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神明

西爾維亞軍區頂層, 正午。

關于建設森林緩沖防護帶的第三次提案會議在頂樓召開,與會人員十名,比往常的高層會議多了一名。接近十二點半, 代表nibw副所長出席的所長助理亞爾曼, 與鐵血中将漢諾威罕見地走到了一起,兩人的身高都相當出衆, 以相近的步伐同時步入了會議室, 一位臉上滿臉笑容, 一位面無表情, 分別落座在了長桌相反的兩個方向。

會議室裏有了片刻的沉默。

進行會議記錄的秘書清了清嗓子, 宣布第三次提案會議開始。在當前的恐龍形式之下, 森林緩沖防護帶是志在必行的選項,已經沒有什麽好争論的了, 問題點在于該在什麽時候、怎麽做這個龐大又有風險的項目。照舊是另一位中将牽頭,大家手裏各持一份提前準備的方案, 一起展示讨論, 最後票選出最合适的那一份。

政治家們慣用的無聊手段。

會議開始,中将“漢諾威”把目光投向了會議室另一頭的牆壁, 牆上挂的油畫非常多, 大大小小疊起來有數十副。他再次一眼找到了裏面最小、最不起眼的一副。畫裏是一頭看上去高大溫順的雌龍,褐色的瞳孔、有些幹燥的皮甲, 正微微仰着頭, 似乎在聆聽着什麽。她的身後是一片繁茂的森林, 晨陽從森林的頂端升起, 把畫分成了截然不同的兩半,一半濃烈的橘黃、一半陰暗的墨綠。

一樣的場景,一樣美麗的油畫,上一次的他望着畫中的雌龍時,正好被關在籠子裏,如同即将待價而沽的牲畜,被這個桌邊的人決定了是生還是死,而這一次,他已經堂而皇之地成為了其中的一員,用人類給他裝上的各種各樣的武器,轉而對向了這些高傲又無理的人類。

他的嘴角帶上了一點難以察覺的冷笑,目光從桌頭開始,一個接一個,認真地掃過他們每個人的臉。

雅克布、凱文、裏奇、西蒙、衛斯理、維克多、範、加菲爾德。

這些人居然還堂堂地坐在這裏,呼吸着與他相同的空氣,好像對他與伊萊做過的那些事情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空氣有些凝固,一股難以察覺的能量沉甸甸的壓在四周,會議上的人扯了扯領帶,沒有人察覺到不對勁,秘書把暖氣調低了幾度,發表輪到了“漢諾威”。

“漢諾威”從座位上站起來,打開了自己提前做的全息方案模拟圖。今天的他看上去與平時稍微有點不太一樣,他有幾十年的老哮喘病,每到深冬便發作得頻繁,多少會有點虛弱。但他今天看起來相當康健,只是神色冷淡,深色的眼睛望過來的時候有一股說不上來的寒意。

“馬上就進入十二月了,天氣會越來越冷,氣象臺給的預告裏提到三天後極可能降雪。一旦雪積起來,緩沖帶的建設速度便不得不放緩。我認為宜早不宜遲,應該馬上動工。”

“關于防護帶的範圍越寬越好,以我們的城市邊緣為基準線,向森林方向推進至少8公裏作為防護帶,如果能夠拿到環保局的準許的話,最好能推進到15公裏。”

話音落地,會議室裏竊竊私語,“漢諾威”沒有理會他們的異議,繼續往下講完了整個項目的詳細計劃,大的包括防護帶的位置、範圍、動工形式和建設期間的安保,小的包括使用什麽作為火引、怎麽有效控制燃燒範圍、計劃多少人多少工時。光這一份方案就講了接近半小時,接下來又是一份備選方案,講完之後,他緩慢地喝了一口茶,把控制筆放在桌上,沒有坐,一只手壓着桌面,目光掃過整個會議桌。

“你們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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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皺眉有人點頭,又是一陣竊竊私語。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的亞爾曼突然道:“我覺得漢諾威中将的計劃可行。”

房間裏安靜了下來。作為多出的第十人,亞爾曼在這裏的身份最為特殊,他雖然只是一個助理,但是是作為研究所的代表來到軍區,且因為這一批生物武器還尚未脫密,只有他掌握者操控方法,對于現在的軍區來說太過重要了。

有覺得不滿意的人提出了一些反對意見,亞爾曼半兩撥千斤地把問題又返了回去,加上計劃本身看起來也極為可行,幾位領頭人順水推舟,幾乎沒有費什麽功夫就把方案定了下來。

12月1號,由西爾維亞軍區和西爾維亞政府牽頭,調用軍隊和警力共5000人,分區域同時進行森林緩沖防護帶建設,預計建設時間5天,如果順利的話,西爾維亞的第一場暴雪将成為緩沖帶的天然屏障之一。

