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冬日的細雨是帶着沁涼的,或者說是寒徹,即使有一把大黑傘擋着,也覺着這冷冷的冰雨是直接鋪灑在臉上,打在心裏,又冷又痛,卻壓抑地發洩不出。我站在安靜的墓園中,呆呆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照片上的荷花笑意盎然,那眼神中的笑該是透着堅定和向往。我不忍觸及別過臉,這才發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面。“什麽時候的事?”

身邊的他哽咽道,“荷花就義後沒幾天,林傑就用孩子威脅雨薇,雨薇為了孩子為了一份共黨名單,前些日子嫁給了林傑。”這份悲痛無言以表,他垂着的手緊握成拳,恨意十足。

我挽起他的胳膊将頭輕靠在他肩上,并沒有言語。我能明白他此刻的悲痛,他無力保住荷花姐,又把最心愛的雨薇姐推入虎口,轉身又要裝作沒事人般地應付安娜的愛意,這樣的祈遠哥該有多累多無奈,但他仍然堅持堅定地走着,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他一路走下去。

“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白尚他。。。”他想問但還是止住了下文。

“白尚他結婚了,我還親自去禮堂祝福他。你放心,我已不再是那個只會躲在你身後哭泣的小丫頭了,你忘了,我可是堅強勇敢的孫悟空。”我堆積的笑容依舊摻雜了幾許牽強,那樣刻骨銘心的愛若是一下子就能放下,那何謂深愛?

他撫拍着我的頭,如以往那般慰道,“上帝是公平的,他讓你失去一樣,一定是在想着給你更好的。我妹妹這麽優秀,一定能找到更好的。”

“怎麽有種黃婆賣瓜的感覺?”我擠擠眼心裏嘀咕道,我都是二十三歲的老姑娘了,估計下輩子才能跟優秀沾上邊了。我忽的想起什麽擡頭看他,并小撒嬌地懇求,“顏嬸昨晚不知怎麽找我談心了,說是今晚要讓我和那個豬肉攤的老板兒子見見面,那老板兒子你也見過,就是肥肥的那個。我實在不想去又不好和顏嬸說明,祈遠哥你替我回絕吧?”

他該是被這則新聞笑嗆了,怎麽也合不攏嘴,更不忘打趣道,“我娘的算盤打得可真好,這樣咱們不是天天有肉吃了?你不是最愛吃紅燒肉嗎?”

“喜歡吃肉也不至于要嫁給賣肉的吧?”我又氣又急只差跺腳了,“你再拿我尋開心的話,我就拿金箍棒滅了你。”

“好了,回絕便是,至于生這麽大氣嗎?還不是因為你一晃都二十三了,我娘能不急嗎?她也是想讓你找戶好人家安生罷了。”他拉着我一邊走一邊說着,“豬肉榮長相确實欠佳,我銀行裏倒是有個和你同歲的會計師,長相算是俊朗,要不約出來見個面?”

“你再說我可生氣了!”我一字一字似是從牙縫間蹦出,眼神更化為幽怨直射他,一甩手不再搭理他大步離開。

細語彌漫總會撩起一些人的心扉,尤其是不經意的邂逅,更讓人難以忘懷。章佳浩大大方方地上前攙扶起跌倒在地的佳人,更是心疼地将手中的雨傘遞給她,“三夫人怎麽會在這假山後?”尤其是她的淚眼更是讓人不忍心。他只是無意間經過後院僻靜的假山,不想聽到假山後低泣的哭聲這才走近些,卻将那人驚得失足跌倒,他趕緊連連賠不是,“我真不是故意吓你的。”

佳人羞窘地壓低頭,如此糗樣被旁人看見,她羞得臉都紅了,正想離開,不想這雨水又和她作對,濕滑的地面引得她險些再跌倒,好在身邊之人及時扶住她。一個懷抱讓兩人的距離微乎可略,她甚至能清楚地聽到對方狂亂的心跳聲,一時間兩人都羞紅了臉。她急着逃離,他也趕緊松手,然後就只剩章佳浩癡癡地看着那抹嬌小的身影離去。俞亞萍這個名字真好聽,她身上的香水味真好聞,他不知怎的一想到這忽的咧嘴笑了。

“報告,副官章佳浩前來報到。”說着這話章佳浩已現身樓府書房,只見樓宏宇面色凝重地望着桌上的報紙,似是沒注意到旁人一樣。章佳浩随即又禀報一聲,這才将樓宏宇驚醒。“回司令,遠東洋行的軍火已安全抵達,這批軍火全面檢查過全數優品。”見樓宏宇并未回應,他好奇地瞥了一眼報紙,只見頭版頭條刊登的都是遠東洋行的大老板白尚和電影皇後的奢華婚禮。他漸漸明白樓宏宇為何這副神情了,但他忽然很心疼二姐,她說要抓住幸福,那她還能實現這個願望嗎?

