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我與時敘 摸得不準,再摸

蘇琅輕說完這話, 還去廚房給這兩個男人泡了一壺茶,備上兩個茶杯,然後又說:“你們慢慢聊, 我下樓買點東西。”

蘇玠問:“你買什麽東西?”

蘇琅輕只好明着說:“我回避,我知道有些話你們不想讓我聽, 我也不想知道, 有什問題你們自己去聊,但是聊完以後, 你必須把你的事告訴我,一五一十。”

說完也不給人反應的時間, 轉身出了門。

蘇玠望着她離開的方向, 沉默了一陣, 回過頭來,“你跟輕輕說什麽了?她怎麽突然懷疑起我來了?”

程既簡伸手倒茶,“你是當局者迷, 還是年紀大糊塗了?你露出那麽多破綻, 她又不是小孩子, 有什麽想不明白的?何況你回來以後, 對自己離開那段時間的事, 一直沒有給她一個滿意的解釋。”

蘇玠說:“我沒想好怎麽跟她解釋, 畢竟瞞了她這麽多年。”

連個開場白他都打了好幾篇稿子, 至今沒有用上。

程既簡端着茶杯說:“聽說你和以前的同事見面時,被她撞見了?她看出來你的反應不太對勁,這才起了疑心。”

蘇玠敞着一雙長腿,胳膊肘搭在膝蓋上,“我就知道她會多想,但是, ”他眼睛盯着對面正在喝茶的人,“她為什麽先跑來問你?”

他是親哥,憑什麽在她心裏面排在程既簡的後面?

程既簡沒搭理這茬,徑自問道:“我一直很好奇,當年這個計劃是誰提出來的,時間卡得那麽巧,梁酩以對輕輕做出那些事以後,你就離開警隊了,那麽——”他的聲音驟然冷下,“你們這個計劃,是産生于事情發生之前,還是事情發生之後?”

蘇玠面色如鐵一般僵又沉,薄唇繃直,坐在那如如不動。

許久之後才聽見蘇玠艱澀的嗓音,仿佛是一把鈍刀鋸着木頭,沉穩有力,卻伴随一絲沙質,“我必須有一個合理離開警隊的理由。”

程既簡默着不語。

蘇玠張張嘴,繼續:“但是梁酩以的瘋狂程度,确實超出了我的預判,我當時只是以為他對輕輕有些偏執,事情發生之後,我才知道他患有雙相情感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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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相情感障礙,是一種同時患有有躁狂症和抑郁症的常見精神障礙。

當時決定拿自己的親妹妹做鈎子時,蘇玠愁得每天晚上睡不着,那是一種道德和良知遭到強烈譴責的煎熬,更多的是對妹妹的不忍心,還有對自己的痛惡,幾味情感日日夜夜互相交織,折磨着他。

當時他讓蘇琅輕和梁酩以斷絕一切來往時,絕對是發自內心。

他們和梁酩以隔着一代家仇,更是黑與白的對立,梁酩以以及他的背景就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渾水,攪進去勢必惹一身腥臭。

但他同時也利用了這個情勢。

蘇玠暗自觀察過梁酩以,他知道梁酩以喜歡蘇琅輕,甚至有些偏執,而且這個人性格有點問題,大概是因為從小在一個扭曲的原生家庭掙紮着長大,造成他性格中霸道不懂委婉的一面。

蘇玠料想過,梁酩以接下來會對蘇琅輕展開一系列的死纏爛打,而自己的妹妹骨子裏有點烈性,對方越是強勢,她的反抗也會越激烈。

事态在愈演愈惡劣的情況下,以梁酩以的性格,大概會做出一些不軌的行為。

所以他一直讓人盯住梁酩以的一舉一動,一旦他對蘇琅輕做出不軌的行徑,那麽只要保證未遂,保證她的人身安全的情況下,同時讓梁酩以深陷官司糾紛。

而且可以預見的是,梁酩以會從這件糾紛當中全身而退。

那麽,屆時他也會以一個“對司法感到失望”的理由,離開警隊。

其實這件事,并沒有到必須發生的程度,離開警隊他可以另外尋一個機會和借口,但就是這麽巧合,兩件事撞上了,他一個糊塗就順勢而為了。

這是他這輩子犯過的最愚蠢的錯誤,為了達到目的,讓自己的親妹妹去涉險。

說完那麽長的一席話,蘇玠的嗓音變得機械冷淡。

他平鋪直述:“我低估了梁酩以,我把事情看得過于簡單,我以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當中,其實梁酩以很快就發現了那些暗中監視他的人,他可能以為那些人盯住他,是以防他傷害輕輕的,這下子刺激到了他,他避開了所有人,把輕輕帶走,關了起來。”

程既簡這時出聲問道:“這件事過去,對她有什麽影響?”

