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春日詩約 不老實
在某些事情上面,蘇琅輕一旦和誰發生了意見相左的情況,一般她會選擇避其鋒芒,比如程既簡打算送她回去了,她覺得這種事并不需要做什麽無謂的堅持,于是也就依言上了車。
這回蘇琅輕記得要和程既簡拿簽名了。
但她的包包裏有一支鋼筆,卻沒有準備紙張。
今天她也沒料到會碰見程既簡。
程既簡在車裏翻找了半天,找出一張白紙,像是用A4紙裁下來的十分之一大小,他将那邊詩集拿過來墊在紙下,落筆龍飛鳳舞,只寫了個“程”字。
蘇琅輕知道他這是謹慎。
畢竟在白紙上面簽字,是具有一定法律效應的,要是被有心人加上一點什麽內容,說都說不清楚。
程既簡合上筆蓋,把簽名遞過去,問了句:“會不會書法?”
蘇琅輕正觀賞着紙上的一勾一畫,聞言愣了半拍,搖頭,“不會。”默了片刻又說:“但是會鋼筆字。”
以前她練字,就照着字帖臨摹,寫得還算不錯,但總帶着一點野路子的痕跡,後來升高中的那一年遇見程既簡,還由他親手歸正過。
蘇琅輕以為他已經忘記了,所以才提了一句。
程既簡帶着一點愉悅地似笑非笑,開口卻很平淡,“改天寫幾個字讓我看看。”
蘇琅輕聽見這話,産生了一種師長臨時要抽查作業的危機感,一時心口警鈴大作,有些敷衍,“……好啊,有時間的話。”
程既簡沒再和她閑話,告訴一句:“走了。”就開門上車。
蘇琅輕退後幾步,仍是提醒一聲:“路上小心。”
程既簡合上車門以後,卻把車窗降了下來,又問:“你哥在電話裏,有沒有特別交代過你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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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啊,他千叮萬囑,讓我離你遠一點。
但是這話不能說。
蘇琅輕矜持一偏頭,煞有介事地作思考狀,然後說:“沒有特別交代什麽。”
程既簡聞言,說她,“不老實。”
話一落,開着車走了。
蘇琅輕望着馳入夜色的車影,手裏的白紙磕着下巴。
她哥在電話裏交代的又不是什麽好話,顧着他的面子才瞞着不說的,她善意周全,卻反過來被他訓了一句。
什麽道理。
次日上課,蘇琅輕把簽名給了那女學員。
小姑娘拿着一張簽名眉開眼笑,連上課都格外積極,水袖恨不得甩上天。
下了課,蘇琅輕從教室出來,忽然屁股讓一個文件版拍了一下,她回頭見是秦韻。
秦韻一步邁上前和她并肩,往前面的穿廊走去,“昨天幹什麽去了?聯誼都不來。”
“有個朋友住院了,去看看她。”蘇琅輕問:“昨天有什麽驚喜麽?”
“沒驚吓就不錯了,哪敢奢求驚喜啊。”秦韻撇嘴。
蘇琅輕一聽這話覺得有故事,“怎麽了?”
秦韻卻不願意多說,只嘆一口氣,“我挑個男人就跟關羽千裏走單騎似的,一路過關斬将。競争激烈啊,沒點真本事還不好意思往前湊。”
說着說着,秦韻又提到了梁酩以,“我自認資質平庸,不敢奢望碰到像梁少這樣的天之驕子,只求有個志趣相投的知心伴侶就成。”
這話剛說完,有個低沉的嗓音帶着笑意就來了,“秦老師這麽說就謙虛了。”
蘇琅輕一聽到這把聲音,太陽穴一緊,垂着眼想快些離開。
不料梁酩以是從前面的穿廊過來的,刻意擋住了她的路,眼睛卻看着秦韻,“前幾天聽秦老師上課,行腔軟糯纏綿,一雙素手弄姿浮香,倒是驚豔到我了。”
梁酩以說話時語氣帶笑,彬彬有禮卻不失風趣,只聊個天就能讓女人心花怒放。
就這麽簡單的一句話,果然把秦韻逗得開心了,她難得羞澀起來,“嗐,哪有梁先生說得那麽好,我還年輕,戲路遠着呢。”
梁酩以視線往旁邊一晃悠,目光沉沉,盯住了眼前的人,“聽說蘇老師主攻閨門旦,甩水袖更是一絕,也不知道梁某将來有沒有機會,一睹蘇老師的風采。”
蘇琅輕不願意搭茬,可礙于秦韻在旁邊,她只能做做樣子一笑,“哪天我登臺演出,還請梁先生賞臉。”
她說着從梁酩以身旁繞過去,餘光裏發現樓外的石梯正上來個人,她看過去時一愣,因為太驚訝了以至于腳跟立住不動。
她心裏叫“程老板”,嘴裏卻喊:“程導演?”
他怎麽在這兒?什麽時候來的?
程既簡只沖她微微颔首,看起來像是有事要辦,匆匆從幾個人身旁經過,走了。
梁酩以看着走遠的人,問道:“那是?”
