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龍潮
“所有人請注意, 所有人請注意，預計在半個小時之後遭遇恐龍潮，請緊閉門窗, 熄滅燈火，減少活動。所有人請注意, 所有人請注意, 預計在半個小時之後遭遇恐龍潮, 請緊閉門窗, 熄滅燈火……”
大喇叭慌慌張張地從他們家樓下經過, 伊萊光腳站在房間裏，撩開窗簾往外看了一眼，外面黑漆漆的, 連路燈都沒有亮, 載着喇叭的車子已經開到了街尾, 周圍的房屋陸陸續續地亮了燈, 又陸陸續續全部熄滅了, 鎮裏很快陷入了真正的黑暗裏。
恐龍潮？怎麽突然之間就出現了恐龍潮……
伊萊看了一眼時間，午夜十二點。
諾亞捂住了他冰涼的手，在他身後說：“恐龍潮是很多恐龍的意思嗎？”
“大概是吧。”
伊萊把眼前的窗戶反鎖上, 他站在地面上細細地想了一遍這棟房子所有可能的出入口, 跟諾亞分頭将所有的門窗都關好，從閣樓搬來舊書桌抵在正門門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看了新聞的原因, 伊萊心裏總有些不安, 又去書房裏取出兩把□□。一把留着給自己, 一把遞給了諾亞。
諾亞對這黑漆漆的玩意産生了濃厚的興趣，伊萊小聲地教了他最簡單的使用方法，叮囑讓他千萬不要輕易開火，因為這把槍沒有消聲器，一槍響起很可能會引來更多的恐龍。諾亞馬馬虎虎地聽着，在手裏翻來覆去地擺弄着這個新鮮武器，伊萊去檢查浴室的功夫裏，他已經把槍拆成了一個一個的零件，在沒有開燈的濃重昏暗裏迅速地将這堆零件又組裝成了一把完整的槍，因為光線的原因伊萊沒能看清楚，皺眉道：“槍可不是玩具，別玩了。”
諾亞把槍在手裏掂了掂，不像大難臨頭，倒跟要去看什麽精彩電影一樣，有些雀躍地說：“不玩了。我還沒見過許多的恐龍呢，伊萊，你說它們會不會怕我？”
伊萊敲敲他的頭：“這可不是鬧着玩的事情。”諾亞寸步不離地跟着他進了卧室，伊萊站在窗戶邊，看到警察局的方向亮着一級警報的紅燈，沒一會，紅燈便熄滅了，尖銳的警報拉出漫長的尾音，小鎮陷入了墳墓般的沉默。
諾亞祖母綠的眼睛在黑暗裏微微發亮，像某種危險的獸類，他輕輕地按了按伊萊單薄的肩膀，低聲說：“我聽見了。”
伊萊手臂上倒起寒毛，他的食指壓在嘴唇上，重新回到床上，裝作睡覺的模樣，用被子把自己和諾亞都裹了起來。
23分。
這種寂靜像是一把巨大的鐮刀，懸在每一個人的脖子上。伊萊可以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腦子裏不斷地浮現電視中的那個短視頻，黑暗的屏幕上，那群可以把裝備精良的特種兵小隊全滅的遷徙恐龍……
“伊萊，給我講個故事吧。”諾亞的聲音突兀地打斷了寂靜，他像往常一樣纏住了伊萊的腰，小腿霸道地夾進了他的兩腿之間，幾乎把他整個人都包圍了起來。伊萊感到呼吸困難，艱難地從諾亞過分熱情的懷抱中掙脫開一點：“噓——現在不是講故事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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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諾亞貼着他的臉，溫熱的呼吸就噴在伊萊的耳邊，“恐龍還沒到小鎮呢，為什麽不能講故事？要不我給伊萊講個故事吧，我昨天在書上看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故事，講的是一個漂亮的公主，被自己的後媽虐待，然後遇到了七個小矮人……”