“你出去吧!”許久,樓宏宇慵懶地說道,然後緩緩閉上雙眼半躺在靠椅上。自己讓她離開,是為了成全她想要的幸福,結果幸福的大門卻沒有為她打開。“白尚,你居然敢辜負曉月?走着瞧看你能笑多久?”他在心裏默默詛咒着。

其實即使沒有人詛咒,他也并未笑。或許是太久未笑了,久得讓所有人都習慣了。藍風有些擔憂地看着那間辦公室,端起泡好的咖啡輕輕走近他,見他正望着手中的貨單愁眉不展,藍風也不禁嘆道,“這一大批軍火運過去,也不知這貨款何時才能到?”

“樓宏宇肯定打好算盤了,不拖上大半年該是不會到賬。”白尚心裏清楚,那人是有意整自己,他舉起咖啡細細品嘗一番,這才緩緩舒展了眉眼,“這泡咖啡的手藝還數你最好。”

“這咖啡可不是我泡的,另有其人。”藍風詭異地笑了,而後指指身後的門口,“你看,最會泡咖啡的人來了。”也是最能引他一笑的人,說着藍風像完成任務一樣悄聲退出。

屋子裏開始寂靜,相對于他的驚訝,我倒顯得格外從容,大大方方地走到他對面的皮椅上優雅入座,微微一笑像是朋友一般寒暄,“自那日一別已有數月未見,白老板近來可好?”流利的話語專業的表情,這感覺貌似一出話劇表演,而我便是那最佳女主角。

他淺淺一笑似是敷衍一樣,絲毫不見高興的漣漪,“那你呢?在醫院工作可習慣?谷一可有照顧你?”他望着杯中的咖啡,苦澀地喃喃自語,“許久未喝到你泡的咖啡了,現在喝着竟找不到往日的香醇。”

我堆積的笑容有些僵硬,險些被他憂傷的語調擊垮。我深深呼吸硬是以燦爛的笑容回應,“白夫人泡的咖啡才是最香醇的,不是嗎?就好比夫人與你才是最登對的。”這些話不是說給他聽而是告訴自己,深深地滾燙地烙印在我心口,我一改笑容又披上肅然的外衣正言道,“白老板,今日登門是想與你談一筆生意。”

“你?”他顯然很吃驚,詫異得都不知怎樣繼續下文。

“是,我要與你談筆軍火生意,就依你現在的價錢購買,當然你若念在朋友一場低于市場價,那就再好不過了。”不想理會他的詫異,我直接遞上購貨單,“你看看是否有現貨,我可立即付錢提貨,若需備貨必須在這三天內準備齊全。”

“你要這麽多軍火做什麽?難道你。。。”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但他依舊以驚訝的神情看着我,“你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萬一。。。”

“若有萬一也就是一死罷了。”我替他接了下文。我的淡定超然自是他所不能理解,我也不想解釋,開門見山地說道,“你開門做生意就是為了錢財,我保證一分也不會少你,不知白老板意下如何?”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眼神越發幻散迷茫,他最終垂下頭無力問道,“你還是我所認識的那個曉月嗎?”那個純真無邪的丫頭?

“我是章佳曉月,卻不會再是你心中的那個。現在的我只想燃盡自己點亮人民對國家的希望。你的字典裏只存在金錢利益,是無法理解這份信念的,但你畢竟是個中國人,我希望你能為自己的國家出一份力。”我努力争取着,那些同志們需要軍火,而現在那些軍火商因為不能明賣軍火給共黨,暗地裏就将價錢翻倍,迫于無奈我只得求于白尚,只求往日的情分能夠打動他。

“遠東洋行的軍火向來不便宜,而且政府規定私自販賣軍火給非政府軍隊是要坐牢的,你覺得我會冒這個險嗎?”他不帶表情的話語讓我心頭一沉,我微微蹙眉間,他則是悠悠開口,“但為了你,我願意冒這個險。”

