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春日的酒 他身後是如細弦的雨,襯着一……

許久之後,終于回到了一條平坦的小路上,蘇琅輕望着車窗外的風景,漸漸有了點熟悉的感覺,可是又不完全熟悉,這裏還是有變化的。

半個小時後,到了地方。

其實蘇琅輕對此行并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她做任何事習慣降低期待值,她只是覺得,奔波一趟,總好過她忐忑度日卻什麽都不做。

程既簡跟着蘇琅輕下車,這地方他沒來過,陌生得很。

剛才在車上,他一路觀察,這個小鎮山清水秀,氣候清朗溫潤,下了雨的空氣更是沁人心脾,難怪養出了這麽個淡和文質的脾氣。

他一手撐着黑傘,一手抄着兜,示意她帶路。

前面是一條寬敞的街道,街兩邊全是店面,餐館,冷飲店,花店,服裝店……滿滿當當沿街開了兩排,即便是雨天,街面也不缺人。

十字路口,程既簡跟着她右拐,小街上走一段,再左拐,入了深巷繼續前進一段,直至末尾,終于停下。

蘇琅輕在包包裏翻找鑰匙,先拉開鏽跡斑斑的防盜門,再推開兩扇舊式的酸枝木門。

一左一右兩邊木門都繪着門神像,像是漆上去的,經年累月,風吹日曬,畫像已經不完整,漆面剝落了不少。

屋子久不住人,空間森冷陰暗,一股悶濕腐朽的氣味。

蘇琅輕先去開窗,窗戶一推,立刻感覺到灰層紛揚而起,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程既簡把傘靠在門邊,踏進屋內,所有家具都蓋了防塵罩,他随手選了個大件兒,把白色防塵罩慢慢拽起來,裏面是沙發。

蘇琅輕聽見聲音,趕緊回頭,走過去接過防塵罩,“我來吧,你……”

讓他坐着休息不合适,她收拾東西,會讓他吃灰,讓他去外面待着更不合适,外面下着雨。

程既簡“嗯”一聲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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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你餓不餓?要不你先去外面吃個飯?”

程既簡說:“行了,趕緊收拾。”

蘇琅輕對他現在是抱着感激之餘,也有點愧疚,千裏迢迢把人弄過來,人家駕駛了一路,卻沒有讓人歇口氣的位置。

她現在是準備把她當大爺一樣供着。

畢竟明天回去,還得麻煩人家一趟……

蘇琅輕手腳麻利地先把沙發收拾出來,說:“你坐吧。”

沒等他應,門口就來了個人。

“喲,這誰回來啦?”是個帶點滄桑感的女人的聲線。

蘇琅輕扭頭望過去,是一個中年婦人,第一眼她只覺得眼熟,但辨不出對方的身份。

婦人卻一眼認出了她,高興道:“輕輕啊?你怎麽回來了?”轉眼注意到她旁邊的男人,又驚又疑:“這是你哥?不對啊,不像,是你男朋友吧?”

蘇琅輕一開始聽見“你哥”二字,有點晃神,後面又聽見“男朋友”三個字,回過神來,笑着說:“不是,這是我一個遠方表哥。”

如果說是我哥的朋友,婦人難免又要作另一番遐想,屆時也不好解釋,索性說是親戚。

程既簡聞言,看了她一眼,沒做聲,只朝着門口的婦人笑一笑。

那婦人在門口逗留了一陣,話了些家常就回去了。

程既簡幫着她收拾了一下屋子,反正也不久住,只把部分防塵罩該拆的拆下來。

收拾完以後,她說:“你等我一下。”

說完彎腰在行李袋裏拿了一盒餅,轉身出門去,她想起剛才那位婦人是誰了,她家鄰居。

蘇琅輕拿着一盒特長上人家那換了一點茶葉。

一踏進門口,就見程既簡轉身過來,對她說:“我一會兒還有事,就不多留了,你一個人可以麽?”

蘇琅輕愣了愣,馬上點頭,“我可以呀。”

走到門口,程既簡又問:“你怎麽回去?”

蘇琅輕把茶葉放下,人家有事,真的不能再麻煩他了,她說:“這附近也有小車司機,反正雨不大,到時候我多給點車費,應該沒問題。”

程既簡沉吟須臾,又問:“你打算待多久,幾時回去?”

蘇琅輕說:“我只請了三天假,不出問題,明天就回了。”

