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留宿
◎今晚就留在這兒吧。◎
秋蕪第一次在元穆安的身邊過了夜。
本是想回去的, 畢竟先前每次與他私會,留得再晚,也一定要趕回去, 她自己想走, 元穆安也一直默認應當如此。
今夜也不知怎麽,她要起身穿衣時,被他攔住了。
他一手按在她肩上, 低頭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 随口道:“別動,今晚就留在這兒吧。”
秋蕪有些詫異又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好像不明白他怎麽會說這樣的話。
“怎麽,不願意?”他揉揉她的臉頰, 問得十分自然。
秋蕪遲疑一瞬, 搖頭:“奴婢只怕擾了殿下。”
“是我讓你留下的,我都不怕,你怕什麽?”
元穆安說得面無異色,心裏卻也後知後覺地感到幾分怪異。
他也不明白方才為什麽忽然就說要讓她留下, 好像只是出于本能,随口一說。但既然是說出口的話,自然就不能再收回來。
秋蕪想了想,點頭道:“那奴婢就留下, 侍奉殿下就寝。”
反正元烨身邊不用她在, 康成和海連那裏又派了人盯着永安殿的情況, 她留下應當不會有事。
不過, 雖然都是長年習慣獨自入睡的人, 可元穆安秉持着一貫的掌控欲和占有欲, 讓秋蕪夜裏睡得不太踏實。
熄燈後, 他仍舊像平日一樣,側身将她攬在懷裏,讓她感到渾身都是桎梏。
好不容易等他睡着了,她以為終于能自由地動一動。
可才悄悄将他橫在腰間的胳膊挪開一些,讓自己透口氣,沒過多久,他就又追了過來,重新伸手将她攬住。
黑暗中,秋蕪反複了三回,回回如此,她不得不無奈地嘆了口氣,就這樣将就着睡了過去。
因夜裏睡得不好,她第二日難得沒有像平時一樣在卯時二刻之前便醒來,而是等到身邊的元穆安已經掀被起身,又聽見外面傳來康成叫起的聲音時,才悠悠轉醒。
外頭天還黑着,屋裏點了兩盞燈,元穆安坐在床沿,接過康成遞過來的一杯溫茶,飲了兩口。
秋蕪視線從模糊恢複清明,連忙跟着起身,趿鞋披衣,顧不上收拾自己,便接過康成身邊架子上的衣袍,替元穆安更衣。
元穆安沒有說話,也沒有拒絕,只是低頭看着她被昏黃燭光照亮的臉龐。
這不是她第一次為他更衣,卻是第一次,在清早起床時看見她。
這時候的她,長發披散,面龐柔和,眼皮微微浮腫,帶着幾分才醒的困倦和慵懶,有一種讓人舒心安适的氣質。
他忍不住伸手捧住她的臉龐,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摸摸她略微浮腫的眼皮,柔聲問:“沒睡好?怎麽眼睛腫了?”
秋蕪眨眨眼,沒有說實話:“有殿下在身邊,奴婢睡得很好。眼皮浮腫是常事,偶爾夜裏多喝了兩口水,清晨起來便會腫一些,過一會兒就好了,多謝殿下關心。”
“嗯。”元穆安難得聽她說到這樣的日常細節,一時有些不大适應,應一聲後,頓了頓,才又添了句,“往後注意些,睡前少飲水。”
秋蕪笑了笑,眉眼彎彎,點頭說“好”。
她不敢在這兒久留,因元穆安起床的時辰比元烨早兩刻,她才沒有立刻離開,此刻已服侍元穆安穿戴好了,她便也打算穿衣離開。
元穆安看着她的動作,微微皺眉:“急着回去做什麽?難道還想去碰一鼻子灰?”
秋蕪此刻已穿戴好了,正小心地對着銅鏡整理發髻。鏡前放着一把上好的烏木梳,她卻不敢用,只用手指梳理,到底有些不平整。
“奴婢雖不往正殿去服侍九殿下了,可其他人卻要去。一會兒九殿下起身,他們來回走動時,奴婢還得回屋換身衣裳,到那時再回去就難了。還是這時回去最好,也不會給太子殿下惹麻煩。”
她身上還穿着昨晚的衣裳,得換一身才能不惹人注目。
元穆安聽出她最後刻意讨好的那一句,冷哼一聲,道了句“麻煩”,伸手将那把烏木梳遞過去。
秋蕪動作一頓,接過木梳,輕輕道一聲“多謝殿下”後,便飛快地将發髻梳理整齊,沖他行禮,離開長寧殿。
元穆安看着她匆匆離去的身影,好半晌沒有說話。一直到用完早膳,要帶着人往圍場上看挑選出來的将士們演武試藝前,才召了康成到跟前,吩咐道:“以後還是給她備兩身衣物吧。”
康成聽出來了,要給秋蕪常備衣物,這是想要她時常留宿的意思了。
……
永安殿中,秋蕪回屋後,才換好身上的襦裙,便見時辰差不多,開門出屋,到正殿外看了看大家。
雖說不近身伺候,可作為掌事宮女,也不能因此偷懶,應當與往日一樣,兢兢業業在外面一同候着才好。
幾個小宮女看見她來,都松了一口氣,悄悄沖她笑了笑。
初杏站在最前面,本也繃着一根弦,餘光看到秋蕪,也覺得放松了不少。
蘭荟昨日被攆出殿來,今日也仍舊不敢進去,便站到秋蕪的身後,與她說兩句悄悄話。
“姑姑您來啦!昨晚殿下一直氣不順呢,臨到就寝時,還摔了一只茶杯,今早似乎也還沒好呢,一句話也不說,只沉着臉。”
秋蕪從外頭朝殿中看了一眼,雖看不真切,卻的确能感覺到裏頭壓抑的氣氛。
她在心底嘆了口氣,低聲問:“摔了杯子,可曾傷到什麽人?”