“謝謝你!”我由衷地向他鞠躬,然後從包裏掏出一張支票遞給他,或許是因為感動而忽略了他越發陰霾的面容,直至他将支票退還給我,我這才驚覺他的神情。我無奈地苦笑道,“我說過為了希望和光明,我可以燃盡自己。”我将手中的支票重新遞到他面前,“浦江商會的支票可在大上海任何銀行兌換。”

他看着眼前的支票緊緊地咬咬牙,怒意地問道,“就為了這些錢你要嫁給那個人嗎?若是需要錢,你大可以嫁給我。”他氣急敗壞地直言道,再看我時,只見我已淚流滿面,他忽的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忙道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氣糊塗了才亂說話的。”

“我想嫁給你是因為我愛你,我沒有嫁給你是因為我太愛你,愛得太深,深得沒有勇氣和旁人分享你。你為何要用金錢來玷污我對你的愛?還是你不相信我愛你?”我的話混在這些眼淚中一并落下,才知道,他還可以傷我這麽深。眼淚過後是虛假的笑容,我優雅起身,強顏笑道,“那軍火的事就勞煩白老板上心了。”

“對不起,我愛你。”白尚沒有挽留我,只在我轉身之際對着我的背影深深呢喃。

我也愛你,白尚,但我更愛祖國!背對着他,我深深嘆息,而後決然地退出這扇門,退出這一段緣已不在的情。

藍風望着那扇關閉的房門,不禁惋惜,只聽屋內傳出一陣摔杯子的聲音,屋外的人都甚是害怕,藍風哀嘆一聲推開了房門,只見白尚頹然地靠在皮椅上,望着那張印有“浦江商會”的支票發呆。藍風走過去将支票收好,拍拍白尚的肩慰道,“會過去的。她們有她們的選擇,而我們能做的就是祝福她們。”就像呂雨薇離開時那般,藍風選擇以擁抱歡送她。

“就算有我的祝福,她能幸福嗎?端木逸舊疾複作現已躺在病床上,還有什麽能力照顧她,還能給她幸福嗎?”白尚一氣之下又随手抄起咖啡杯甩在地上。他真的不明白,為什麽她寧願嫁給一個将死之人也不願回到自己的身邊,為什麽?

為什麽?因為端木逸有一顆愛國之心,他願意用自己的財産支持革命事業。他的大義令人動容,他在外人眼中是惡魔是死神,但此刻的他是一個天使,至少在我眼中是這樣。我坐在病床前,執起他的手輕輕地貼近我的臉。剛從谷一那得知他的癌症已病變,身體狀況每況日下,怕是等不了多久了。他微微睜眼強忍着疼痛硬是擠出一個笑容給我,費了好大勁才掙紮着說道,“你來啦。”

“是,你的曉月就在你身邊,哪也不去。”我的笑容勝似日光,燦爛得連我自己都不敢确定這樣的我真的是我嗎?我偎着他附在他耳邊輕聲懇求,“我們早些成親可好?外人早就喚我夫人,這樣名不正言不順我可不依。”

他很想笑可一牽動又引來一陣疼痛,他不住咳嗽讓人分外心疼。我緊緊環抱住他,硬是沒讓眼淚出賣我。此時晔兒敲門進來,拿着喜服展現在我們面前,我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悅意,他濃濃的笑意盡顯眼底,“你穿上肯定漂亮。”

“這還用說,逸主的夫人自是漂亮。”我拿着喜服在身上比劃兩下,美滋滋地問道,“這麽漂亮的新娘你三天後就娶進門可好?”他吃力地點點頭,我随即又深深地擁住他,嬌嗔道,“你得保護我疼愛我一輩子。”不待他發言,我已托起他的手與他拉勾,“不準違約,不然就是小狗。”他微微點頭之後又閉上雙眼小憩,我和晔兒就悄聲退出。

“小姐,謝謝你。”晔兒跪着磕了頭便去張羅喜事。

“曉月!”谷一在門口叫住我,見我沒有回應,他二話不說就将我拖進他的小診室并關上門。“你真要嫁給他?告訴我你是在開玩笑。”

我搖搖頭并抱着他,像是找到了一個宣洩口,盡情大哭,“除了祝福的話語,其他我都不想聽。谷一,請你祝福我。”

“好,只要是你的選擇,我都尊重你,并祝福你。”我更會一直守護着你。只是最後這一句,谷一選擇埋藏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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