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請求

◎容奴婢在生辰那日出一趟宮。◎

回宮的行囊已然收拾妥帖, 殿中留着的宮女太監們見秋蕪進來,都很有眼色地低頭從外間退了出去。

只剩元烨一個人在裏間坐着看書。

這兩日在行宮,不必到漱玉齋去聽太傅講學, 他白日除了跟着元穆安親臨秋狝的各項事宜, 便是和其他宗親子侄們在外跑馬、狩獵,夜裏還時不時到各處赴宴,功課也荒廢了不少。

他雖不算十分上進, 但對太傅交代的功課一向完成得一絲不茍。若說年幼時偶爾還會因為覺得太過辛苦而想辦法偷懶, 這兩年也已歇了這個心思。

明日要回宮,後日便要去漱玉齋, 所以他今日從傍晚開始,就留在屋裏溫習功課。

此時已過去了大半個時辰, 他看得有些疲累, 放下手裏的書卷,一邊揉着眉心走到窗邊,一邊道:“茶。”

裏間沒留人,只有外間傳來極輕的腳步聲, 由遠及近,接着便是茶杯輕輕擱在幾案上的聲音。

元烨原本站在窗邊沒動,只等着來人自覺退到外間,可那人卻沒走。

“殿下請用茶。”

熟悉的聲音讓他渾身一僵。

他等了許多天, 想等到她主動服軟認錯。可時間一點點過去, 她始終無動于衷, 每日只在殿外遠遠的看幾眼, 一點也沒有要主動靠近的意思。

他的怒火在一天天的等待中逐漸消磨, 從起初的盛怒難消, 一點點化為惴惴不安。

如今等來了她的主動, 他卻越發覺得緊張,先在原地僵了一僵,才佯裝鎮定地轉過去。

“誰讓你進來的。”他面無表情地問,聽起來似乎十分不悅。

秋蕪微笑着站在原地,沒有再走近,只沖他行了個禮,道:“是奴婢自作主張,想着已多日沒能到近前伺候殿下,便想進來看一眼,既然殿下一切都好,又不想見奴婢,奴婢知罪,這就退下。”

說着,低頭彎腰,就要退去。

元烨沒料到她這麽快就又要走,好容易見她來了,哪能輕易将人放走?

可若就這樣挽留,又顯得自己太過沒面子,愣了一瞬,只好賭氣一般道:“你走,你這次走了,就別再回來了!”

秋蕪腳步一頓,停在門邊,無奈道:“奴婢糊塗了,殿下到底是不是要趕奴婢走呢?”

元烨緊抿着唇,死死瞪了她片刻,僵硬冷漠的表情終于一點點軟下來,變得有幾分可憐巴巴的樣子。

“我沒趕秋姐姐走。”

秋蕪到底照顧了他近十年,看他低頭攥拳的樣子,也有些心軟。

“那奴婢便不走,留在屋裏給殿下奉茶。”

她從門邊走回去,将幾案上的茶杯捧起來,奉到元烨的面前。

元烨看着走到近前的人,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連接茶杯的時候都沒錯眼,以至于差點沒能接住。

秋蕪眼疾手快地替他扶正,嘆了口氣,道:“殿下小心些。”

元烨試探着觸上她的一只手,見她雖怔了一下,卻并沒有立刻将手抽走,便趕緊握緊,拉着她到榻邊坐下,咕嘟兩口飲盡杯中水後,有些委屈道:“秋姐姐,你這麽久都不來看我。”

少年的眼眸因為情緒的變化而微微泛紅,白皙的臉頰上顯出幾分低落的神情。

秋蕪的餘光一直悄悄看着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見他一直只是這麽握着,雖有些緊,卻并沒有做別的,這才放松些警惕。

“奴婢只是怕再惹殿下生氣,這才一直沒來。不知殿下現在可還生奴婢的氣?”

兩人都暫且沒提那日讓他們生出嫌隙的話題。

“我前幾日是在氣頭上,如今……”元烨低着頭,停了停,才擡頭繼續道,“如今秋姐姐來了,我便不氣了。秋姐姐,我不是有意讓你難過的,你也別生我的氣,好不好?”

“殿下又說胡話。”秋蕪笑着搖搖頭,“奴婢從沒生過殿下的氣呀。”

“是嗎?那就好。”元烨笑了笑,拉着她的手不肯放開,不時側眼觀察她的神情。

兩人挨在一起說話,态度都刻意放軟,看起來好像和從前沒什麽不一樣,可無形之中,又似乎多了一層摸不到的隔閡。

不過,不論如何,連日來籠罩在元烨臉上的陰雲終于消失了,他又恢複成平時單純活潑的樣子。

整個永安殿裏裏外外的宮人們也都跟着松了口氣。

九殿下與秋姑姑和好了,這就意味着他們不必再提心吊膽,擔心一不留神就引來殿下的一通斥罵了。

用晚膳的時候,元烨讓秋蕪留在身邊服侍,又堅持讓她也一道吃。

秋蕪自是不敢逾越,可拗不過他,又不想再惹他不悅,只好等他将其他人遣下去後,舉箸吃了兩口點心。

元烨十分高興,一直到夜裏,都還拉着她不時說兩句話。

要入睡前,他将其他人都暫且遣到外間,只留秋蕪一個人在床頭。

他躺在被衾中,伸出一只手拉着秋蕪,仰頭看着她沐在燭光裏的臉龐,道:“秋姐姐,你以後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秋蕪臉上的笑容微微凝固,一時不明白他這樣說是什麽意思,是否又要像上次一樣,有讓她伺候床笫的意思。

“秋姐姐,你放心,我、我不會再逼你了,只是你以後也不要離開我,我們就一直像現在一樣,好不好?”

