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花開花落,一載又一載。不亂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來,不念過往。如此,安好。所以當一切恢複平靜的時候,我可以坦然面對一切,于是我背上行李輕輕地與這些親鄰告別,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個恬靜的地方。火車轟隆隆地向繁華的都市駛去,我的心依舊如在那個意味淡泊的江南水鄉時一樣平靜。
火車在規定的時間內到站,車道內熙熙攘攘的人群争相蠕動,我不急不慢地端坐着,小品着咖啡看着擁擠的人群漸漸疏散,然後拎着行李箱緩緩下車。腳尖踏離最後一個臺階時,我深呼吸一下,上海,我回來了!忽的一大束鮮花遮住了我的視線,我驚訝地捧起這鮮豔欲滴的九十九朵紅玫瑰,送花的主人是那标準的撲克臉,不喜不悲,不笑不語,只是這麽靜靜地看着我。然後我笑了,如玫瑰一樣魅惑,下一秒連人帶花一起奔向他寬厚的懷抱。就在這一瞬,不知從哪沖出來兩三個小報記者,對着我們直拍照,感應燈光太強,直讓我睜不開眼睛。感受到我的害怕,身邊的他随即将我護在身後,眼光一掃,一旁的門生嗖地沖上去奪下相機,并狠狠地砸碎了,正當他們兇狠地走近那些記者時,我趕緊喊停,“放了他們吧。”身邊的他随即附和,“放他們走。”
“是,逸主。”門生收到命令,随即散開。那幾人吓得不輕,逃得比兔子還快。一門生走上前恭敬地問道,“逸主,現在要去訂好的餐廳那嗎?”
他點點頭牽着我向小汽車走去,并紳士地為我開啓車門。
“你怎麽知道我今日會到上海?”這一路上我終是按耐不住好奇。
“心有靈犀。”他只簡單的四字卻道出了我與他不淺的緣分。那日我拎着行李按谷一的安排正準備登上去香港的輪船,忽然有人拍一下我的肩,我回眸對上了撲克臉,我正想問他何事,他忽的捂住我的嘴,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将我拖到一個隐秘的小倉庫,“有人跟蹤你。”他偎着我說道,我這才想起樓宏宇派來監視我的兩人。
“你能幫我甩掉他們嗎?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的行蹤。”我期盼地看着眼前的這個男人。此刻他就是我的救命稻草,只有緊緊抓住他,才能到達我想去的彼岸。
“我正要去魚米之鄉無錫,你想去嗎?那是滋味悠長的江南水鄉,暗合着一種生命的熨貼與平實,正好能潤澤你那不顆安的心,讓它歸于最初的平靜。”他說的極為平靜,卻讓我仿佛置身于那座淳樸的古鄉中。我不再多想連連點頭,然後跟着他偷偷地來到了無錫。
兩年漫長的歲月,讓我這個北方女孩漸漸融入江南水鄉的柔情中。那裏的居民淳樸熱情,那裏沒有喧鬧争鬥,那裏博大的田野蘊藏着無限的活力。擡頭是飄悠的白雲,身邊有碧清的小河,腳下是青綠的嫩草,還有那飛舞的蝴蝶歡唱的靈鳥。我高興地随風奔跑,身後那一串小小的鞋印子正好踩碎了那些寂寞與悲傷。
“餐廳到了,下車吧。”他貼近我的臉,難得用溫潤的語氣提醒出神的我。我從夢中醒來回神對上他蓄滿柔情的雙眼,與他只有一指的距離,微微一下便可觸及他柔軟的臉龐,此刻的尴尬讓我羞窘泛紅,我趕緊別過臉下車。
西餐廳內,柔和的燈光悠揚的琴聲,精心的五色格調,無不透露着浪漫情懷,尤其是包廂內布滿的粉色玫瑰花,讓我一時驚喜得說不出話來。女人向來喜歡浪漫,即使此刻伴在你左右的并不是你的情人,你也一樣會置身其中欣喜不已。美味的食物充斥着我的感官,在鄉下的時候每天清淡粗食,今日得以美食相伴,自是大快朵頤。
