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春日的酒 程老板? 不,程導演
蘇琅輕設了早上6點半的鬧鐘,清早起來雨停了,她進衛生間洗漱出來,出門買早點,也是一些豆漿油條和包子之類,她多買了一些,算上程既簡那一份。
但她沒想到程既簡來得這樣早,她剛回到家,收拾了一下東西,才7點05分,他就來了。
手裏還捏着一個綠皮橘子。
“剛路上碰見昨天那位阿姨,”他坐在沙發上,一邊剝橘子一邊說:“給了我一個。”
“阿姨人很好的,以前看我一個人在家,還幫我做過飯呢。”蘇琅輕回憶起多年前的事,有些感慨。
忽然一半的橘子遞到眼前,她下意識接過來,摘了一瓣進嘴裏,瞬間酸得把眉毛擰成麻花,但她捂着嘴堅持把東西咽下去,再喝一口甜豆漿做緩解。
“不好吃?”程既簡言語帶着調侃,卻不見他嘴邊有笑意。
蘇琅輕發現他對付這酸東西居然面不改色,緊接着回憶一下子回攏。
他喜歡吃酸。
而且是能直接吃檸檬的程度。
吃早餐耽擱了點時間,蘇琅輕把東西收拾了一下,将廚房裏用剩下的各種調味料還能用的打包帶走,她昨天買這些東西的時候,特意挑的小包裝,有些甚至是一次性包裝。
她把屋子收拾妥當,關門之前還看了一眼,下次回來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
走的時候,又碰見鄰居的阿姨,就是給程既簡酸橘子那位。
阿姨擡頭撞見他們,驚訝道:“喲,這就要走了?”
蘇琅輕笑笑,“是啊,明天得上班,沒辦法待太久。”
阿姨怪失落的,“我廚房裏還蒸着糕點,原想過去叫你來家裏嘗一嘗,你這就要走了,東西還沒出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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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琅輕說:“下次吧,阿姨。”
“唉,那行,”阿姨說完又嘀咕一句:“下次你回來,也不知道是哪個年月了……”
“……”
蘇琅輕有點尴尬。
“對了,那橘子好吃吧?”這話是對着程既簡問的。
“很不錯。”這是程既簡的由衷之言。
“我親戚送的,最近下雨打下來好多橘子,可甜了,你們等等,我再去拿幾個。”
說完扭頭就往家裏跑,蘇琅輕都來不及出聲。
阿姨腿腳麻利,一來一回不到一分鐘,給程既簡遞了一袋綠皮橘子,有五六個。
結果剛上了車,程既簡就開始剝橘子了。
蘇琅輕瞟了他手裏的橘子一眼,是有多喜歡啊……
程既簡咽下一片酸橘,眉頭都不皺一下。
蘇琅輕咂咂嘴,感覺自己的牙根和兩腮泛開一陣酸麻。
回去還是走來時的路,雨小了不少,車開得也快,但耐不住高速上堵了車,一路走走停停,原定四個小時的車程,生生延遲了兩個鐘。
到了市裏,已經接近下午兩點多鐘,中間堵在高速路段也沒能下來吃頓飯。
所以一下高速,程既簡就準備先找個飯店裹腹。
車往梅園方向開。
梅園是市內一家高級餐館,成立至今也有60個年頭了,從一個主家宴的小餐館慢慢做大做強,如今占地有700多平方米。
光是那道門檻,就攔住了大部分人的腳步。
梅園的建築頗有江南庭院的風格,曲徑通幽,植了一溜的湘妃竹,有山有水。
所謂山水有相逢,來者皆是客。
蘇琅輕跟着走沒多久,隔着一面湖,遙遙看見個戲臺子,簡雅古樸,頓時就覺得親切,唇邊彎起了一抹笑。
冷不丁聽見一聲低問,誘哄一般:“這麽喜歡?要不要試試?”
蘇琅輕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可能是他的話音給人暧昧的錯覺,她回過頭,視線往上,只見程既簡眼神示意着遠處的戲臺子。
“我說那個。”
蘇琅輕說:“沒有。”
“什麽沒有?”
“我沒有想要去試試。”她想一想,閑聊一般說:“我們昆劇院有規定,不能随意登臺,登臺要收費的。”
程既簡聽了調侃她一句;“是麽?看你這姿态,票價還挺貴?”