老掉牙的童話故事，但伊萊竟然慢慢聽進去了。
諾亞低沉的聲音如同某種樂器，不急不緩地驅散了他心中的忐忑不安，他正聽得入迷，突然感到一只不安分的手悄悄地摸上了他睡衣上的扣子，伊萊迅速抓住了那只手，翻身，瞪着那雙微微發亮的眼睛：“我說，我們就要遭遇大危險了，說不定整個小鎮都會一下子消失，你能不能緊張一點？”
“好吧，”諾亞失落地松開手，“我會緊張的。”
這時，他們并排躺着的床傳來了輕微的震動。
兩人的話題一下子中斷了，伊萊的呼吸瞬間收緊，諾亞在同一時間裏把他摟進了自己的懷裏。
震動持續了大概四到五分鐘，由遠及近，幅度越來越大，沒一會就變成了晃動，仿佛是地震來了一般的強烈晃動，伊萊慢慢在轟隆聲中聽到了各種各樣的聲音，深淺不一的腳步聲夾雜着不知是什麽品種的恐龍的嘶吼，他感覺自己這棟2層的房子幾乎要輕而易舉地被掀翻，甚至很清楚地能夠聽到有什麽東西進了他的後院，他忍不住伸手去摸槍，身邊的諾亞卻翻身從床上起來，赤腳走到了面向後院的窗戶邊。
“喂，諾亞。”
伊萊有些着急地小聲叫着他，拿着槍也翻身跟在了他的身後。諾亞站在窗戶邊，把窗簾拉開了一個縫。
一只巨大的、綠油油的瞳孔驟然出現在離他們幾步之外的窗外，窗簾拉開的瞬間，那只噩夢般的瞳孔直接越過諾亞，鎖定了身後的伊萊。
伊萊倒抽一口冷氣，不由得往後退了兩步，舉起了手裏的槍。
“諾亞，”伊萊緊張地輕聲說，“你別沖動，把窗簾拉上，千萬不要弄出大的聲……”
話音未落，突如其來的“嘭”的一聲巨響，一根尖銳的、帶着綠苔的長指甲直接穿過了牆壁，像戳穿一層薄紙一樣，砸進了諾亞邊上的地板裏。伊萊的心髒幾乎要從喉嚨裏蹦出來，那根指甲又迅速從抽回，半秒的停頓，以更加強悍的力量穿透了他們的牆壁。
但這一次，它卻沒能接觸到可憐的地板，因為諾亞單手握住了那根還帶着血腥味的巨大的利爪。他俊美的臉在月光下如同結了冰，因為憤怒而不斷收緊的瞳孔緊盯着外面那頭巨獸，喉嚨裏發出了極輕的、無法描述的聲音。
伊萊莫名其妙地聽懂了。
諾亞在說：“這是我最喜歡的花。”
伊萊這才意識到什麽，把目光落在了諾亞的腳邊，那裏是一個被摔得四分五裂的褐色花盆，那株曾經長在陽臺上的小花被砸得只剩下一根光禿禿的莖——為了讓它開花，諾亞每天早上起來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它移到窗戶邊，精心呵護了整整一個星期，它才勉強開出了這一朵粉色的小花。
伊萊的冷汗都下來了：“諾亞，你聽我說……”
外面那頭巨獸想努力抽回自己的利爪，諾亞的手微微用力，像掰斷一根黃瓜一樣直接把那根指甲折斷了，連着爪子的部分濺出腥臭的血液，接着是恐龍的震耳欲聾的怒吼，伊萊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響，隐約間，他感到他房屋附近嘈雜的腳步聲消失了，他整個人都僵住，然後絕望地聽到了那些消失的腳步聲又一次響起，不同的是，這一次是直朝着他們所在的方向。
“伊萊。”諾亞喚他的名字。
