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太陽
伊萊的嘴角殘留着諾亞嘴唇的溫度和淡淡的奶香味, 在桌邊愣了足足有三秒，随後敗下陣來一般拿手按住了自己的額頭, 心跳飛快地嘆了一口氣。
沒關系，他想, 再過一段時間他應該就能适應了。
諾亞還在不安分地在餐桌底下拿腳掌磨蹭着他的腳腕, 就像以前用尾巴纏來纏去一樣。伊萊拿他沒有辦法, 抽出紙巾擦了擦他沾了牛奶的嘴角, 鄭重其事地跟他說：“諾亞，你現在已經不能随随便便地親別人了。親吻嘴唇是一件很認真很嚴肅的事情，只能和你的……伴侶一起做。你如果想親近我的話, 可以親吻我的臉頰或者額頭。”
伊萊說這話的時候, 心情忽然有些小低落。他第一次意識到伴侶這件事情, 諾亞變成了真正的人類，等某一天褪掉了身上的硬甲, 能夠完全融進人類社會的時候，他也許會離開自己，去過自己的生活，再遇到兩情相悅的漂亮女人, 說不定還會像正常人類那樣有自己的孩子。
伊萊的顏色由粉轉藍，臉上卻還在笑着，諾亞沒有完全明白他剛才那段話的意思，以為伊萊不願意與他親吻, 有些難過地皺起了眉, 用力地握住伊萊放在餐桌上的手, 像電視裏放過的那樣做了一個十指相扣的姿勢，用比伊萊還要認真一百倍的語氣說：“伴侶……伊萊……諾亞……愛麗絲是……蛋。”
伊萊笑出了聲，望着兩人交握的手，心裏卻有些五味雜陳。他想說你還什麽都不懂呢，但話到嘴邊卻沒有說出來，只伸手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你要是能在我身邊慢點長大就好了。”
諾亞低下頭，親了親伊萊的手背，用破碎不堪的句子艱難地試圖表達龍生中的第一次告白，但這個任務對于他來說太超綱了，伊萊只聽到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詞彙以奇奇怪怪的方式組合在一起，聽到最後都忍不住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讓他慢慢來，然後收拾了髒碗筷。諾亞氣得眼睛通紅，跟在他的身後學習怎麽洗碗，卻因為打破了伊萊最喜歡的碟子被趕出了廚房。
諾亞還沒有完全熟悉這具嶄新的身體，上午忙忙碌碌地跟在伊萊身後做家（dao）務(luan)，看着伊萊把自己那些“蛋殼”從床底下掃出來，小心地裝進一個大袋子裏，藏入閣樓的小保險櫃裏。他對那個鐵匣子非常感興趣，趁着伊萊不在，偷偷地撥弄起鐵匣子上的密碼盤，一不留神便把整個密碼盤都掰了下來。
他吓了一大跳，迅速回頭看了一眼客廳裏的伊萊，咽了口唾沫，小心地把密碼盤塞進雜物堆裏藏好，然後給保險櫃蓋好絨布。
午飯之後，諾亞被要求坐在了他還是恐龍時的“學習室”裏。伊萊給他買了最貴的線上教育課程，從小學一年級的第一節 課開始放，道：“先試着看一看好嗎？如果看不懂的話，我給你換更簡單的課程。”
諾亞看了一眼課本，又用祖母綠的眼睛巴巴地望了伊萊一眼，但後者假裝沒有看見，心裏惦記着昨天的那條狼狗，抓緊時間虛掩上了門。
好吧，學習。諾亞瞪着屏幕，學着那個老師的模樣握住了手中的筆，迅速地翻過手中的教科書——
視頻還在放第一章的內容，諾亞已經合起了書，走過去搗鼓起那臺奇怪的機器，不一會就把機器變成了一堆複雜的零件，裏面的老師也不再說話了。諾亞有些擔憂地偷偷拉開門，然後看到外面的伊萊正拉着一頭狼狗偷偷往外走……
諾亞的眉頭迅速地擰成了一團。
他以不可思議地速度照着記憶将那堆零件重新拼回去，然後從二樓的窗戶一躍而下，心裏還記着伊萊說過的不能被人類看到的叮囑，在獲取了周圍的生物分布範圍之後，翻上了鄰居家的圍牆，從屋頂上悄無聲息地跟上了牽着狼狗的伊萊。
伊萊不願意親他，還偷偷在家裏養了別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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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亞傷心地望着伊萊還彎腰親昵地拍了拍狼狗的頭，幾乎要氣得整個膨脹起來。那頭狼狗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發出了害怕的低吠，夾起了尾巴。
