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暴龍

那是一頭體型超過了西雅茨龍的真正的暴龍, 深褐色的軀體掩藏在沒有開燈的房間裏面, 卻帶着不容忽視的存在感，反射到在諾亞的眼中是一座危險的深紅色的龐然大物。房間裏非常的安靜，除了它們一前一後的呼吸之外，再沒有多餘的聲音, 諾亞和它對視着，皮膚不自覺地滲入了紅色。

又是一聲冷哼。

諾亞立起背上的毒刺, 朝着它流露出了明顯的敵意。它不慌不忙地繞着它的鐵籠走了一圈, 然後發出了一種非常奇怪的、陌生又熟悉的聲音。

諾亞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聲音，與伊萊說的語言完全不同, 像是省略了翻譯過濾的環節, 把信息直接灌進了它的腦袋裏面, 它愣了愣，聽到那頭奇怪的暴龍在用它們的語言說：“是你。”

諾亞往籠子的邊緣走了兩步, 那頭龍緩慢地晃動起自己有如蜿蜒巨蛇的尾巴，嘴部有些猙獰的咧開，露出了一口帶了嘲諷的尖牙。諾亞對它感覺非常不好, 敵意和排斥幾乎是刻在本能裏的東西，它同樣呲出自己的牙齒，不知不覺中竟無師自通地跨越了幾個聲波波段, 與剛才的聲音達到了同樣的頻率：“你是誰？”

那頭龍發出極其嘶啞和低沉的回應，僅僅是聲音, 便足夠讓任何普通人背脊發麻。

“我是誰？”它說, “我自己也不知道。”

諾亞來回走了一圈, 警惕地觀察着它。它在它的的脖子處見到了一個烙印上去的标志，在黑暗裏看起來像scp.1。

它在那頭西雅茨龍的身上見過類似的标志。

“你是怎麽被抓進來的？”它問諾亞。

它們之間保持了微妙的敵意的平衡，也許是因為那些密得過分的合金欄，也許是因為這個房間裏過于潮濕的空氣，強大雄性間的排斥暫時達到飽和，它們都保持了寶貴的冷靜。諾亞舔了舔自己身上的傷口，無數子彈在它的身上擦出血痕，它能夠聞到從自己身上傳來的濃重的血腥味。

“他們用金屬網把我網起來，用許許多多鐵杆子圍攻我。我吼了他們，大部分倒下了，有幾個帶了頭盔的給我打了很大的針，我剛剛醒過來。”

說着，諾亞有些情緒低落地在冰涼的籠子地步半躺了下來，想着伊萊柔軟的皮膚和溫暖的體溫。超過12個小時了，它從來沒有離開伊萊那麽久，它想伊萊，想到每呼吸一口氣都帶着傷心的焦灼，想到甚至它抽不出更多的精神再去警惕對面同為囚徒的暴龍。它用越來越巨大的翅膀掩蓋起那些傷口，把頭靠在了鐵欄上。

對面傳來的嘲諷的笑聲。

“看看你這副可憐的模樣，連人類最基本的陷阱都躲不過去，真是弱蟲啊。”它說，“是我高看你了。你身上帶着人類的臭味，簡直讓我作嘔。”

諾亞瞥了它一眼，懶得跟它生氣，因為伊萊曾經告訴它，與夠不到的東西生氣是世界上最無用的東西，不管什麽時候都要保持冷靜。諾亞認為自己一直都很乖，因為它把這點做得很好，除了那些涉及到伊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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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萊。

它粗重地呼吸了幾下，閉上了眼睛。只有快點恢複起來，才能夠從這裏逃出去。

短暫地睡眠裏，它做了一個彩色的夢。伊萊愉快地浸泡在浴缸裏，懷裏摟着只有泰迪狗大小的它，水溫很暖，伊萊的皮膚更暖，它忍不住舔了一口，浴缸裏的水帶着淡淡的甜味，像伊萊總給它泡的加了糖的牛奶。

它是在明亮的燈光中醒過來的。

它的脖子和後肢上不知何時被扣上了鎖鏈，那頭暴龍依然隐藏在黑暗裏，深紫色的眼睛一動不動地望着它的方向。它遲疑地從籠子裏站起來，站在籠前的人類咽了咽唾沫，諾亞在他的眼睛裏看到了許多陌生的東西——

厭惡，恐懼，反感，怨恨……

諾亞不喜歡這些人類的眼睛，尾巴極不愉快地甩在了籠子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那個人猛地往後連退幾步，低聲罵了幾句什麽諾亞聽不懂的話，在籠子不遠處的操控杆上輸入了指控。