蘇玠望着面前那杯茶,稍稍失神,“她變得敏感,怕黑,不太願意跟人接觸,經常半夜驚醒,”他十指抓了抓利落的短發,“其實我離開警隊,也正好多了一些時間陪她。”

接着他又淡淡道:“這些年,為我鋪路的同志不計其數。那麽龐大的一個制毒集團,它像一座冰山一樣,面上只露一角,底下的關系牢固,複雜,盤根錯節,牽連者衆多,黑的,白的,攪混在了一起,我們不容有一絲差錯。”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我們需要一個嚴謹的身份和背景,從我打算離開警隊開始,包括離開的原因,每個細節必須保真,這樣才經得住他們的調查,”

甚至于,在被調查出來以後,對于他的加入更加具有信服力。

一個在年輕時對司法失去信心的前任警察,這些年又斷斷續續連遭不公對待,那麽背叛公檢法,一腳踩進污水潭裏,也顯得合情合理。

一壺茶喝盡,程既簡點了支煙,“他們就沒查出來,你離開警隊的原因和梁酩以有關。”

蘇玠搖搖頭,“這件事我們确實做了手腳,他們應該也料想不到,我們會花這麽多年時間,去制造一個身份,布一個局,所以一些細枝末節的東西,掩飾起來也比較容易。”

程既簡撣了撣煙灰,說:“蘇玠,你沒有資格把輕輕從我身邊帶走。”

蘇玠擡起眼,平靜地注視着對方,“這是兩碼事,你的身邊一堆豺狼虎豹,和梁酩以相比,也就是你家世清白了些,你的門戶高大,我們普通人家高攀不起。”

程既簡笑了笑,“門戶再高再大,那也是我外公那邊的事,我形單影只,不過是多了點錢財傍身,錢誰不會賺?這個你也怕?”

蘇玠嗤一聲,“我怕的是我算計不過你,讓我妹在你那受了委屈。”

程既簡語氣閑淡,“一家人,談什麽算計?”

一扯到自家妹妹的事,蘇玠的嗓門又大了,“誰跟你一家人了?只要我不點頭,你就休想進我蘇家的門!”他一頓又趕緊添一句:“反之亦然。”

兩相沉默之後,蘇玠又說:“程既簡,咱們認識這麽多年了,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咱們這一路的變化彼此看在眼裏,你是什麽樣的人,我很清楚。”

程既簡說:“哦,你清楚多少?”

蘇玠說:“你別管我清楚多少,我寧願相信你看破紅塵出家當和尚,我也不敢相信你對輕輕會一輩子癡心一片,你敢保證,你對我們家輕輕不是出于年少的執迷不悟?”

程既簡一擡下巴,“你繼續。”

蘇玠把茶幾上那杯涼透的茶喝了下去,“你是鐘鳴鼎食之家,你的世界裏紙醉金迷,你是過厭了燈紅酒綠,就想找一片清淨之地歇一歇腳罷了。”

程既簡聞言只是一笑,“你這腦補夠可以啊。”

蘇玠嚴肅道:“少給我嬉皮笑臉的,我看你也當不了和尚,這幾年你身邊缺過女人麽?我妹妹一個清清白白的大姑娘,憑什麽便宜了你啊?”

程既簡丢下了煙蒂,如同一擲千金,“我可以将自己名下一半的産業,轉移到輕輕手裏,就當是我給你們蘇家下的聘禮,生意不需要她打理,她來我這兒當老板娘就行,這就門當戶對了。”

蘇玠皺起眉說:“你這樣算個什麽意思呢?我要是因為這個就答應了你,那不就成了我們貪圖你的家財了麽?”