伊萊拉着狼狗進了寵物店，又找了一個借口把狗狗還了回去，店老板要還他錢，伊萊連連拒絕，然後被好心的老板塞了一大捆蔬菜，心情愉悅地從寵物店裏走了出來。
因為惦記着家裏還在學習的諾亞，伊萊一路快走，回家後悄悄地打開門，想要突襲一下諾亞有沒有乖乖的。
門剛打開一個縫，伊萊突然被一個比他還高的身影撲倒在地，他“哎喲”一聲，還沒撞到地上，諾亞已經用手肘撐住了他的身體，然後輕輕咬住了他的手指，把他的食指吮吸了一遍，接着又咬上了他的中指。
“諾亞！”伊萊試圖把自己的手抽回來，那吮吸的水聲聽得他耳尖開始泛紅，“你幹什麽？”
諾亞埋頭把他的手指都吮吸過，然後又湊過來想舔他的嘴唇。伊萊一巴掌糊在他的嘴上，提高音量：“作業做完了嗎？”
諾亞委屈得眼睛都紅了，被伊萊糊住了嘴只能發出“嗚嗚嗚”的聲音。伊萊勉強翻身爬起來，讓他在桌子邊上坐好，開始翻開他的課本。
諾亞難過地貼着伊萊的腿，鼻翼輕動，那條讨厭的狼狗的味道已經被遮蓋起來了，這讓他感覺稍微好了一點。
伊萊把諾亞的作業查完，發現他的确做得不錯，字跡雖然非常的別扭，音标也有标注錯誤的地方，但絕大部分都是正确的，可以說是遠超他想象的不錯。
他有些刮目相看地望了諾亞一眼：“還記得我之前教你的那些嗎？”
諾亞把頭低下頭，湊到了伊萊的臉頰前，顯然是還記得他早餐時說過的話，伊萊稍微猶豫了一秒，然後吻了一下他的臉頰，毫不吝啬自己的誇獎：
“諾亞真聰明。”
諾亞笑了起來，把那頭已經被送走的狼狗一下子抛在了腦後。
伊萊陪着諾亞又上了幾節課，一直到了下午四五點鐘，大病初愈的他感到了疲倦，他搬出了秋千藤椅，帶着諾亞坐在庭院裏曬太陽。
接近傍晚的陽光已經沒有了正午的毒辣，軟綿綿的，照得諾亞舒服得眯起眼睛，他下意識地想像恐龍時那樣把自己蜷成一團，剛做到一半，又別扭地伸直了腿，緊緊地靠在了伊萊的身邊。
也許是被諾亞感染了，伊萊不由地吻了一下他的發璇。
諾亞極輕地顫動了一下，微微偏過頭，望見陽光底下的伊萊恬靜地半合着眼睛，眼睛下面帶着青黑色的陰影，但呼吸悠長，沒什麽血色的嘴唇微微張開，皮膚上的細小絨毛被染成了淡金色。
“諾亞，你知道嗎，你睡了很久很久，我快要擔心壞了。今天是你重新‘破殼’的第一天，我想拉你出來曬曬太陽，因為太陽是個世界上最溫暖明亮的東西，可以趕跑所有的黑暗和厄運，”伊萊聲線拖得很長，有些懶洋洋的、卻無比真誠地說着，“希望被太陽曬過的你從今往後可以事事順遂，永遠不會再卷進那些讨人厭的陰謀裏，做一頭全世界最自由、最幸福的霸王龍。”
諾亞垂着眼望着伊萊的臉，想要反駁他，告訴他太陽才不是最溫暖明亮的東西，但他剛剛發出第一個音，伊萊便輕輕翻了個身，打斷了他：
“你還睡着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我總夢到自己在給你講大灰狼與小紅帽的故事。這故事你聽過嗎？講的是曾經有一頭壞壞的大灰狼……”
伊萊溫柔的聲音緩慢地從他耳邊流過，他深深地望着他，總覺得這個畫面是如此的熟悉，像是自己曾經親身經歷過的一般。他試圖去回想，但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陽光裏的伊萊奪走了。
伊萊往他的懷裏靠了靠，聲音越來越輕，呼吸越來越長。諾亞也情不自禁地放長了呼吸，目不轉睛地望着，良久，他輕輕地握住伊萊滿是傷痕的手臂，解開了他纏得粗糙的紗布，在一覽無餘的陽光下望着那些猙獰的、還滲着血的傷疤。
他想起他剛剛破殼而出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午後，伊萊坐在搖椅裏，被他不小心劃破了手臂，他把那血液卷進了嘴裏，嘗到了出生以來的最美好、最純粹的味道。
但是此刻，諾亞被空氣中那股熟悉的甜香味包裹，心裏卻滋生起無比陌生的陰暗情緒。這些傷疤讓他感到超乎尋常的憤怒和難過，但他卻找不到情緒的末端，就像離弦在即的箭矢失去了目标，只能死死地繃緊在自己的胸腔裏，或者下一秒把自己射一個對穿。
他小心地低下頭，用自己的額頭貼住伊萊的額頭，感受到了微微偏高的體溫和伊萊溫熱的吐息。他把伊萊摟得更緊了一點，認真地含住了第一道、也是最深的那道傷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