隔壁的暴龍又發出了低沉的笑聲。

很快，整個籠子動了起來，經過昏暗的、漫長的過道。諾亞感覺到黑暗中有無數眼睛睜開了，整個未知的空間都像被喚醒的魔鬼森林，紅色的、紫色的、藍色的東西挪動着，有什麽發出了凄涼的叫聲，這一聲成為了號角，勾起數不清的哀嚎，有許許多多的生物在召喚着它，離得近的甚至跟到了它的籠前。

諾亞感覺非常的不高興，那些過于負面的情緒潮水般地湧進了它的腦子裏，它渾身僵硬地挺直了自己傷痕累累的背脊，頭痛欲裂，連自我意識都被沖淡。它想要甩甩頭，但籠子越接近這個回收室的出口，那些喊聲便越負面、越絕望，它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同類，也沒有經歷過這麽多複雜的感情，腦中的弦在剎那繃到了極致——它發出不堪重負地大吼，聲音如同能量一層層沖擊而過，整個回收室瞬間靜了下來，一直厭惡地走在邊上的人類跌坐在了地上。

在這短暫的幾秒之內，這裏如同墳墓般的寂靜。

諾亞晃晃腦袋，突如其來的安靜之後，它感到有些難過。

于是它發出了低落地“嗚嗚嗚”的聲音，在更高層的聲波頻段，這些聲音變成了一針柔和的強心劑，打進了這裏所有的生物腦中。慢慢的，寂靜消散，又有了輕微的騷動，諾亞疲憊地靠在鐵籠上，聽到它邊上的一頭小龍在哭。

別哭。它想說，就像伊萊安慰它時那樣。

但鐵籠沒有停止運作，很快就到了回收室的出口。外面的強光照進來，人類手腳發軟，急匆匆地趕上了合金門的開合，跟着諾亞一起，被送到了軍區的權力中心。

這是一棟肅穆又極具現代感的建築，裝修風格統一采用的黑白灰，巨大的落地窗外面是墨水一樣的濃黑，明亮到耀眼的新式燈光把這個建築的每一個角落都照得透亮。順着鐵籠滑動的軌道，諾亞被送到了某個極大的會議室，十幾個人類遠遠地坐在用隔離玻璃隔開的會議桌上，望過來的眼神讓它感覺很糟糕。

“這是研究所五年前啓動的研究計劃，名字叫做‘破繭’，是連我們都沒有權限獲得任何信息的政府直屬最高機密。據知，‘破繭’計劃的成果在兩個月前被內部實驗人員偷竊，犯人在清理掉一切的線索之後秘密自殺，一直到前不久才找到屍體。”

站在最前面的男人将最亮的燈打在了諾亞的身上，語速偏快，帶着一些難以察覺的激動：“這是非常難得的機會，高登博士已經在飛機上了，最慢明天晚上，這個成果就要被完全轉移回研究所。剛才大家也看到了，它對絕大部分的恐龍都有震懾的威力，也許還能進一步開發出控制能力，這對于我們來說……”

“少将，抱歉，我不認為我們應該連夜開這個違規的會議，”坐在桌子最左邊的男人開口打斷了他的話，“我們與研究所本就是一體，現在機密成果流落在外，誰也不知道有沒有發生什麽致命的變異。我想你已經收到了關于邁克·諾曼上校違規調用軍隊的結果報告，這個怪物的可怕之處也無需多做累述，我覺得某些專業性比較強的事情還是交給專業的技術人員做比較合适。”

“可是，漢諾威中将，一旦它被送回研究所，不知道又要多少年才能和我們見面。最近東邊大面積地爆發恐龍傷人事件，而且已經出現了組織性的痕跡，這件事情非同小可，必須争分奪秒，趁着二次進化的問題還沒有越來越嚴重……”

諾亞擡起頭，看到了會議室側面挂的一副油畫。

牆上挂的油畫非常多，大大小小疊起來可能有數十副。但它一眼就看到了裏面最小、最不起眼的一副。畫裏是一頭看上去高大溫順的母龍，褐色的瞳孔、有些幹燥的皮甲，正微微仰着頭，似乎在聆聽着什麽。她的身後是一片繁茂的森林，晨陽從森林的頂端升起，把畫分成了截然不同的兩半，一半濃烈的橘黃、一半陰暗的墨綠。

真好看。它想。

就像伊萊一樣好看。

它被自己的想法驚住了，低下頭，望着自己身下的鐵軌。

它讨厭這裏開會的人類，讨厭闖進小鎮裏的人類，讨厭所有的人類，只除了伊萊。

會議裏的争吵持續了很久，一直沒有說話那個人類說：“先測出它所有的生物數據。”

諾亞又被送了下去，經過原來的房間的時候，那頭暴龍把尾巴甩在了鐵籠的角落處，發出了清脆地響聲。

諾亞順着它的甩到的地方看過去，看到了一個紅色的按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