“漢諾威”中将與亞爾曼一前一後走出了會議室,西爾維亞今天的天氣看上去并不怎麽樣,天空陰沉沉的,溫度很低,冷風吹得建築邊上的樹木嘩嘩作響。兩人在走廊盡頭的落地窗上短暫地站了一會,亞爾曼的臉上永遠帶着無可挑剔的微笑,與他用力地握了握手。

諾亞在他的眼睛裏面看到了狂熱的光。

于是他有些不快地皺起了眉,抽回了自己的手,轉身朝着曾經的回收室裏走。亞爾曼跟在他的身後,輕輕地笑出了聲,低聲道:“你上次問我的問題,我突然想要回答你了。”

諾亞走得很快,頭也不回地大步進了電梯,道:“我趕時間。”

亞爾曼貼着他站進電梯裏,通往秘密回收室的電梯如同保險櫃般的安全隐秘:“沒有什麽好趕的,一切都計劃得清清楚楚,時間地點定了,你負責外部進攻,我負責內部瓦解。一半的兵力都集中在森林邊緣,這件事就像幼兒園小朋友排排坐一樣簡單。”

諾亞轉過頭,看了一眼身邊的人,亞爾曼呈現出炫目的大紅色,說是亢奮狀态也不為過。他對這個人從頭到尾都抱着不快的直覺,短暫的合作之後,必要的話也許需要一點處理手段。

“你是不是在想我為什麽要做這些事情?”亞爾曼的眼睛因為興奮而變得通透,毫不躲閃地地直直望進他的眼睛裏,“因為我的畢生所求就要實現了。十幾年了,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高興過……”

“你是人類。”諾亞提醒他。

亞爾曼笑了起來,電梯門開了,兩人一起走進那條長長的通道裏面。

偏暗的燈光之下,亞爾曼帶着笑的清秀臉龐看起來像剛鑽出地獄的幽靈。

“人類?可以選擇的話,我才不要當那群蠢貨的同類。”他笑着說。

諾亞皺起眉,他不喜歡他說話的方式,這個奇怪的男人既不像人類,也絕不可能是恐龍,像是介于兩者之間的某種扭曲物種。

他沒有接話,目的地到了。

亞爾曼用特殊權限的卡刷開了已經被封閉的前回收室的門。諾亞還記得他第一次來到這裏時的情景,無數籠子密密麻麻地将這裏打造成一個人間地獄。但現在,那些籠子都被處理了,裏面的生物也失去了蹤跡,這個回收室變成了一個空蕩蕩的巨大空間,只有左面的牆上不知道何時挂着與會議室裏一樣的油畫,在放大了數十倍之後,畫中的雌龍一下子變得栩栩如生了起來,乍一看仿佛是真的生物站在牆邊。

兩人不約而同地望着那幅畫,良久。

“龍母,我的神明。”亞爾曼在他身邊喃喃道。

回收室的入口緩慢的關閉,恐龍動亂之後,這裏成為了封鎖區域,卻反而方便了亞爾曼的布置。他在門邊看上去已經報廢的控制臺上輸入了一大串的原始密碼,那副巨大的油畫開始緩慢地往上移動,露出了一個亮着昏暗的燈的口子。

等待入口完全打開的幾分鐘內,他們的目光依然沒能離開那頭溫柔的雌龍——溫柔,這個詞用來形容一頭肉食霸王龍顯然不太合适,但一旦親眼望見這頭生物的畫像,人類的詞彙裏再也找不出其餘的詞語來形容它。它看上去與一般的恐龍都不太一樣,那雙深綠色的眼睛仿佛是某種有智慧的生物,帶着神秘的魔力一般讓人難以挪開眼睛。

“龍母誤闖的第一個城市,就是快要下雪的西爾維亞,跟現在的天氣一模一樣,氣溫很低,沒有陽光。”亞爾曼的眼睛裏帶着實質性的憧憬和愛意,自言自語般地輕聲說着,“我繼父将我脫光了綁在餐桌的椅子邊,肮髒的東西不斷地擠進來又拔.出去,我一邊嘔吐一邊在心裏祈禱上帝,于是不可思議地奇跡降臨了。”

諾亞偏過頭去,看見他的顏色開始變橙,以心髒為圓心,向四周不斷地傳送暖意。

“我的神突然沖進了這個地獄般的房間裏,毀壞了一切能夠毀壞的東西,輕而易舉地将那個惡心的男人甩了出去,腦漿在外面的馬路上綻開了花。但她卻一下也沒有傷害到我……她甚至垂下了頭,用深綠色的眼睛打量我,我在那雙巨大的瞳孔裏看見了自己卑微的身體,聞到了來自天堂的無法形容的腥香味……”

亞爾曼的聲音慢慢消失,他在微微地發着抖,雙手緊緊地按着控制臺的邊緣。

漫長的沉默,油畫完全升了上去,冷風通過洞口吹進這個巨大的空間裏,發出了空曠的呼嘯聲。諾亞敏銳地從呼嘯聲中聽到了屬于同類的吼叫,數量極多,夾在風裏面,仿佛帶着非同尋常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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