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伊萊
沒幾天, 伊萊發現自己的傷口好得超乎他的意料。
他本身就是不易留傷疤的體質, 不管什麽傷口到了他身上，都會比常人愈合的更快一點。但這一次, 他手上那七八道又深又長的傷痕不到兩天就只剩下淺白色的疤，又過了兩天，便連疤痕都沒留下了。
伊萊把原因歸為了那把消過毒的匕首，沒有多想，很快拆掉了紗布, 重新穿上了淺袖口的衣服，挑了一個暖和的日子開出了那輛老舊的小轎車。
他把諾亞裹得嚴嚴實實的，帶上了圍巾和兜帽，用黑色的美瞳遮住了他的祖母綠眼睛, 再給他戴上平光鏡。諾亞對出門這件事情一如既往地表現出了熱情, 有些新奇地推着自己鼻梁上的東西, 道：“伊萊要帶我去鎮……裏買嗎？”
“去市區，買東西, ”伊萊糾正了他句子裏的錯誤, “要緊緊地跟着我, 不要走丢了。”
諾亞有些笨拙地替伊萊系上了咖啡色的圍巾, 他對于人類的十根手指适應得很好，甚至給圍巾打了一個還不錯的結。伊萊于是又吻了一下他的側臉頰，諾亞開心地露出了自己的小梨渦, 人生中第一次坐上了伊萊的副駕駛, 然後認真地向伊萊确認：“汽車, 燒汽油，能夠跑很快。”
“諾亞真聰明，”伊萊笑，在開車前遞給他一個平板，打開了他昨天晚上還沒有看完的《小王子》讀本。諾亞整個窩在副駕駛裏，捧着平板，聽話地認真看了起來。
伊萊偏頭注視了片刻。除了第一天對學習有抵觸以外，之後幾天諾亞對人類的文化産生了極大的興趣，在纏着他以外的時間裏幾乎都在看書，從簡單的繪本到複雜的名著小說，最後卻只對童話情有獨鐘。伊萊嘴上沒說，心裏卻在暗暗的矛盾，他不想讓諾亞去懷疑和憎恨人類，又害怕諾亞完全的相信人類，有時候他慶幸諾亞把那些痛苦回憶完全忘掉了，有時候又覺得也許回想起來會更好一點。
伊萊收回目光，啓動了發動機，在車裏放了一些溫柔的音樂。諾亞的呼吸很平靜，車外的風微微吹進來，吹起了他有些長長了的頭發，他看得很入迷，下意識地咬住了自己的拇指，然後因為劇情而難過地皺起了眉。
伊萊透過後視鏡偶爾望向他，總覺得他似乎長大了一點，于是嘴角不由得帶上了微笑。
“伊萊。”諾亞傷心地說，“為什麽小王子要離開他的玫瑰？”
“因為他要長大呀。”伊萊望着路面回答道。
“為什麽長大就一定要離開呢？他明明有着宇宙…整個…只有一朵的玫瑰，”諾亞說，“而且玫瑰那麽柔弱，他走了，肯定會落的。”
伊萊想說玫瑰不會落的，它會一直等着小王子回來，但他想到很快就會倒在毒蛇毒液裏的小王子，這句話無論如何都沒能說出口。
諾亞的目光離開平板，望向了駕駛室裏伊萊的側臉，很鄭重其事地說：“如果是我的話，我不會走。我要一直陪在伊萊身邊，因為伊萊是整個宇宙裏只有一個的伊萊。”
伊萊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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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被感動到了，心口像咬了一口檸檬，酸酸的發着脹。他道：“謝謝諾亞。”
諾亞露出了笑容，笑容裏有些小心翼翼地，餘光緊張地打量着伊萊的顏色，又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問：“那你呢？”
“我？”伊萊眉眼帶笑地看了諾亞一眼，将車裏的音樂聲調小了一點，關上了兩邊的車窗。車裏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諾亞緊張得呼吸微微發緊，然後聽到伊萊同樣鄭重其事地說：“我也不會，我不是小王子，也不是玫瑰花。”
諾亞把眼睛彎成了月亮，沒有再說話，臉上卻一直帶着笑，把平板捧到身前，繼續認真地看了起來，偶爾遇到難以理解的詞句，便會輕輕念出聲。他的聲音非常好聽，低沉華麗，像音樂廳裏的大提琴，伊萊聽得入了神，只覺得開往市區的這條路前所未有的短過，小王子還沒有和主角一起找到水井，車已經不得不停了下來。伊萊整理了一下諾亞的圍巾，讓他的半張臉都擋在圍巾下面，叮囑道：“不要讓人或者攝像頭看到你的臉，好嗎？”
諾亞認真地點了點頭，伊萊便拉着他的手，第一次帶他進了繁華的步行街。
諾亞感覺到自己被密密麻麻的人類完全包圍了起來，這裏的人類大部分都柔弱而不設防，他可以輕而易舉奪掉所有人的性命，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傷害到他。他覺得疑惑，為什麽自己不能摘掉圍巾，像伊萊那樣光明正大的走在街上。
伊萊拉着他進了一家服裝店，導購走過來笑容親切地搭話，顏色卻是沉沉的深藍色。諾亞想要開口安慰，伊萊用力地按住了他的手，在他說話前道：“我想替我弟弟買幾套休閑的衣服。”
