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春日的酒 她現在就在我車裏邊兒哭

蘇琅輕正準備進試衣間把禮裙換下來,忽然聽見牆外面傳來動靜,她動作遲疑了一下,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有人走了進來,她下意識回頭看過去。

來人是一男一女。

女方看見她時,眼睛亮了一下,笑着問程既簡,“這就是我的伴娘?”

男方也笑了,“哎喲,沒想到啊,大導演不會是把自己電影裏的女演員給找了過來吧?”

程既簡倚着牆沒吱聲,手裏端着一杯水。

女人已經奔到了蘇琅輕跟前,拉着她的手前後左右瞧了個遍,口中啧啧聲驚嘆:“滿意滿意,這才我的伴娘應該有的氣質。”

蘇琅輕被她拉着原地轉了個圈,有點懵。

然後又被抓着坐在沙發上聊了一陣。

女人請教了蘇琅輕的名字,又介紹了自己,接着又說:“我先生姓沈,你可以叫我沈太太,我喜歡人家這麽稱呼我。”

蘇琅輕笑了說:“好的,沈太太。”

沈太太生得高挑美豔,但是笑起來眉眼彎彎,有一種天真浪漫的溫柔。

那邊沈先生看着沙發上的兩個女人,擡着胳膊肘碰了一下程既簡,道:“你有私心啊。”

程既簡斜他一眼,“怎麽說?”

沈先生沒有說,而是問:“這女孩以前沒在你身邊見過,哪來的?”

程既簡聽這話覺得好笑,“石頭裏蹦出來的。”

沈先生“啧”一聲,“你知道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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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既簡說:“朋友的妹妹。”

沈先生似笑非笑的模樣顯得有些意味深長。

沈太太和蘇琅輕簡單聊了兩句就起身要去挑婚紗了,走之前還留了句話,“你這身裙子很好,先別換,等一下跟我合個影。”

蘇琅輕點點頭。

蘇琅輕坐得腰板端正,沙發太過寬大,她無法向後依靠過去,所以只能直挺挺這麽坐着,兩條胳膊撐着沙發沿,垂着臉看腳上的一字扣高跟鞋。

這高跟鞋是婚紗店給試衣服的客人暫時提供的,

由于垂着臉,她的後頸彎出一道細白的輕弧,悠悠延伸出一段瑩潤肩背,線條細膩柔和,背上的肩胛骨微微凸起,掩在些許淩亂的長發裏若隐若現。

像極了一副缥缈的雲山,裏面有引人入勝的山山水水。

沈先生陪老婆挑婚紗去了。

程既簡坐回原來的位置,翹着長腿飲水,他和蘇琅輕坐在同一張沙發上,兩人各占一頭,中間相隔大約半丈長的距離。

期間又有新人來挑婚紗,動作比沈太太快許多,沒一會兒店員就抱着婚紗跟在他們倆的身後過來。

那男人要等未婚妻更換衣服,回頭看見那邊一張沙發上,一男一女霸道地各占了一頭,他猶豫着要不要插到他們中間的位置去。

程既簡自覺一些,起了身讓出位置,往蘇琅輕那邊走去。

蘇琅輕餘光裏瞥見半截筆直的西褲往她這裏來,她下意識把臉朝着另一側偏去,看都不好意思看,接着就感覺到身旁的位置往下微微一陷。

她的背更加僵直。

兩只手緊緊摳着沙發,想跑呢……

她腰間系着一條淡紫色的緞帶,他揀起來把玩兩下,聽見她沒話找話,“沈太太好像挑得有點久。”

他把緞帶繞進指間,漫不經心“嗯”了一聲。

“那個……”她又緩緩開口:“被你選中參演電影的女孩,接下來你們對她有什麽安排?”