秦韻就在他近旁,自然接了話,“程既簡導演,前一陣來我們院裏挑了個新人,參演他新電影的女二號,今天過來就不知道是為什麽事了。”
梁酩以若有所思,一轉頭,發現蘇琅輕已經走遠了。
蘇琅輕回辦公室坐下沒多久,收到了一段短信。
——蘇老師哪天登臺演出?我也去賞個臉?
發信人,程老板。
蘇琅輕看完,回了一竄省略號,接着一想,又編輯了一句話過去。
——近期沒有演出,剛才那是客氣話。
那邊回給她三個字。
——不老實。
蘇琅輕以為他針對的是“登臺演出”這回事,又解釋了一句。
——真的沒有演出,剛才話趕話,就随口這麽一說。
——你今天來這裏幹什麽的?
短信發過去,她靜坐片刻,隐約聽見樓下有人聲。
蘇琅輕出了辦公室,從走廊的那口窗往下望,看見湖邊架着幾臺機器,還有幾個穿着工裝馬甲的人,似乎在拍湖景。
有人沖走廊裏喊:“程導,您看今天這太陽光行不行?”
走廊裏的人淡淡應聲:“先拍,我留一條。”
這話的意思就是不算滿意,但還湊合,先拍着,留一條備用,等改天日光不錯的時候再取一回景,要是沒有了就拿備用的頂上。
副導演答應一聲,趕緊架機器,選角度,準備取景。
由于上下樓之間的位置導致的視覺盲區,蘇琅輕看不見一樓走廊裏的情景,但她一聽就知道那嗓子是程既簡在說話。
同時手機來了回複。
——取景。
正走着神,站在一樓走廊裏的人出來了,進入了蘇琅輕的視線,程既簡擡手大概規劃了一個範圍,如何運鏡,要多少個幅度,要什麽效果。
說完看腕表,吩咐人準備開機。
蘇琅輕就趴在窗口看他工作,他每天都是襯衫西褲,卻沒見過他打領帶,眉宇冷峭不可測,行事卻有幾分随性。
忽然底下一個副導演擡起了頭,看見了窗口的人,立馬就招呼了一聲,“诶?蘇老師?”
蘇琅輕認得這個人,好像叫陳延……
程既簡聽見這一聲,卻無動于衷,繼續跟旁邊的人說運鏡的事。
蘇琅輕對着陳延回了個笑,“陳副導演。”
陳延眼睛一亮,“喲,就見過兩回,蘇老師還記得我呢?”
蘇琅輕的記性一向不錯,“記得。”
陳延就這麽仰着脖子跟樓上的人扯閑篇,“難得有美人惦記,這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就是不知道這福氣能延續多長時間,不過這也夠我知足了。”
蘇琅輕道:“您說笑了。”
陳延說:“沒跟你說笑,蘇老師,我每次看你都覺得特投緣,我這人平時吊兒郎當的,但在你面前就不敢放肆,不信你問他們……”
他一轉頭,冷不防就對上一道波瀾不驚的目光。
陳延心口如遭錘擊似的一陣窒息,險些咬到舌頭,他立馬捂住嘴巴,沖樓上的人說:“蘇老師,不聊了,我忙去了。”
蘇琅輕不明所以,沖他點點頭。
程既簡慢悠悠地往嘴裏銜了一支煙,再擡頭往上一瞧。
二樓窗口哪還有人影。
蘇琅輕結束了下午的課程回到辦公室,樓下的工作已經停了,天邊陰沉沉的烏雲慢慢往這邊壓過來,眼見着要下雨。
這才晴了幾天的功夫,又要降雨了。
蘇琅輕回來得早,辦公室裏沒人,她站在桌邊收拾東西,才一會兒就聽見雨滴密匝匝敲向窗玻璃的聲響,淅瀝瀝的,又猛又急。
辦公室裏暗了下來。
蘇琅輕打算開燈,一擡頭就被辦公室門口的一道身影吓了一跳。
那人如同鬼魅一般,悄無聲息立在那裏,不知道多久。
梁酩以朝她走了過來,說:“怎麽每次看見我就跟見了鬼似的?”
蘇琅輕心跳如雷,斂起眉要繞開他,卻被他左右擋住了路,她淡着聲:“梁先生,你有事?”
梁酩以笑了笑,“我們見面以來,還沒好好說過話。”
蘇琅輕說:“我們之間沒有話。”
梁酩以驚訝,“怎麽會沒有話?咱們認識這麽多年,多的是故事可以回憶……”
最後那句,他刻意壓低了聲,像一條冰冷滑膩的毒蛇鑽入蘇琅輕的耳內。
蘇琅輕的手緊緊摳住了桌沿,指尖已經泛白。
梁酩以居高臨下拂她一眼,目光仿佛隐溺着沉甸甸的風暴,面容不似人前那麽溫潤,“蘇琅輕,老子看上的人,沒有一個跑得掉,當年怪我優柔寡斷,沒能及時辦了你,不過老天開眼,又給了我一次機會,咱們來日方長。”
蘇琅輕捏住桌上的文件準備砸過去的時候,辦公室外面有人進來。
她趕緊松了手,轉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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