蘇琅輕看他一眼,沒理會他的揶揄,
他又說:“如果請你給我唱一段,怎麽收費?”
她謹慎之餘,帶點禮貌和客氣,“你要是感興趣,哪天我們昆劇院有演出,我給你張戲票。”
程既簡問:“請你單獨唱呢?”
蘇琅輕說:“我們目前沒有這樣的項目。”
程既簡聽得好笑:“要不要這麽小氣?那天你哭着求我送你一程的時候,怎麽不知道要跟我把賬算這麽清?”
蘇琅輕驚了,“我哪有哭着求你啊?”
程既簡又存心調侃,“哦,是了,你是先求着我幫忙,轉頭又要跟我收費。”
蘇琅輕小聲:“喂——”
她沒有那個意思!
兩人一路說着話,就被領進了雅間,經理親自來接待,一進來就熱情地招呼一聲:“程老板,可有日子沒來了。”
程既簡淡笑着搭腔:“忙,睡覺都沒時間,哪顧得上吃飯。”
“程老板”這個稱呼,讓蘇琅輕覺得挺意外。
原來程既簡還真的涉足了生意場,既拍電影又做生意,這本來不是什麽稀奇的事,不過當着導演的同時,卻被人稱呼為老板。
看來程老板這生意搞得挺大。
後來某一天,程既簡煞有介事地告訴她:我做人比較貪心,搞藝術也想搞投資,理想和世俗我都要。
但是蘇琅輕發現他也不是貪心,只是有些人用盡一生,在一件事上面追求極致,而有的人,在極致裏追求兩種人生。
經理和他寒暄了幾句才問:“程老板來點什麽?”
程既簡也沒看菜肴本,直接說:“先來兩碗粥。”
經理說:“成,鴛鴦雞絲粥。”
程既簡點完這一道,把菜肴本遞給了蘇琅輕,“想吃什麽?”
蘇琅輕沒接,謹慎地說:“我吃東西随意,有什麽吃什麽,不用給我看了。”
程既簡聞言,大概是想到了什麽,莫名就輕笑一下,接着随意點了幾樣了事。
所謂鴛鴦雞絲粥,就是用文火熬制雞肉,直至爛成稠蓉狀,再調入蔬菜汁,按嚴格比例分別融入粥中,做成白綠相間的太極圖。
這道菜,清爽适口,又鮮又香。
正适合坐了五六個小時候車程,需要清淡适胃的幾個人。
用完餐是下午3點多鐘,程既簡把蘇琅輕送回她的住處。
蘇琅輕住的小區半新不舊,多是一些家庭式的住戶,這裏綠化做得不錯,門口設有警衛室,沒有登記的車輛進不去,所以車只停在小區門口。
程既簡說:“你哥那邊,我會托朋友去查一查,有消息了通知你。”
蘇琅輕沒想請他幫忙,所以聽見這話,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愣了一會子才幹巴巴一句:“好,謝謝。”
說完覺得不夠真誠,所以又添了一句:“這一路麻煩你了,改天我請你吃飯。”
程既簡似乎不那麽在意,随口應了一聲,又說:“等我電話。”
蘇琅輕點點頭,推開車門說:“那我上去了,你路上小心。”
她下了車,看着車從眼皮底下劃走了。
離開幾天,又連日下雨,現在整個屋內又潮又悶。蘇琅輕先去開陽臺的推拉門,再去開窗戶,讓室外的新鮮空氣流進來。
蘇琅輕花了一下午時間,收拾了整間屋子,最後洗了個澡,坐在沙發上,準備将程既簡的聯系方式存進通訊錄。
在添加聯系人的名稱時,她莫名走了一會兒神。
初見程既簡的那年,她準備上高中,那時候年紀還小,對着個成年的大學生喊哥哥,聽起來很正常,但是現在她喊不出“程哥哥”三個字。
所以見面以後,一直也沒有給人家一個合适又禮貌的稱呼。
蘇琅輕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獨立,小小年紀面對外界錯綜複雜的人際關系,一步步總是謹小慎微,這也養成了她今時今日待人接物的态度。
不驕不矜,細致平和。
她哥對她的教育就六個字:講文明講禮貌。
那時候程既簡在客運站門口接到她,帶她去餐館吃飯,就為了個稱呼,她糾結了一路。