程既簡繞着緞帶的手一撤,緞帶涼絲絲的觸感一寸寸撫過他的長指,從他的手指間溜走,“她沒經驗,先找個老師指導一下,必要的時候,我親自教一教。”

“演戲在短時間內就能學會?”蘇琅輕終于回過頭來看他。

“演戲和戲曲表演最大的區別在于,表演需要真功夫,而演戲是本能,”程既簡語調閑閑,帶了一點玩世的調侃,“是一種一旦入了世,就能無師自通的天賦,只不過有人天賦一般,有的人專為戲而生。”

蘇琅輕了然地點點頭。

他說:“比如你在你們院裏面見了我,假裝不熟的表演,就挺一般。”

蘇琅輕:“……”

兩人這邊聊了一會子,外界卻隐隐約約傳來男女争吵的聲音,女方言詞激烈,男方壓抑着嗓音,好聲好氣地勸半天。

蘇琅輕說:“好像是沈先生沈太太。”

程既簡起身往聲源出去了。

蘇琅輕趕緊跟在他身後,一來果然看見兩人面對面争得面紅耳赤。

沈太太的眼神不似剛才天真浪漫,而像噙着利刃一般,指着沈先生諷刺:“這婚也別結了,我真怕你到時候兩頭顧不過來啊沈先生!”

說完頭也不回奔出了店門,投身于一片漆黑之中。

沈先生兩腮緊繃陰沉着臉。

程既簡冷着聲道:“還不快去追?”

沈先生這才反應過來,話都沒來得及說一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蘇琅輕茫然望着店門外面的夜色。

明明剛才還好好的,怎麽說變就變……

程既簡回身見她發着呆,提醒她,“先把衣服換回來。”

蘇琅輕應了一聲,折回試衣間去了。

換回自己的衣服出來,看見程既簡垂着臉回複信息,眼睫微阖,薄唇抿成冷薄的一條線,他平時待人接物不冷不熱,稱得上是溫和有禮。

但其實他沉默不語,尤其是淡蹙着眉的時候,看起來特別淩厲。

蘇琅輕到他身側等着,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程既簡在她出來的那一瞬間就已經有所感覺,于是瞟了身邊的人一眼,她的氣質平靜淡和,連面部輪廓以及下颌線條都柔潤得像水,一副特別好欺負的樣子。

唇峰不明顯,卻帶點唇珠,莫名有一股嬌憨和媚意。

他收起手機,說:“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蘇琅輕若有所思地問:“沈先生沈太太他們沒事吧?”

他言簡意赅,“夫妻吵架,常有的事。”

常有的事?

蘇琅輕不自覺地擡了眉,剛才沈太太跑出去之前的那句話,她聽得清楚,“我真怕你到時候兩頭顧不過來啊沈先生”……

兩頭是哪兩頭?

不過人家的私事,她也不好細問。

上了車,蘇琅輕也一直沉默。

程既簡把車開出去才問:“想什麽呢?吓到了?”

她愣了一下,說:“我還不至于吧。”

他卻笑,“我想也是。那一直不出聲,偷偷琢磨些什麽?”

蘇琅輕問他,“我就不能單純發呆麽?”

他說:“那你繼續。”

蘇琅輕凝住無語。

到了小區門口,程既簡剛把車停下,就接到了個電話,一接通聽那邊說了兩句,不由皺起眉來,“嚴不嚴重?”

蘇琅輕聽他話音嚴肅,也不着急下車走了。

那邊又說了幾句,程既簡應一聲“知道了”就挂線,轉頭對她說:“沈橋的電話,”又解釋:“就是今天那位沈先生。”

“他怎麽了?”

“不是他,是沈太太,剛才她跑出去沒注意路況,在路中間被一輛車刮了一下。”

蘇琅輕驚得背挺直,“嚴重麽?”