這回程既簡沒再多問,拿了傘直接離開了。

蘇琅輕站了一會兒,擡手看腕表的時間,午間12點了。

她又出了一趟門,找了家餐館吃了午飯,買了一些家用品,再回到家裏,清洗茶具和煮水的壺,給自己泡了一壺茶。

随後在沙發呆坐半天,回過神來,埋頭在行李袋裏取出另外幾樣特産,出門去敲了另外幾家鄰居的門。

旁敲側擊,她想打聽一下蘇玠有沒有回來過,但從他們的神态和反應來看,似乎是不知情,連續坐了幾家,一無所獲。

蘇琅輕回到家時,已經下午3點多鐘。

她無所事事,進了蘇玠的房間,這裏看看那裏看看,指不定能看出個所以然來。

下午5點多,蘇琅輕去菜市場買了一些食材。

家裏以前做菜用煤氣爐,但是現在她回來只待一晚上,不可能再訂一瓶新的煤氣罐,好在有個電爐,她湊合着用。

她想給自己找點事,省得閑下來就胡思亂想。

蘇琅輕從小學6年級開始就和她哥相依為命了,是以對家務活十分娴熟,這麽多年累計下來,做飯炒菜更是有一手。

當年她哥則勤工儉學,兼顧賺錢養她,加上父母留下的存款,日子倒也過得去。

晚上8點,外面的雨就沒停過。

蘇琅輕把木門稍稍虛掩着,泡了一壺茶,她在自己的房間裏翻出一些塑料管子,坐在沙發折星星,聽着外面淅瀝瀝的雨聲,大概折了半個小時之久。

忽然一片細密的雨聲之中,蹭出一簇打火機的點火的輕響——

寂寥漫長的時間裏,這聲響格外突兀。蘇琅輕擡頭望了一眼,透過門縫以及防盜門的菱形空隙,隐約窺見一撚白。

她放下東西,起身過去拉開一邊的門,門框處擦出一聲粗嘎的低吟,驚動了門外的人。

那人回過頭,嘴裏一支煙,燃開袅袅淡淡的青霧,洇着冷隽面容。

蘇琅輕推開防盜門說:“你怎麽回來了?”

程既簡的視線透過薄薄一霧氣,眯了下眼仔細瞧着她,她眼角浸過春雨似的泛着紅,鼻尖一處更明顯。

他取下嘴裏的煙,不給面子,“哭過了?”

“……”

她當沒聽見,生硬轉移話題,“你來了怎麽不敲門?要不要進來?”

程既簡擡起手裏的煙,“一會兒,外面冷,別在這站着。”

蘇琅輕只好敞着半邊門,坐回沙發,注意力卻不由自主飄去門口,發現他西褲的褲腳和皮鞋讓雨水打濕了。

煙燃了半支,他忽然問:“這幾年過得怎麽樣?”

一時沒人搭理,片刻才隐約聽見一句回應,隔着牆悶聲傳來,有點距離,“什麽——”

程既簡回頭,正好看見她從裏面的屋子快步出來,手裏拿着一條毛巾,過來挂在門環上。

她說:“你等一下擦一擦。”又問:“你剛才跟我說什麽?”

“沒什麽。”

又轉過去看雨。

過了一會兒,他抽完煙進來,抽出門環上的幹毛巾擦了擦沾了雨氣的短發,一邊找垃圾桶。

蘇琅輕起身過來,朝他攤開掌心,“給我。”

程既簡把煙蒂放上去,一小節煙蒂有牙齒輕磨過的痕跡,靜靜陷在她掌心裏。

程既簡象征性擦了一下身上的雨水,然後進了屋,擡腳勾了一張椅子過來坐下,就在她的對面,蘇琅輕推了一杯茶過去,他端起來喝,冷不防嘴唇就被燙了一下。

他目光清淡掠她一眼。

這眼神也不知道什麽意思,但蘇琅輕被看得有點抱歉,遲來地提醒:“小心燙。”

“……”

程既簡索性不喝,揉着指尖餘留的溫度。

蘇琅輕只好拿過沙發上的蒲扇,給他那杯茶扇了扇風,一邊問:“你吃飯了麽?”

那杯茶晾得差不多,程既簡端起來呷一口,才說:“沒事,不餓。”

廚房裏還有她吃剩下的半條鹹魚……蘇琅輕斟酌片刻,說:“我給你炒個飯?”

鹹魚就算了,拿來招待人屬實有點過分。

她說完,觸到程既簡詢問的眼神,立刻領會,“下午去買了米和菜,晚飯自己做的,煮飯的時候米擱多了,還剩了點。”

程既簡聞言,也不和她客氣,“也行。”

蘇琅輕進了廚房,切了點胡蘿蔔和香菇,敲了兩枚雞蛋,淋在米飯上拌勻,手腳利利索索地下鍋翻炒,末了灑一些蔥花,很快一盤炒飯出鍋,熱氣騰騰擱在程既簡面前。

她坐回沙發,又拿起一根新的塑料管折星星,默半晌才想起來問:“對了,你怎麽又回來了?是不是有事啊?”

程既簡拿着湯匙把飯送入嘴裏,慢條斯理地咽下去,“有點事。”喝口茶的功夫又把話題轉開,“你今晚打算歇在這兒?”

蘇琅輕環顧了一下,這個屋子太久沒打理,剛回來簡直百廢待興,枕頭被褥在櫃子裏放置太久,雨天曬都沒法曬……

她說:“我在沙發睡一晚。”

程既簡沒再多問。

蘇琅輕拿着空盤子進廚房把餐具給清洗了,出來就看見程既簡一手抄在兜裏,倚着門框喝茶,他身後是如細弦的雨,襯着一面灰牆。

雨絲仿佛洇了墨,唯有他身上的襯衫是冷而潤的白。

程既簡見她出來,一口飲了茶,彎腰把茶杯擱了回去,說:“走了。”

蘇琅輕都來不及應一聲。

那人随即稍稍側過臉來問:“你明天幾點走?”

蘇琅輕想了一想,“早上七八點吧。”

他一腳邁出門去,拿過牆邊的傘,說:“明天我來接你。”

話音一落,拐入雨幕中。

蘇琅輕原地站了一會兒。

過去關門時,她探身往外頭望,只剩一條濃墨似的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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