蘭荟搖搖頭:“倒是沒有,初杏姐姐被潑濕了衣裳,幸好茶水是溫的,夜裏換下來就好了。”
“那就好。殿下這樣的脾氣,你們都是早就知道的,這一次時候久了些,也給咱們提個醒,在主子身邊服侍,得日日提着心眼才好。以後,在殿下面前說話,也要時刻掂量着分寸才好。你與竹韻也算兩個大宮女了,以後可要記得提點大家。”
蘭荟認真地點頭答應,又有些奇怪:“還有姑姑在呢,姑姑您時時提醒着我們呢。”
秋蕪笑了笑,搖頭道:“我雖會提醒,可你們總也要有學着獨當一面的時候才好。”
她一心要走,心中也已有了幾步謀劃,只是看着這些小丫頭,便會替她們的将來擔心。
她們多半還是跟在元烨的身邊服侍,元烨有時脾氣烈是一回事,但除了偶爾責罰斥罵外,到底比宮中其他的主子好些。
只怕她們因與元烨處了多年,仗着熟悉,又沒人在旁邊提醒着,恐怕偶爾說話做事會少了分寸。若将來元烨成婚,王妃是個重規矩的,只怕她們的日子不好過。
蘭荟不知她的顧慮,受教一般地認真點頭,在她眼裏,秋姑姑對她們所有人都很好,說的話一定有道理。
不一會兒,屋裏的元烨穿戴整齊,用完早膳,便在福慶的跟随下跨出門朝外行去。
秋蕪與蘭荟等人候在外面,見狀連忙退到一旁,将中間的道讓出來。
元烨冷着臉抿着唇,大步從中間走過,從頭至尾目不斜視,仿佛沒看見秋蕪一般。
這是他第一次這麽将她忽視在外。
衆人都不敢出聲,眼睜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這才放松了些。
秋蕪問了初杏辛苦,又将方才同蘭荟說的話,再和其他人都說一遍,見她們都記下了,才放她們下去做事。
竹韻落在後面,等旁人都走了,才回到秋蕪面前,憂心道:“姑姑,您要不要同殿下認個錯?我看,殿下只是喜歡姑姑,想與姑姑更親近些,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
她雖性情沉穩,可仍是比秋蕪小兩歲,說起這些話來時,臉色忍不住泛紅。
秋蕪靜靜看着她,沒說話。
竹韻的臉漲得更紅了,低着頭嗫嚅:“我、我是自己猜的,初杏姐姐那日雖什麽也沒說,可是我看得出來……姑姑放心,我一個字也沒同別人說過,若我猜錯了,姑姑便罵我兩句,只當我是胡言亂語吧……”
秋蕪嘆了口氣,揉揉她紅彤彤帶着羞愧的臉蛋,輕聲道:“我知道你為我好,怕我被殿下冷落傷了心。也許,你心中還覺得我糊塗,這樣得殿下看重,卻不知好歹,要惹怒殿下。”
竹韻連忙搖頭:“不不,我沒有這樣想,我雖覺得疑惑,不明白姑姑為何要如此,但我信姑姑,姑姑不是那樣的人。”
秋蕪笑了笑,道:“你別急,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自己也明白,拒絕殿下的好意,就是不識擡舉。只是,人活一輩子,投身為一個奴婢已夠無奈了。我認命,知道自己卑微,對主子們做小伏低,可不想連這最後一分堅持也退讓出去。況且,九殿下待我好,我便更不能欺騙于他。你放心,此事我有分寸,這幾日殿下還在氣頭上,自不能再惹惱他,等過幾日,等咱們回興慶宮後,我自會向殿下請罪。”
竹韻聽罷,眼底的擔憂終于散去大半。
她認真想着秋蕪的話,一時覺得有些悵然,有些敬佩,又有些惋惜。
秋蕪和她們一樣都是宮女,她尊敬秋姑姑,希望姑姑能過得好,可姑姑卻不願順着這條路,走向大多數人都羨慕的地方。
這是遺憾,過了這個時機,也許将來就不會再有機會了。但這也是勇氣,敢對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說一個“不”字。
接下來的半個月,秋蕪仍像這幾日一樣,悠然地過自己的日子,沒有因為元烨的賭氣而有半分改變。
倒是元穆安那裏,幾乎每隔一兩日,就會将她召過去,去了之後,又十之八九留宿一晚。
康成甚至給她備了能換的襦裙,以便她第二日清早可以陪着元穆安用完早膳再回永安殿
她雖然漸漸習慣了夜裏入睡,身邊會多一個人,元穆安也似有察覺,夜裏抱着她時,不再箍得那樣密不透風,但仍會感到疲于應對,只盼着這樣的日子快些過去。
幸好,元烨的态度已出現了幾分松動。
在殿中的時間裏,只要秋蕪不在身邊,他就會變得陰晴不定,時不時沖下人發脾氣,若秋蕪遠遠地站在外面,他又會稍稍和緩些。
有時,他會有意無意地往外面看看,在以為別人注意不到的時候,悄悄盯着秋蕪發呆,等她的眼神一轉過來,就立即移開視線,換上一副冷漠的表情,不理會任何人。
相伴多年,秋蕪看得出來,他那一陣氣性應當已過去了大半。
先前,他也只是接受不了自己被人拒絕,感到面子上太過難堪罷了。
眼看時機差不多,在離開行宮的前夕,秋蕪終于主動進了永安殿的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