他說:“受了點傷,現在人在醫院裏,不願意見沈橋,沈橋放心不下,這種事又不太方便驚動家裏人,他的意思是,想麻煩你去陪陪沈太太。”

蘇琅輕倒是很願意幫忙,“現在麽?那去吧,反正時間還早。”

程既簡覺得事情亂糟糟的,“讓你看笑話了。”

蘇琅輕偏着頭一想,又笑着說:“誰家裏沒點亂七八糟的事呢。”

“家裏”這兩個字,讓程既簡猜她大概是想她哥了,或者說,這麽些日子,她一直沒停止想過,他默不作聲,驅車往醫院去了。

沈太太已經住進了住院部的單人病房,她膝蓋擦傷,腳踝處組織挫傷,至少半個月內不能下地走路,她把自己關在病房,不願意見人。

程既簡趕到的時候,沈橋在病房門口和肇事司機溝通協商這次的事故處理事宜,見他們來了,趕緊迎了上去。

沈橋誠懇道:“蘇小姐,麻煩你了,進去幫我勸勸她。”

程既簡說:“她連什麽情況沒了解清楚,進去幫你勸什麽?”

沈橋一頓,改口道:“那就麻煩蘇小姐,陪她聊聊天。”

蘇琅輕說:“好吧。”

只是她才走到病房門口,就看見一名護士從裏面出來了。

護士小姐說:“病人已經睡下了,她剛才心情不好,躺了很久才睡着的,這個時候最好不要去打擾她,讓她安靜休息吧。”

說完從幾個人眼前掠過,離開了。

沈橋看看程既簡,又看看蘇琅輕,尴尬地說:“真是抱歉,今晚讓你們白跑了兩趟。”

程既簡安慰一聲:“沒事就好。”

兩人又離開了醫院,回去的路上,邊上的蘇琅輕出奇的安靜,程既簡餘光裏瞥一眼副駕座,發現她表情蔫蔫的,沒什麽精神。

程既簡加了點速。

車正開着,途徑一個碼頭,蘇琅輕忽然說:“能不能去那邊看看。”

程既簡剛才開得太快,已經錯過了拐彎的時機,于是繼續往前開,在前面一個路口掉頭,他問:“折騰一晚上了,不累?”

蘇琅輕說:“沒關系,明天周末,可以睡晚一點。”

車停在港口附近的一處空地,蘇琅輕只是坐在車上,視線透過擋風玻璃,望着前面不遠處遼闊平靜的水面。

過了一會兒,她平靜地開口:“去年元旦,我跟我哥就是在這裏過的,那時候,對岸在放煙花,一桶接着一桶,很漂亮。”

程既簡沒搭腔,臉色微沉。

蘇琅輕的牙齒用力磕着下唇,沉默了将近10秒鐘,然後聲音像是從喉嚨裏硬擠出來似的,艱澀得很,“已經半個月了,你說正常人,沒事哪會失蹤半個月?連警方都查不到他的消息,其實我每天……”

到這裏她說不太下去,拼命克制住自己的情緒。

她想說,她每天看起來像沒事人一樣,但是其實特別恐慌,甚至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但她不是個會訴苦的人,傷心的話對別人說得再多,也只是徒增對方的煩惱罷了。

蘇琅輕曲起手指關節,抵在唇間,指甲都摳入了掌心裏。

喉嚨裏溢出一句短促的泣聲。

程既簡解開安全帶,對她說:“你等我一下。”

蘇琅輕沒聽清,所以沒有理會。

程既簡下了車,走到一旁撥了個電話。

電話響了兩聲才接起,程既簡不等那邊開口,自己先出聲,“你到底還要不要你這個親妹妹?你不要,我可要走了。”

那邊爆出一聲罵:“程既簡你大爺!你敢!”

程既簡手抄在兜裏,淡着聲說:“她現在就在我車裏邊兒哭,我沒辦法,蘇玠,我一句話都沒辦法勸她。”

蘇玠默了片刻,忽然說:“等等,現在是什麽時間了?她為什麽會在你的車裏?而且還當着你的面哭?她從小到大,可沒當着我的面哭過幾回!”

程既簡咬了下腮幫,說:“蘇玠,你是不是有病?現在計較這個?”

他說着一扭頭,看見蘇琅輕站在自己兩米遠的位置。

程既簡眉心一跳,向來理直氣壯的他,第一次嘗到了心虛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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