程既簡淡淡地說:“你書讀得少,迂腐氣一點也不少。”

蘇玠罵道:“滾蛋!我這是有骨氣,這叫底線!人家叫你一聲程老板,你還真是財大氣粗了啊,一半産業?你以為分蛋糕呢?”

程既簡幹脆坐實自己的財大氣粗,存心揶揄他一句:“一點産業聊表寸心,你要是覺得不夠,我出資給你開一家公司,幹安保,也符合你的氣質。”

蘇玠開口道:“滾,我沒興趣,我有手有腳,要你給我開公司?”

安靜了一陣,蘇玠忽然站起來,說:“先有個梁酩以,再來一個你,我們蘇家前前後後招惹的兩樁風月案,其實我們兄妹倆就只想求個生活安穩,可你非要步步緊逼。”

他說着往門口走去。

程既簡這時開口:“蘇玠,我沒有你以為的那麽執着,其實這些年,我差不多已經要放下她了,可是偏偏這個時候,你再一次把她交給了我。”

蘇玠緩緩地深吸一口氣,繼續往門口走去,拉開虛掩的門,往下一看,接着他慌慌張張跑了進來,說:“完了完了,輕輕不見了!她不是一直在外邊偷聽麽?”

程既簡立馬拿起手機打她的電話,“關機了。”

蘇玠一下子慌了神,在客廳裏繞來繞去,“她怪我了,她一定是怪我當年把她推出去,傷害了她……哥錯了,你打我罵我都可以,怎麽可以一聲不響就跑了?我怎麽受得了?”

程既簡說:“你當卧底的時候也這麽神神叨叨?”

蘇玠看過去,“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跟我開玩笑?現在怎麽辦?”

程既簡難得沉了臉,“查監控!”

程既簡打給了物業,讓那邊的人調取了今晚單元樓裏的監控記錄,監控室裏回放的畫面就從他們談話的時間開始。

直到半個小時過去,蘇琅輕出現在了電梯的監控畫面裏,下至一樓,她直接出了單元樓的大門,單元樓通往小區大門的一路上也安裝了監控,處處有她的身影。

抵達小區大門,蘇琅輕上了一輛車,車牌號拍得一清二楚。

程既簡對物業員工說:“行了,大晚上麻煩各位了。”

幾位員工笑着擺擺手,“不麻煩,這是我們應該做的,人找到了就好,程先生以後有什麽事,随時打電話過來。”

程既簡微微颔首,出來以後,立馬聯系了車管所,報了一個車牌號,讓那邊查一查,這輛車在今晚某個時間點,接了個乘客,往哪個方向什麽地址去了。

路上,蘇玠乍驚一聲,“诶!半個小時前輕輕給我發了條短息,說她去朋友家了,讓我不用找她,剛才着急忙慌,我沒注意到。”

程既簡手抄在兜裏問:“哪個朋友?”

“她沒說。”蘇玠問:“你收到了沒有?”

程既簡沉默下來。

蘇玠笑了,“這麽看來,在她心裏還是我比較重要一些。”

程既簡邁步走開,回了句:“大概是她覺得我能找到她,所以不必知會。”

沒多久,車管所來了電話,給程既簡報了個具體的地址。

蘇玠問:“怎麽樣?”

程既簡擱下手機,“她在我一個女性朋友家裏。”

蘇玠本想問怎麽是在你朋友家裏?後來一想,這幾個月她和程既簡交往甚密,認識幾個他的朋友也沒什麽奇怪的。

蘇玠沉默着坐立不安,“你說她是不是怪我了?會不會一直不願意見我?”

程既簡漫不經心,“願不願意見的,明天她下了班總得回家,還能一直避開你?”

蘇玠說:“明天周末,她休息。”

程既簡一想,說:“這樣,明天我去朋友那接她,送她回家,你再跟她聊聊。”

但是第二天,程既簡也是花了半天功夫才找到人,當時蘇琅輕在陪一群小朋友玩捉迷藏,蒙着眼睛半彎着腰,一下子就摸到了程老板的大腿。

然後就聽見他語氣沒個正經,低聲說:“摸得不準,再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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