不進去了。

方才那幾個不知輕重的孩子說的渾話,幾乎一字不漏全都傳進了他的耳中。

那些話,太過刺耳。

被元烨喚作“姐姐”的,除了秋蕪,還能有誰?

可秋蕪是他的人,盡管沒有其他人知道,但他絕對不能容忍他們在背後開這樣的玩笑。

……

午後,浩浩蕩蕩的隊伍終于抵達南郊行宮。

行宮依山勢而建,亭臺樓閣,高低錯落,廊庑飛橋,綿延曲折,遠望過去,壯麗宏闊。與興慶宮的規整方正、縱橫筆直不同,行宮的殿閣之間,或疏或密,或近或遠,全憑山水之勢。

元穆安身為太子,住在東側的長寧殿,而元烨則被安排在永安殿,與長寧殿之間只隔了一方小小的荷塘,由一條九曲回廊連接兩邊。

如此安排,叫衆人都感嘆太子對九皇子的關心與重視。

蘭荟和福慶等人與有榮焉,連收拾宮殿時,都比往日歡快許多。這次出行,毓芳殿大半的人都留在興慶宮中,不得随行,只秋蕪與幾個得力的宮女、太監能跟着元烨一同來行宮。

難得能出一趟遠門,大家都高興不已。

秋蕪卻高興不起來。

長寧殿離永安殿太近了,她不得不懷疑,元穆安會更加頻繁地私下召見她。

他年富力盛,身邊又沒有其他女人,隔三差五的召見,每次都讓她覺得吃不消。

若不是她天生賤命,沒那麽嬌弱,中間又有三五日、七八日的工夫歇息,恐怕會疲于應對。

而到了行宮,離得這樣近,實在讓她擔心。

正想着,殿門外便來了一個面生的小太監,先沖裏頭看了兩眼,不等有人迎上去,便笑着開口:“奴婢替尚宮局的尚宮娘子傳話,請殿裏的管事姑姑去一趟,要交代行宮中的幾樣規矩。”

尚宮是皇宮中的女官,除了皇後與嫔妃外,地位最高的女子。

蘭荟一聽,趕忙要請那小太監進來坐着喝口茶,竹韻則進內殿将秋蕪請了出來。

小太監也不多留,一見秋蕪出來,便謝絕蘭荟的好意,笑眯眯引着秋蕪離開了。

竹韻站在門裏,看着那小太監的背影,有些奇怪道:“既是尚宮娘子傳話,怎不是個宮女,反倒是位公公?”

尚宮局一向都是女官、宮女們在其中當差,至于太監,則都歸內侍省管,兩邊素來泾渭分明。

蘭荟愣了下,猜測道:“興許這位公公是替哪位小宮女來傳話的吧。”

竹韻又看了眼,沒再多想,回到長案邊,繼續擺放香爐、筆架等物。

另一邊,秋蕪也同樣心存疑慮,走出去不遠,便斟酌着開口:“敢問這位公公,尚宮娘子可是讓各宮的管事姑姑都去聽規矩了?”

那小太監笑了笑,沒回答,只是指指前面的九曲回廊,道:“姑姑見諒,我只是替人傳話罷了。”

秋蕪蹙眉,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就見到了等在那兒的海連。

果然是元穆安。

她在心裏嘆一口氣,認命一般地四下看了看,确定沒人,才跟着海連快速穿過回廊,來到長寧殿外。

殿門半敞着,元穆安正坐在案前奮筆疾書。

康成在門外禀了一聲“秋蕪姑姑來了”。

元穆安動作一頓,随即丢下筆管,擡頭沖秋蕪招手,示意她過來。

秋蕪看着他平淡的面色,不知為何,感到他的情緒有些煩躁,心中忐忑,連靠近的步子都變得謹慎起來。

元穆安難得沒什麽耐性,待門一關上,便從榻上站起來,直接握住她的手腕将他拉到近前,示意她坐在書案上,輕聲道:“把衣服脫了。”

秋蕪吓了一跳,下意識伸手開始解身上的腰帶。

還沒等衣衫落下,他已經将她壓倒在書案上,劈頭蓋臉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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