弟弟。
這是一個新鮮的詞。
諾亞新奇地看着導購從滿屋子的衣服裏挑出好幾套，然後伊萊一樣一樣的選了，在導購驚訝的目光中帶着他一起去了小隔間，一套一套地讓他試穿。
諾亞喜歡那件粉色的、印着大白兔的t恤，他想穿着衣服走出去，伊萊卻告訴他要先付款，他有些失落地點點頭，跟伊萊走出去的時候，導購看他們兩的眼神都不對了。
他感到有些別扭，伊萊卻面不改色，挑了合适的衣服包好，然後又帶着諾亞去了隔壁的咖啡廳。諾亞全程大瞪着眼睛，坐立不安地陷在咖啡廳裏過于柔軟的沙發，喝了一口伊萊給他點的果汁。
裏面加了他不喜歡的奇怪的香料。
咖啡廳裏的角落裏有一男一女躲在盆栽後方接吻，諾亞可以透過盆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們激烈的心跳和鮮豔的舌頭，他看了一眼伊萊淡薔薇色的飽滿嘴唇，喉結輕輕滾動了一圈。
“有人在接吻。”諾亞小聲說。
“不要盯着人家看，這是不禮貌的。”伊萊給他拉好了兜帽。
諾亞“哦”了一聲，偷偷拉住了萊的手。伊萊沒有把手縮回去，他在認真地給諾亞講正常的人類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但諾亞卻一直心不在焉地聽着，耳朵裏捕捉到角落裏的女人在說：“親愛的，去洗手間，我忍不住了……”
他的目光追随者他們進了房間更深的地方，屬于他們的紅外線越來越淡，但他依然能夠将那些亂成一團的喘氣聽得清清楚楚，男人說“我愛你”，女人說“你弄死我了”，然後男人又說“那你喜歡嗎”，女人發出了壓抑的低喊。
而在他的眼前，伊萊的嘴唇一張一合，他胸口有些微微發熱，卻不敢吻伊萊的嘴唇，只能來來回回地玩着伊萊柔軟的手指，時不時地點頭，腦袋裏卻想着伊萊柔軟的腰部，看上去比那個胖胖的女人纖細很多。
伊萊連叫了他幾聲，諾亞猛地回過神來，露出笑容，看着伊萊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你又開小差，好了，我帶你去看電影吧？”
“電影？”諾亞随口附和了一聲，“好啊。”
伊萊拉着他出了咖啡廳，咖啡廳裏大半的女性都追随者伊萊的身影離開。今天影院裏排片非常多，伊萊選了一部全年齡向的劇情片，像所有正常人一樣給諾亞買了可樂和爆米花——諾亞看上去非常喜歡這個爆米花，一直吃個不停——然後選了最後面、也是最隐秘的情侶連坐，在服務員過分熱情的笑容之中檢票進了場。
諾亞腦子裏還來來回回地晃動着伊萊飽滿的嘴唇，甚至連電影開場都沒有仔細看。他在黑暗之中悄悄地握住了伊萊的手，然後湊過來，很認真地親住了伊萊的嘴唇，與以往不同地吮吸了一下。
伊萊壓着聲音警告了他一下，諾亞卻整個人都綻開了絢爛了煙花，他能夠清清楚楚地看到黑暗之中所有人的顏色、動作，能夠聽到最後一排每一對情侶的調情，耳邊還環繞着電影裏巨大的配音響聲，但所有的這些都被身邊的伊萊遮蓋了下去。他的嘴唇處殘留着伊萊的柔軟觸感，這讓他想起了小王子的玫瑰，那一朵長了四根無用的刺的美麗玫瑰。
在這個黑暗的電影院裏，諾亞因為那朵美麗的玫瑰而渾身發熱。
但他身邊的伊萊卻看得正認真，甚至不知不覺中吃掉了小半桶爆米花，為電影中女主角的事業而揪心。也就在此時，一邊的諾亞突然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在他的耳邊低聲喚了一聲：“伊萊。”
“噓——”伊萊有些敷衍地拍拍他，“電影院不能說話哦，好好看。”
諾亞溫熱潮濕的呼吸噴在他的後耳根，他感到有些癢，想把這顆沉重的腦袋推開，諾亞卻扣住了他還拿着爆米花的手。
“伊萊，”諾亞用他大提琴一樣平滑的聲音在他耳邊又喚了一聲，“我愛你。”
伊萊手中的爆米花掉在了地上，他怔了許久，一直到胸口那股強烈的震顫慢慢的平息下來，才驚疑未定地偏過頭，在大屏幕閃爍不定的微光中，看到了諾亞發紅的臉頰和閃着微光的雙眼。
“你……呃，”他停頓了一下，
“你說的這……”他又停頓了一下。
他想說，這個詞語的用法是不正确的，應該是在更溫馨的場合裏說給自己的愛人聽，但話到嘴邊，他又發現這句話在親人朋友間同樣适用，他并不能在語言的立場上站住腳，甚至也不能在感情的立場上站住腳。
他的邏輯有些混亂，在自己整理出一個思緒之前，已經脫口而道：“我也愛你，諾亞。”
昏暗的電影院裏，諾亞的雙眸瞬間被點亮了起來，他一動不動地望着伊萊英俊的側臉，感到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連大腦都開始發熱，不由得發出了粗重的喘息。巨大的喜悅讓他的腦袋一片空白，他感覺自己又變回了那頭傻乎乎的小霸王龍，尾巴翹起，下意識地蹭起了伊萊休閑褲下筆直的小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