元烨灼灼的目光中含着熱烈的期盼。

秋蕪看着這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龐,心裏一片戚戚。

他對她這個“姐姐”的确是好的,她不願意,他生過一番氣後,就不再逼迫她。

只是,雖不再逼迫了,卻仍舊要用另一種法子将她困在身邊。

她既不願在床榻上伺候他,便自然也不想一輩子蹉跎在他身邊,他這樣要求,與強迫她又有多大差別呢?

“好。”她嘆了口氣,順着他的心意答應了下來。

元烨表情舒展,漸漸露出笑容:“秋姐姐,我會一直對你好的。”

“嗯,奴婢相信殿下的話。”秋蕪拍拍他的手背,感受到他的滿足,慢慢道,“奴婢還有一事相求,不知殿下能否容禀?”

“你說,只要我能做到的,定答應姐姐。”

“蒙殿下關心,想必知曉奴婢的生辰将近。近來,奴婢夜裏總是夢到已故的雙親與失散的兄長,心中實在不安,想向殿下求個恩典,容奴婢在生辰那日出一趟宮,到昭寧寺為他們上一炷香,将容才人與殿下這些年來的恩情告訴他們,也好讓他們泉下有知。不知殿下能否應允?”

元烨方才才得了她的一聲“好”,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好,秋姐姐想給雙親盡孝,我自然答應的。況且,姐姐從前也出過幾次宮的,本就不是什麽大事,待回了宮,姐姐去尚宮局領令牌便好。”

秋蕪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心中欣喜,卻不敢表露出來,只仍舊淡淡地道謝,抽回自己的手,給他蓋好被衾,吹熄蠟燭,慢慢退了出去。

殿外,福慶和竹韻正站在廊柱邊說話,一見她出來,便笑着迎上來。

“姑姑,殿下睡下了嗎?”竹韻看一眼裏頭的漆黑,壓低聲問。

秋蕪點頭,指指旁邊的稍間:“睡下了,你們也快進去吧,別在風口裏待着。”

秋意漸濃,已近寒露,此處又是郊外的半山腰,夜裏的涼即便不刺骨,也不能掉以輕心。

“就要去了,還是姑姑疼我們。”福慶也笑着轉頭看看屋裏,又道,“如今殿下高興了,我們便也輕松。都是姑姑的福,姑姑也快回去歇着吧。”

秋蕪沒再說什麽,轉身回自己的屋裏,梳洗過後,趁着睡前的片刻時間,拿起針線,縫縫補補。

……

第二日一早,行宮中的衆人在元穆安的帶領下,再度集結成浩浩蕩蕩的隊伍,往京城的方向行去。

連着在圍場上奔馳多日,衆人都顯得有些疲乏,尤其是那些年紀還小的少年郎們,渾身的精力被耗去大半,比來時安分了許多。

元烨乖乖坐在馬車裏,沒工夫與旁人胡鬧,一心捧着書背誦,以防明日太傅要抽查。

整整半日,都相安無事。

一直到過了中晌,回到興慶宮中,還未收拾妥當,元烨便先遣了福慶去一趟尚宮局,将九月初二秋蕪要出宮的事報上去。

他心裏還有幾分愧疚,總想着好好表現一番,便對秋蕪的事格外上心。

福慶這一去,消息便自然而然地從毓芳殿傳到了東宮。

夜裏,元穆安在日常理政的承恩殿與幾位大臣們一同用過晚膳,又議了一番出兵之事,這才回到清晖殿。

還在行宮時,他便已經将主要幾位将領的人選定了下來,并在回宮前兩日,将旨意送到了中書省,引起了以謝家為首的隴西權貴們的不滿。

他安排的将領中,除了主帥是一位徐姓老将外,其餘人中,十之八九都是軍中新秀,有在秋狝中嶄露頭角的,也有在前幾年的幾次大小戰事中軍功卓著的。

而這些人中,除了一個是謝家的後起之秀外,便再沒有出身高門顯貴的郎君了。

他這樣做,便是要提攜新人的意思,權貴們自然是不肯的。

不但在朝上争執,連回到東宮,謝皇後也要來斥責埋怨兩句。

謝皇後本就不滿他将初杏轉頭送到了元烨的身邊,如今又有了這事,越發不依不饒,昨晚就同他吵了一陣,今日因他一直在承恩殿,這才沒來找他的麻煩。

這是他早就料到的局面。

先前那樣的安排,的确有些過了,但為的就是到這樣的局面時,還有餘地,随意換下兩三個,給權貴大族們一些面子便可,只要再撐幾日,事情便能定下。

出兵突厥一事,他勢在必得,信心滿滿。

聽聞,才部署的這十萬兵馬中,還有一個是過了去歲秋闱的,可見,百姓對此事也十分支持。

待更衣後,他便要往浴房去。

康成跟在一旁,将白日從尚宮局送來的消息告訴他。

“殿下,秋蕪姑姑要在九月初二這日出宮,到昭寧寺為亡父亡母上香,是九殿下應允的,已上報至尚宮局了。”

元穆安的腳步停了停,很自然便想起那日在長寧殿裏,她說起近來夢見父母雙親的事。

想必就是為了此事。

她倒沒對他說,而是直接去求了元烨。

本還想看她與元烨就那麽僵到一個多月以後,誰知,才半個月的光景,兩人便又好了。

一好,她便巴巴地去求了一趟出宮。

元穆安的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但到底也不能阻止她為父母盡孝。不過出一趟宮的事,先前有過許多次了,沒什麽大不了。

“知道了。”他揮揮手,“那一日是她的生辰,也預備一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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