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什麽?她回來了?”白玫瑰端着茶杯的手不禁抖動一下,杯裏的水濺了一地。她很快掩飾這慌亂的神情,鎮靜地問道,“消息可靠嗎?”
“是,逸主親自去車站接她,為此還引發一些小騷亂。我正巧也在車站,親眼确定就是章佳曉月。”說這話的正是投靠白玫瑰的百合花,因為被趕出金典,她只得靠着白玫瑰接演一些小角色過活。這個機靈的女人善于察言觀色,出謀劃策,所以甚得白玫瑰喜歡。她細磨着此事,覺得無傷大局便輕描訴道,“白姐不用擔心,現在白老板壓根不記得她,反倒是對白姐多了幾分喜歡和信任。只是不知那章佳曉月上輩子修了什麽道,這麽快又勾搭上逸主。”一想起車站那幕,百合花嫉妒不已。
不用擔心?白玫瑰冷冷地哼笑一聲。之前所有人說她在杭州死了她都沒死,一回來就徹底占據白尚的心。這次她回來,盡管白尚失憶,但誰又知道章佳曉月會使什麽迷術,再一次将白尚從自己身邊勾走。這一次,不管用盡什麽方法都不會再讓白尚離開。
“你剛才說逸主親自去接她?查到他們有什麽關系嗎?”白玫瑰的腦海裏忽的一道靈光閃過,她邪魅地笑了,吩咐一邊的百合花,“我在報社那有幾個熟人,你把自己在車站見到的詳細描述出來,相信等會的報紙一定會很精彩。”
百合花喏了一聲離開,留下白玫瑰一人對着鏡子冷笑。
那人怎麽會憔悴成這樣?削瘦的下巴,深邃的眼窩,那平添增生的滄桑與落寞,無不讓我心疼。谷一邀蘿蔔去我們常去的餐廳吃飯,見那人走來,我緊張的心像小鹿亂撞一般撲撲直跳,然後卻要像第一次見面一樣介紹自己,我随即失落的神情感染了谷一。他拍拍我的肩,并向我微微搖頭,我努努嘴只得點頭。
“尚,你再仔細認認,她就是你卧室中畫像上的女孩,章佳曉月,你還有印象嗎?”谷一指指我,又把之前我與白尚的合影翻出來給他看,我甚至覺得谷一比我還急。
那人細細翻看着那些照片,照片上的兩人既親密又開心,該是有着不同尋常的關系,可自己為什麽一點印象也沒有。想來又覺得奇怪,眼前的丫頭皮膚偏黃,身材也不高挑,容貌更談不上美豔,完全不是自己喜歡的類型。她真的如谷一所說是自己的摯愛?他在心裏打下一個問號,并一直狐疑地盯着這位陌生的章佳曉月。
他審視的目光始終圍繞着我,他不冷不熱的态度在我的預料之中,但現實還是活生生撕碎了我的心。只這一瞬,眼淚就伴着心酸委屈緩緩墜落,不想在他面前失态,我嗖地起身跑了出去。谷一看着我消失的方向,不禁惋惜,“真就想不起了嗎?若真失憶,為何不遺忘所有,你這樣又深深地傷了她一次。”難道他們注定情深緣淺?
“若我們真如你所說深愛對方,那她為何還要離開?”白尚問的這個問題将谷一原先設的一大通情理全數擊散。他随意地将手中的照片甩在桌上,無謂地述道,“既然已遺忘,那就幹脆忘了這些過往,掙紮于過去只會徒增彼此的煩惱與痛苦。”
“白老板,你點的豆漿。”這時,服務員端着豆漿走來,白尚接過杯子,細品起來。
“不是從不沾這些腥味重的東西嗎?怎麽飯後還要喝上一杯?”谷一随意地問道。
“也不知怎麽了,現在竟喜歡上了這種怪味道。”他依舊優雅地坐着,慢慢飲着杯中香濃的豆漿,谷一則是低頭思慮着計劃。就這樣兩個沉默的人靜靜地坐着,靜靜地。。。
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也不是天各一方,而是我就站在他面前,他卻已記不起我是誰。可悲的是我不能怨不能恨,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所有的委屈我只能咽下肚子,所有的苦痛我只能獨自承受。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喇叭聲,我停下腳步就這麽木然地看着車子逼近我,也就在這麽一瞬,忽然有一雙大手用力地将我拉向一邊,而那輛汽車的剎車踩得太急,撞在一邊的城牆上,引來無數人圍觀。
“你怎麽搞得?我都按了那麽久喇叭你沒聽到?”從汽車上蹿下來的車主氣急敗壞地大步踱到我面前,“你想找死就去遠一點的地方,我這可是德國進口的小轎車,你賠得起嗎?”