“鄉下的日子很清苦嗎?”他見我随性大吃的模樣,似是餓了好幾天一般,不喜變動的雙目中不免沾上心疼。那日他帶着她來到無錫的一處小宅中,便退出了她的生活,當然那些鄉下的村民收了錢財之後,會定時向自己彙報她的情況,這也是他為何會知道她今日到上海的原因。
我搖搖頭笑道,“不清苦,如此淡泊的生活正是我所向往的。謝謝你讓我過了兩年清悠的日子。你呢,一切安好?”火車上聽到鄰座在議論青洪幫的事。兩年前的血戰,讓他順利登上總主之位。沒想到我的一時善念竟能讓我結識這麽一位大人物,有他庇佑,我想這大上海應該沒幾人敢惹我。
“還行。”和以往一樣孤寂。他單單的二字透着說不清的無奈。青洪幫總主,在外人看來呼風喚雨風光無限,只有他自己知道,背上的可是五千門生的生計與壓力。他剛硬的形象從僞裝到逼真到真實,現在在我眼裏的端木逸是堅不可摧的鐵漢。
就餐完畢,我拿起紙巾擦拭嘴角,見他嘴角殘餘着油漬,我順手就替他拭去。我明顯能感覺到他的怔動,而後他很快恢複到标準的撲克臉,我為此調笑道,“逸主可真是坐懷不亂,奴家再也不敢戲弄你了。”這一瞬間,我見到撲克臉的嘴角微微扯動一下,雖只是細微的變化,但我很樂意搏君一笑。
“時候不早了,我替你在法租界安排了一間公寓,你就住那。走吧,我帶你過去看看。”他自然而然地牽起我的手,就這麽一瞬,我腦海裏忽的浮現那抹熟悉的身影。記憶中那人總是這樣輕柔地牽着我回那座漂亮的白公館。這一幕太熟悉,我仿佛從逸主的身上看到了那人的影子,那一個想忘卻忘不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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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他怔了一下,我只是低着頭忽略他此刻的神情。“我只是一個粗野丫頭,哪住的上那樣精美的公寓?逸主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在上海有親人,住那我覺得很實在。”繞過他,我想離開,忽然他伸出強有力的臂彎攔下我。
“你指的親人是白尚嗎?你難道忘了當日之痛了?”他的話語冷清而懷着不滿,“你就算恬臉回去也沒用,他早已記不起你是誰了。”
“為何要說這樣的話?你明知我說的不是他。”我咬咬牙怨愠不已,他這是怎麽了?就算我惹他不開心了,但為何他一定要揭開那層傷疤報複?那一日為了甩開樓宏宇的細作,我先登上了去香港的船只,然後計劃半途從後艙乘小船回岸,不想被他們發現,情急之下我不慎落水,再救上岸時,竟得知我流産了。這一切來得太快,快得我都不知道小生命的降臨,他就這樣匆匆離去。一想到這,我将手撫上肚子,為我可憐的孩子默哀。再擡頭時,已淚眼婆娑。他見我這樣想道歉,我卻不等這話語的出現就匆匆跑開了。
咚咚咚!我鼓起勇氣敲開了顏叔家的大門,顏嬸開門時驚愕地張大了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再清醒時卻不是我想象中的那個溫暖的擁抱,而是一記響亮的耳光。這下該換我驚愕了,一向疼我的顏嬸居然打我?還是第一次動手打我!她不想看見我嗎?
“你舍得回來了?”說這話之人是娓娓走來的顏叔,他的臉上也和顏嬸一樣不見喜悅。他板着臉肅然質問,“你這兩年到底去哪了?你把我們大家都急死了!”我不知怎麽開口只有選擇沉默。我錯了,我的突然消失深深地傷害了他們,對不起!除了說對不起還是對不起!
