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醋意
早上, 伊萊是被樓下的嘈雜聲吵醒的。
他睡了有史以來最沉的一覺，醒來之後只覺得渾身發酥，忍不住長長地呻吟了一聲，拿手擋住了清晨的光線，遲鈍地腦子聽着樓下難得的吵鬧聲, 迷迷糊糊地想，鎮子裏已經很久沒這麽熱鬧過了。
很快，有什麽很溫暖的東西緊緊挨了過來，見他醒了, 便把他往懷裏緊了緊。伊萊下意識地回過頭去, 正與一張淡薔薇色的柔軟嘴唇堪堪擦過, 于是那雙沐浴在晨光中的祖母綠眼睛彎起，湊過來在他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伊萊望着這張臉足足兩秒，睡前的回憶像是被打開了閘門的洪水，連帶着他的血液一起倒灌進了頭頂。他的臉迅速變紅，然後猛地往後拉開兩人間的距離，從床上坐起來，頭痛地按住了自己的額頭。
“伊萊, ”諾亞的聲音還帶着早起的沙啞, 可以說性感得要命, “早上好。”
伊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懊惱地用力拍了拍額頭 。
樓底下嘈雜越發的清晰, 有一個男聲在說“先生, 您冷靜一點”, 接着是崩潰的哭聲，在哭的那個人嘴裏含含糊糊地喊着誰的名字，聽起來像一個女人的名字，周圍還有好幾個安慰和勸解的聲音。
“安妮不會是這種人……她不會是這種人……嗝，一定是有人把她綁走了，你們，你們，嗝，一定要救她……求求各位……”
伊萊正處于沉重的懊悔中的腦袋卡殼了一下。
他聽過安妮這個名字，也認識這個聲音。是詹姆斯？
他驚得把諾亞抛在了腦後，起床大步走到了窗戶邊，撩開窗簾，眯起眼睛朝着嘈雜的來源處看過去。就在他家的不遠處，兩個穿着警服的警察和三四個旅館工作人員模樣的人正圍着什麽人，其中一位女警察彎腰扶了中間那人起來，伊萊勉強能夠看到他的臉，那張臉上雖然不知道被誰用馬克筆畫得亂七八糟，但無疑是他的好友詹姆斯。
“怎麽了？”諾亞在床上問，有些不開心被打斷了溫存時光，“才六點半，伊萊，再睡一會吧。”
伊萊哪還管的上諾亞，急急地裹了件風衣，随口道：“你再睡會，不要出門，我馬上回來。”便匆匆下樓出了門，朝着酒吧不遠處的那家小旅館跑了過去。
離得近了，他能夠清楚地看到詹姆斯的臉上被畫的是一只粗劣的王八，他正緊緊地拉着女警察的衣服，反反複複地說讓她一定要把安妮找回來，女警察一臉猶豫，只不停地安慰他，卻沒有口頭上做出回應。
她旁邊的高個兒男警察道：“希望您能夠冷靜一點，您自己也說，昨天你們才為了去市裏買房這件事吵了一架，您的女友很可能是一怒之下卷了財物逃走了，因為整個房間沒有任何被入侵過的痕跡，您在熟睡中也沒有察覺到什麽異樣，臉上那個……呃，大概也是她為了發洩一下心中的不滿，而且剛才我們的同事在中心查到了她淩晨的購票記錄……史密斯小姐是一個有完全行為能力的成年人，且涉案金額極小……”
“她不是這樣的人！她不是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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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斯哭得像個孩子一樣，聲音卻越來越小，顯然自己心裏也慢慢有了計量。他身邊的女警察似乎心有不忍，喂他喝了小半杯水，道：“先生，最近的世道可不太平，就在前天，我們調了絕大部分的警力去了市裏，比起女朋友，您還是小心點自己比較好。”