“你說什麽?”救我的那人顯得很不悅,他冷臉沉聲問道,“你再說一遍,誰想死?”陰冷的氣息像一股強流直襲對方而去,那車主明顯被他的威嚴震住,努努嘴想駁上幾句,一旁的人小聲提醒,“你不要命了?那可是青洪幫逸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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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主?這下那人完全懵了,眼前這個肅然冷臉的人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逸主。糟了,自己不會惹怒這位冷酷無情的死神了吧?他心下慌亂,額頭漸漸滲汗,我甚至發覺他的手指有略微的抖動。
“我這新買的車子撞壞了,所以有些急怒,還請逸主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我是個粗人說話粗魯,還請小姐見諒。”他畢恭畢敬地向我們道歉,反倒讓我覺得奇怪,明明是我理虧,他怎麽會如此害怕?是因為身邊的端木逸嗎?
端木逸不想搭理他,他手指微微一揚,阿佐眼明手快地走來,對着那人不屑以及不善地說道,“你這德國進口的小汽車,這位小姐還是賠得起的,你開個價吧。”
車主被阿佐惡狠的眼神吓得不輕,哆嗦幾下連聲說不要賠償,話語剛落,又很快消失于人群中。再細觀其他人,皆有寒栗之色,一個個像逃命似的散開。我越發困惑,難道我身邊的這個男人真的很可怕嗎?
“見到他了?”他緩緩吐出的幾字不帶半絲情感,甚至有責怪的意思。因為我沒順他心意,更是違背他去見了白尚,可這與他有何關系?他憑什麽不高興?我的臉蒙上一層陰霾,不想與他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糾纏。忽然他冷冷地笑了,略微得意地問道,“他已經記不起你了,還不死心嗎?”
他這得意的嘴臉徹底激怒我,我吼道,“我的事不勞逸主操心,你之前幫過我,我們兩清了,所以之後請你不要再管我的事。”在反抗欲望的驅動下,我終于爆發了積壓在心中的怨愠。我只覺得自己發洩了一通,卻不知這些話會是傷人的利器。他眼裏的冷意越來越深,讓我恍若跌入冰窖一樣。只這一瞬,我與他就像被撕碎的照片。我有些懊悔,卻又死鴨子嘴硬不肯說道歉的話語。
“阿佐,送她回去。”許久,他緩緩地吩咐,“務必送她回家。”
“不用了,我自己會回去。”不知為何,我非要反抗到底才甘心。我的倔強對上他的霸道,就像倚天劍對上屠龍刀,不願讓步。我朝他努努嘴,大步跑開。
“逸主,你看。”阿佐拿着最新的報紙走來,并惡狠地說道,“也不知是哪個不要命的膽敢議論逸主。”頭版頭條,以碩大的“逸主”二字吸引眼球,旁邊還附上了他與章佳曉月的親密牽手照,這等同于将逸主與那不知好歹的女人公諸于衆。
“照片拍得不錯。”端木逸嘴角莫名地扯動一下,似笑非笑若有若無。他忽然話鋒一轉,懶散地問道,“分館籌備得怎麽樣了?”
“回逸主,一切準備就緒,就等挑個黃道吉日開張。”阿佐正說着忽然想到一事,小心地問道,“她已經欠館裏不少錢了,還要賒給她嗎?”
“你自己看着辦吧。”逸主的心思全落在報紙的照片上,也不知哪家報館瞎編言情故事,居然将他們寫成恩愛的地下情人,不知那丫頭看到會是什麽樣的表情?不知為何,一想到那丫頭一定會氣極地扭曲小臉,他心中的愠火一掃而空。他撇下阿佐與門生,獨自漫步于外灘,竟不再似以往那般孤寂,或許是因為心中不再空蕩蕩吧。
章佳曉月回上海了!因為那篇報道,所有牽挂她的人都松了口氣,但一看那篇不實的報道,卻又難免不安。誰也不清楚那丫頭是怎麽和大名鼎鼎的死神牽連一起的。那個可以在父親出殡之日槍殺親哥哥,那個可以一登上總主之位就大開賭場煙館,那個讓人不敢擡頭正視,那個讓上海灘充斥着血腥與烏瘴之人,為何要将魔爪伸向章佳曉月?照片上的兩人牽手時笑意盈盈,卻讓一竿子人笑不出來。
“這到底怎麽回事?曉月和逸主怎麽又扯上了?”呂雨薇看着報紙震驚不已,就連藍風也很茫然。正當他們不解之時,一陣敲門聲驚醒他們。呂雨薇匆匆趕去開門,見到站立門口之人,驚喜地落淚,“曉月,真的是你嗎?”