“好了,別哭了,快進屋吧。”顏嬸終是心軟,将我拉進屋,并扶我坐下,直埋怨,“你這死丫頭,究竟什麽事讓你一聲不響地跑了?你可知我們為了找你去了多少地方,受了多少累?”她撫摸着剛才打我的地方,一改剛才的盛氣,心疼地嗔怪,“以後不準再這樣了,可把我們吓壞了。你好好地住在這裏。祈遠和安娜去了英國,過些天就回來。”
我偎在她懷裏,像小時候一樣安靜。從她的話語中我得知這兩年上海變化很大,只是我很奇怪,她為何只字不提白尚,更有種刻意避開的意味。我很想知道他的情況卻又不想知道,如此矛盾讓我分外難受,直到第二天出現在我面前的谷一替我解開了謎題。
“我只是提到了安排你去香港的事,而你沒去。他不知作什麽瘋勁非要親自跑去确定才能死心。他一到香港就發生車禍,命保住了,卻撞傷頭,現在已失憶。說來也奇怪,其他人和事都記得,唯獨關于你的一切他什麽都想不起。美國的權威醫生解釋說這是一種選擇性失憶,因為這段記憶太痛苦太深沉,所以他選擇塵封。”谷一小心翼翼地還原那段真實歷史。那個血跡斑斑的白尚,那接連十小時的緊急搶救,那一場噩夢至今還能将自己從午夜驚醒。
我靜靜地聽他講述這個故事,在谷一認為我會崩潰痛哭的時候,我卻平靜地端坐着,而且還很平靜地告訴他,白尚忘了我,我也忘了白尚,這樣的我們才能各自回到平靜的生活。只是這平靜的表皮下,我的心跳得有多狂亂。
“你們本不該這樣的。為何上天要安排一個誤會将你們活生生拆散?”他不甘地咆哮道,甚至激動地揮拳砸向牆壁,當紅色的血液争破皮肉興奮地流淌出來時,他心中積壓了兩年的郁氣終是釋放了,而我則是怔怔地看着這一幕。
我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替他止血包紮,他顯然很吃驚,怎麽也想不到我不但會簡單地處理傷口,而且動作熟練,像是經過培訓一樣。在他問我之前,我先解開這個謎題,“那日我本是要前往香港的,只是被樓宏宇的人盯上了。為了擺脫他們,我就躲到了江南的一個小鄉縣,在那個溫柔的魚米之鄉過了兩年的清閑日子。隔壁有個姓薛的郎中,我為了打發時間就在他的私人診所幫忙。”我輕輕地觸碰他的傷口,他怎會如此郁憤,以至于拿自己的身體發洩?難道是白尚的情況不好?想到那人可能不好,我有些心急,脫口問道,“到底怎麽回事?你所說的誤會是指什麽?”
他深呼吸了一下,我竟莫名地跟着緊張。他将手輕輕地搭上我的肩,悠悠地将我拉回兩年前,然後他将那個誤會當着我的面用尖利的斧刃劈開,也在那一瞬間我徹底崩潰,整個人顫抖地痛哭。為什麽會是這樣的結果?這兩年我躲避一切,以為能治愈自己的傷痛,結果呢,卻是傷了這麽多人的心,更是深深地傷了我最愛的人。
“我要見白尚,我要見他,你帶我去見他。”我斷斷續續地請求,碎着音調,像一首哀曲,卻依舊不足以形容此時的悲傷。
“你真的要見他?可他已經不記得你了。”谷一怕我被白尚推開會更難過,所以他很猶豫。他記得白尚不久前還問他房間裏那張畫像上的女孩是誰?那是白尚和曉月在醫院樓下的長椅上嬉笑的情形,他偷偷畫下送給了白尚,記得當時白尚當寶貝一樣框裱着挂在了卧室,可現在。。。
谷一閃爍的眼神讓我意識到白尚已真的忘了我,可我還是想見他,好想好想。我使勁抹幹臉上的淚水,吸吸鼻子努力克制情緒,然後如以往那樣僞裝成平靜的樣子。“請你帶我去見他,不管結局如何,我一定要見上一面才肯死心,因為我和他一樣是倔脾氣。”我毫不掩飾地看着谷一,如此堅定如此渴求,他也不忍拒絕。
“曉月,還記得之前的賭約嗎?”他忽的問道,我微微一愣而後重重地點頭。他抿抿嘴緩緩啓口,“我再與你定個賭約,若你能在兩個月內讓他想起你,就請你不要再瞻前顧後,而是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與他一起走完之後的日子。若是做不到,也請你不要再糾纏下去,因為我不希望傷到苦苦守候他的白玫瑰。你明白嗎?”這也是谷一糾結的原因,白尚在白玫瑰的悉心照顧下,已漸漸地對她改觀,已不單單是最初的感激,若曉月沒出現,這個守候白尚八年的女人一定能等到她的幸福。可現在曉月又出現了,再堅強如白玫瑰也一定會不安,因為之後的事情誰也無法預料。
“好,就以兩個月為期限!”我堅定地點點頭,我一定會抓住這最後的機會。我相信那個對我說Iloveyou的人是真心愛我。我以此為動力,等我,白尚!我會緊緊抓住他的手,一步一步走完未來的日子,因為我愛他,我愛蘿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