坐到餐桌前,程既簡見她一動不動,一聲不吭,索性給她倒了杯茶。
蘇琅輕脫口而出:“謝謝程哥哥。”
這三個字讓程既簡的動作微微一頓,看了她一眼,發現小姑娘自己也是一臉茫然,也就沒說什麽,愛怎麽喊怎麽喊。
蘇琅輕看他對這個稱呼似乎不排斥,後面也就這麽叫了。
程既簡把餐牌丢給她,“想吃什麽自己點。”
蘇琅輕小心翼翼推回去:“我不挑食的,你點什麽我就吃什麽。”
……
手機添加聯系人名稱那一欄,蘇琅輕鬼使神差,輸入“程老板”三個字。
反正一路上,也是聽人家這麽喊他的。而且在她們戲曲界,只有名角兒才配得上“老板”二字,這是一種尊稱。
蘇琅輕覺得,程老板三個字不僅禮貌,簡直對他充滿了敬意。
次日,蘇琅輕就回昆劇院報道了。
她請假三天,其中有一天是周末休息日,昆劇院原本就師資緊缺,她這一請假,一時也沒辦法馬上找個老師來代課,于是學員的課程就耽擱了兩天。
蘇琅輕唱的是旦角,帶的是表演班,教“做功”。
手、眼、身、步,動作雖然程式化,但是技法很多,單是一個甩水袖就有諸多繁複的表現形式。
做功要靈活運用,并不是記住程式就可以的,既要程式又要不流于形式,否則誰也能來唱戲,那也沒有所謂的“名角兒”這一說了。
蘇琅輕有樣貌有身段,看她甩水袖是一種極其享受的過程。
她拉來一個男學員協助,水袖輕巧一揚,拂過人家的面龐,一個含情脈脈的對視就讓男學員紅了臉,周圍的學員老起哄。
蘇琅輕板起臉來也沒有多少威懾力。
她抓緊時間,一刻不放松,把落下的部分提上課程,知識量和練習量瞬間大增,這幾天學員們一個個都是皺着臉下課的。
這天中午下了課,蘇琅輕吃完飯回到辦公室,拿着杯子到飲水機那接了點水。
正喝着,秦韻從網頁八卦那兒抽離出來,擡手招了招,“蘇老師,你過來。”
蘇琅輕擱下水杯過去,“怎麽了?”
秦韻問:“主任昨天群發的郵件你看了沒有?”
“沒呢,”蘇琅輕拉了把椅子過來坐下,“說了什麽?”
“下午有個電影劇組要過來招募演員。”秦韻似乎有點興趣。
蘇琅輕問:“什麽劇組?”
秦韻搖頭,“郵件裏沒明說,還挺低調,估計也不是多厲害的劇組,但人家要求寫明白了,要會唱昆曲,身段模樣都有嚴格要求,你看看。”
蘇琅輕看了一眼電腦顯示屏,她有點近視,密密麻麻一頁的字。
秦韻拍拍桌子,“我跟你說,機會難得,我是沒戲了,我們家代代唱戲,這是祖業,即便是我有機會出道當明星,我媽知道了非打斷我的腿不可,但是你可以啊!”
蘇琅輕示意她看電腦屏幕,“人家要20歲出頭的小姑娘,我不行了。”
秦韻乜斜眼看她,“你哪不行了?你才26。”
蘇琅輕笑,“四舍五入,我30了。”
秦韻也笑,“哎喲,我沒見過有人四舍五入把年齡往上加的,還加這麽大碼?你真敢。”
兩人說說笑笑,下午的課程開始了。
主任忽然降臨蘇琅輕他們的辦公室,鄭重其事:“剛接到通知,這次來的劇組是個大咖級別的,一會兒大家表現好點,都淡定,別看見大明星就忘了自己的行當,都精神着點兒!”
主任把事情說得挺嚴重,但其實人家劇組來的時候很低調,就開一輛私家車和一輛保姆車。
當時蘇琅輕被喊過去客串一下接待員,身邊站着院裏的幾位領導,她遠遠瞧着那輛寶藍色賓利,覺得十分眼熟。
等人從後車座下車來,她看着那人一身簡單的襯衫西褲,邁着闊步過來時,愣了好一會兒。
程老板?
不,程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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