伊萊有些發抖地“嗯”了一聲：“現在怎麽辦？”
諾亞卻用帶了哭腔的聲音說：“我的小花謝了。”
“……”伊萊握緊了手裏的槍，甚至開始不确定該擔心諾亞還是擔心外面的恐龍，“……沒關系，我再陪你種。”
外面傳來了讓人膽顫的吼聲，預計有超過十頭的恐龍被吸引到了他家的附近，伊萊透過另一頭的窗簾縫隙看了一眼，昏暗的月光下，無數龐大的黑影從這個不堪一擊的小鎮裏奔過，一部分正調轉方向，朝着他們這個毫不起眼的二層建築移動，獸類專有的眼睛把這裏變成了廉價的恐怖電影現場。他認真地考慮了一下從地下室開車逃出去的可能性，一回頭，卻看見諾亞白皙的皮膚上一點點爬上了醜陋的黑色鱗甲，那雙祖母綠的瞳孔變深、變扁平，勻稱的小腿肌肉誇張的膨脹，在伊萊有所反應之前化成了一道黑影，消失在了被恐龍砸出的洞裏。
“諾亞！”
伊萊的聲音都驚得破了音，不顧一切地沖到了窗戶邊，正看見一頭遠超之前的西雅茨龍的巨獸被什麽東西擊中了腹部，厚重的甲生生地凹進去一個巨大的坑，整個身體都被甩到了半空中，震耳欲聾的嘶吼連同血液一起噴射而出，伊萊的視線瞬間變成了一片可怕的血紅，粘稠的液體以一個人類難以承受的質感順着眼前的玻璃往下流。
接着，是重物墜地導致的震動，連天花板都被震得簌簌地墜下灰塵。更多的恐龍的吼聲從四面八方傳過來，伊萊踩着從一邊的洞裏濺進來的溫熱的血液走到了牆邊，黑暗之中，他什麽都看不見，倒下的恐龍的龐大的身體像一座大山一樣擋住了他所有的視線，他只能聞到讓人泛惡心的血腥味，還有越來越多的恐龍的嘶吼。
客廳裏的愛麗絲驚恐地“吱吱吱”叫着，撲騰着翅膀拍打卧室的門，試圖闖進卧室裏來。伊萊隐約聽到了諾亞的聲音，莫名其妙的，外面的愛麗絲不叫了，外面那些恐龍也不叫了，恐龍潮的正中心，居然出現了短暫的寂靜。
伊萊心跳有了一瞬的暫停，他似乎隐約感覺到了什麽——
一股強大的能量從他不遠的地方爆發出來，如同決堤而出的洪水，瞬間便席卷了大半個小鎮。伊萊感到了強烈的疼痛和惡心，五髒六腑好像燒灼了起來，跪倒在血泊裏止不住的幹嘔，那股奇怪的波動越來越強，他渾身的細胞都在顫動，不受控制地産生了共鳴，耳朵裏面甚至流出了血來。
“諾、諾亞……”
伊萊眼前發黑，幾乎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意識，那股可怕的波動卻突然消失了，他耳朵裏面什麽都聽不見，巨大的耳鳴吵得他腦袋裏嗡嗡直響，有人把他從血泊裏面抱了起來，他模糊的視線裏看到了諾亞驚恐的臉，随後短暫的陷入了徹底的黑暗。
但伊萊沒有昏迷很久，有人在輕輕地搖晃着他，溫柔地拍打着他的背部。他的氣管被什麽東西卡住了，整個人痛苦的痙攣了起來，那只手用力地敲了一下，他噴出一口血液，然後劇烈的喘息了起來。
“伊萊，伊萊，對不起……”他重新聽到了一點聲音，“對不起，對不起……”
諾亞臉上醜陋的鱗甲已經褪去，眼睛裏面全是淚水，害怕得不斷地親吻着伊萊的嘴唇，伊萊猛地回過神，一邊咳嗽一邊掙紮着爬了起來，撐着伊萊的身體走到窗戶邊，恐龍潮還沒有過去，大地依然在震顫，無數黑影在月光下聳動，而如此壯觀的景象之中，他們這棟兩層的小樓如同張開了一個看不見的結界，所有的恐龍都不約而同地繞了路，形成一個突兀的留白……
伊萊渾身都是血，望着眼前這副景象，半天沒說出話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