伊萊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他第一次見到安妮的時候便覺得這個女人哪裏怪怪的，不像是會安分和詹姆斯在一起的模樣，但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會親眼撞到自己好友最狼狽的時候。
一邊的男警察已經開始頻頻看表，慢慢也開始有了圍觀的群衆，伊萊走到人群裏面，擋在了詹姆斯的前面，跟一邊的女警官道：“不好意思，大清早地辛苦二位了，我是他的好朋友，我的酒吧就在對面，要不過去喝杯茶，吃點早餐，慢慢聊一下案情？”
詹姆斯聽到了伊萊的聲音，從後面抓住了他的手臂，哭得更厲害了。伊萊半扶着他，兩位警官面面相觑，男警官嘆了一聲，客氣道：“不用了，您帶他回去冷靜一下吧，我們是真的忙不過來了，先抓緊回所裏，等你朋友冷靜了之後讓他來我們這邊，我們會試着聯絡一下史密斯小姐。”
伊萊道了謝，微微皺眉，問了一下關于警力被調回的事情，警察只道：“西爾維亞森林靠近海的那一側出了大事情，過兩天你就知道了。”
伊萊心裏咯噔一聲，還想再問，兩位警察已經行色匆匆地上了車。伊萊扶着詹姆斯，沖一邊的圍觀人群不好意思地笑笑，嘴裏稱“我朋友昨晚上喝太多了”，然後把他扶進了自己的家裏。
大受刺激的詹姆斯飯也不吃，哭了許久，嘴裏混亂地說着關于自己女朋友的話，伊萊耐心地陪着他，他向來不知道該怎麽開導失戀的人，只好去泡了熱牛奶，多加了幾勺糖，道：“你嘗嘗，甜的東西喝完心情就好了。”
詹姆斯哽咽着把牛奶一飲而盡，随後趴在吧臺上指着酒櫃要買酒喝，伊萊覺得他現在的确需要一點酒精發洩一下，于是給他調了幾杯度數比較溫和的酒，平時酒量驚人的詹姆斯今天一喝就醉，嘟嘟囔囔地握着酒杯，一會喊着安妮，一會說謝謝，不知所雲。
伊萊擔心地替他披了一床薄毯，然後用濕紙巾擦拭他臉上的黑色痕跡，一擡頭，便看到諾亞正冷着一張臉站在二樓下來的樓梯間，極不開心地望着吧臺上的詹姆斯。
伊萊迅速做了一個“噓”的動作，把那張臉上的髒東西擦完，又拍着詹姆斯的背喂了他一點清水，把他扶到了酒吧邊上的軟沙發裏，走到諾亞身前。
昨晚的尴尬又浮了上來。
伊萊輕輕咳嗽了一聲，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快十點了。
“餓了嗎？”
諾亞酸得幾乎要從頭頂冒泡，被人打斷了絕佳的溫存時間，又親眼目睹伊萊對別的雄性細心關愛，他胸腔裏就像煮了一大鍋酸掉牙的濃醋，咕嚕咕嚕灼燒着最嫩的心尖兒。
昨天晚上要是把這個該死的男人一起丢進森林裏就好了，他磨着牙根想着，指向沙發裏的男人，不滿地說：“那是我最喜歡的沙發。”
伊萊用力地揉了一把他柔軟的頭發：“他是詹姆斯，你剛出生的時候還劃傷過人家，記不記得？他現在心情不好，讓他暫時借用一下你的沙發，諾亞可不是小氣的人，嗯？”
“我是小氣的人！我小氣死了！”諾亞憤怒地抓住伊萊的手臂，自己的伴侶身上全部都是別的男人的氣味，他恨不得現在就把伊萊從頭到尾舔一遍，“還給他泡牛奶，還讓他睡我的沙發，伊萊……”
“諾亞。”伊萊提高了音量，諾亞委屈地止住了話頭，癟起嘴，眼睛裏氣得泛起了濕，和以前還是恐龍時一模一樣。伊萊貼了一下他溫熱的臉頰，安撫道：“還沒吃早飯呢，給你做炸雞腿。跟我一起去廚房吧。”
諾亞一言不發地跟在他身後，時不時回頭瞪詹姆斯一眼，伊萊上二樓之後故意把門鎖了，怕他一氣之下犯小孩子氣，拉着他去廚房一起做早飯。一進廚房，他才發現臺板上已經擺了五六個盤子，抹了甜醬的沙拉、愛心狀的雙蛋黃煎蛋、烤得兩面酥的吐司、熱牛奶、牛排……
他驚訝地回過頭。
諾亞吸了吸鼻子，委屈地把頭偏開了，不跟伊萊對視。伊萊把他的頭擺正，驚喜地問：“你做的？”
“嗯。”諾亞從鼻腔深處吐出一個音。
老爸去世之後，這是第一次，有人給他做了一頓完整的早餐。