我抿緊嘴唇用力點頭,“姐姐,你一切安好?”被她請進屋,我歉意地說道,“沒能參加你和藍助理的婚禮,我深感歉意。”
“都過去了,你不用放在心上。不要說我,說說你吧。你老實說,你和逸主怎麽回事?”她突地提到這個名字,我一時沒明白,她趕緊将報紙遞給我,然後只見我的臉越來越扭曲,她和藍風不禁面面相觑。
我猛地撕扯着報紙,雙頰因憤怒而漲紅,破口而出,“這些小報記者怎麽會如此缺德?他們怎麽可以這麽亂寫呢?”盡是一些亂七八糟卻暧昧不清的字眼。我什麽時候成了端木逸的地下情人?更可恨的是還言之鑿鑿地說我替他生了孩子。難怪我一路走來,行人皆對我指指點點,而且還刻意避閃。
“你和逸主到底什麽關系?”這是藍風最關心的問題,他走近我,拍拍我的肩認真地問道,“你見過白老板了嗎?他。。。”
“他不記得我了。”藍風不敢問出口的話,我卻平靜地敘述出來,“我什麽都知道了。上天和我開了一個這麽大的玩笑,我就更不能認命,我一定要努力地跑贏命運。”現在的我應該停止哀怨悲傷,我要盡最大的努力讓白尚重新接受我。
“唉!”藍風的一聲長嘆,嘆盡人生的冷暖。他不知如何勸慰我,便選擇沉默。倒是一旁的呂雨薇撿起碎報紙提醒我小心報紙上的那個男人。
“我和他真沒什麽!”我一字一字嚴肅地澄清,因為這則不實報道,我莫名成了死神的情人,怕是跳到黃河也解釋不清了。我氣惱不已卻又無可奈何,“關于我和他的關系,你們可以問谷一,我和他頂多算是普通朋友。”
“你說沒有就沒有。現在當務之急還是想想有什麽辦法能讓白老板記起你。”藍風一語道破我的心思,并如剛才那樣輕拍我的肩,柔聲慰道,“我和雨薇一定站在你這邊。別擔心,白老板那麽愛你,一定會想起你的。古語說有情人終成眷屬。”
有情人終成眷屬!因這句話,我的眼淚伴着嘴角的笑容一并綻放。我用力點點頭,然後告辭離去。一個人漫步于人群中,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身邊不停穿梭,一種熟悉的孤寂感緊緊包圍我,我覺着自己和這沒有星月的夜晚一樣落寞。繁華落盡,留下了滿地憂傷!踩着這些憂傷,我能聽見心頭哭泣的聲音。
“沒錢還敢抽大煙?要不是佐堂主吩咐過不準動你,你現在早就被扔進黃浦江喂魚了。告訴你,佐堂主剛剛下令,不再賒欠給你,你就死了這份心吧。”一道響亮的怒罵聲劃破了寂靜的夜晚,然後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被幾個大漢從煙館中推趕出來,她還沒從地上爬起,那個站在門口的掌櫃,又稍稍提高分貝警告她,“不準再踏入這裏半步,還有你欠下的那一千大洋最好快點還來,不然。。。”他冷哼一聲,眼中閃過犀利的光芒,令一旁圍觀的路人倒吸一口涼氣。
衆人擋住了去路,我便只能伫立原地觀賞這幕。現下的大煙比魔鬼還可怕,輕則傾家蕩産重則性命不保,可為何還有這麽多人深陷于毒迷中?旁邊幾人小小的議論聲正傳入耳中,“那不是之前的小歌星芳芳嗎?怎麽落魄成這樣?”“聽說兩年前被金典趕出來後,又抽又賭,現在這樣也是咎由自取。”
芳芳?如遭炮轟!我眼睛嗖地瞪大,連忙撥開人群沖上前去,大呼住手。我正聲制止對她拳打腳踢的幾人,那幾人該是沒有想到會有人這麽大膽敢管幫派之事,剛迎上來想連我一塊教訓的時候,不想那掌櫃倒是速度很快地迎上來。一聲夫人引來無數驚奇的目光,尤其是地上躺着的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我,讓我不禁咯噔一下。我很快恢複到鎮靜,“她欠你的一千大洋我會替她還,請你們高擡貴手放過她。”
“夫人這是說哪裏話?你開口我們怎敢不從?”他恭敬地應和,底下那些小羅羅全數改口喊我夫人。知道和這群人解釋也無意義,便由着他們叫吧。
“芳芳,我們走。”我俯下身正欲攙扶她,不想她卻使出全身力氣将我推倒在地。
“你認錯人了,我不是芳芳。”她不知怎的将頭發全部披散在前面硬是擋住自己的臉,直念自己不是芳芳,怕我糾纏,她撒腿就跑,然後那一瘸一拐的背影深深地烙印在我心中,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