伊萊非常感動，他甚至等不及把東西端上客廳，從櫥櫃裏拿來了叉子，站着就嘗了一口煎蛋。煎蛋有些鹹了，但煎得恰到好處，中間的蛋黃甚至還是溏心的，雙蛋黃和外面的蛋白一起拼出了裏外兩個愛心，他又叉了一小塊遞給諾亞，諾亞嘗了，然後目光不受控制地望向了伊萊的顏色。
伊萊變成了純粹的、濃郁的大紅，就像昨天晚上一樣。
諾亞情不自禁地勾起了一點嘴角。
“笑了笑了，”伊萊馬上戳中了他那個小梨渦，“小氣鬼不生氣啦？”
諾亞立刻收起笑，氣呼呼地把嘴裏的食物咽了下去，大聲說：“伊萊不要再跟那個男人卿卿我我了，我很生氣的！”
“卿卿我我？”伊萊又吃了一口牛排，“你又從哪裏學來的詞？這個詞可不是這麽用的，我和詹姆斯可沒有卿卿我我。”
“你扶着他進來，還摟他的腰，拍他的背，你……”
伊萊塞了一塊卷心菜在諾亞的嘴裏。
被喂了最讨厭的食物，但諾亞急着表達自己的醋意，居然毫不在意地三兩下咽了，趕緊接上之前的話頭：“你都沒有摟過我的腰，怎麽不叫卿卿我我？他一點都不喜歡你，他喜歡……他喜歡大胸的女人！我才是最喜歡伊……”
第二塊卷心菜又塞進了他的嘴裏，諾亞嘟嘟囔囔地邊抱怨邊吃了，正要繼續申訴，第三塊卷心菜又塞進來了。
伊萊吃得非常高興和認真，一邊附和着諾亞的話，一邊就這麽站在廚房裏吃着諾亞給他準備的早餐，諾亞嘴裏的食物越來越多，他漸漸忙于吃飯和看伊萊，竟然忘了自己還準備說什麽。
哦對了。
“昨天晚上，伊萊變成了大紅色哦，伊萊是不是……”
話沒說完，最後一小塊牛排被塞進了他的嘴裏。
伊萊神色有些僵硬地說：“謝謝諾亞的早餐，你做的太棒了。我去給花澆水，你記得洗一下碗。”
說着，他迅速離開了廚房，還把門帶上了。
諾亞望着伊萊離開的方向，吃掉了最後一塊牛排，心裏突然冒出了一個剛學不久的詞。
害羞，伊萊是在害羞嗎？
這個念頭就像深夜裏綻放出來的絢爛的煙花，諾亞就這樣傻傻地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呼吸粗重地摸了摸之前被伊萊的臉頰貼到的地方。
伊萊肯定是在害羞吧？肯定是的吧？
他心尖上熬着的醋一下子就被滿是糖的牛奶替換掉了，他暈乎乎地收起廚房裏的髒碗筷，滿腦子都是伊萊最後把牛排塞進他嘴裏的表情，忍不住哼起了不成曲調的兒歌，臉頰上的梨渦深深地陷了進去。
這樣的幸福感一直持續到下午，伊萊去送那個讨厭的詹姆斯回去的時候，他甚至都不覺得生氣了，趴在窗戶上看着伊萊把詹姆斯扶進車裏，想着昨天晚上伊萊達到高潮時不經意地呢喃，那一句呢喃他聽得一清二楚，伊萊喚的是他的名字。
諾亞愉快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打開平板，将那個女人的手機連在了平板上，消除了昨天購買機票的記錄，然後寫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新學的追蹤程序，将它們一起藏進了自己的卧室裏。
接着，他把詹姆斯經過的地方仔仔細細地打掃了一遍，伊萊回來的時候，諾亞像是宣示所有權一樣，正躺在詹姆斯躺過的那張懶人沙發裏，捧着一本書很悠閑的看着。伊萊看了一眼書名，《a brief history of time》，他愣了一下才想起來這是什麽書。
最近看得書倒是越來越稀奇古怪了，也不知道是怎麽學會的網購。伊萊在心裏想。
“諾亞，”他打斷了諾亞的假裝學習，“陪我去一趟森林，看看劍龍好些了沒。”
本來滿懷期待擡起頭的諾亞一下子又垮下了臉去，想到那頭身上沾着強大的食肉恐龍氣息的劍龍幼崽，嘆了一口氣，不情不願地站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