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謝行野沒有在先手上糾結, 答應得很是痛快,“好。”
棠寧還像上次那樣,在棋盤中央落下一枚白子。
但這次因為知道謝行野有了準備, 她也比上次更加小心謹慎了許多, 每次落子都經過小心翼翼的演算與推論。
謝行野雖然才剛剛知曉規則,但落子前卻并沒像她一樣反複糾結, 而且仿佛是算準了棠寧的每一次動作, 再随手扔下一枚棋子。
等終于反應過來謝行野似乎在推斷自己動作之後,棠寧同時也發現……
她無路可走了。
一共有兩個漏洞, 她來不及都堵上。
把白子一扔,棠寧的語氣酸不溜秋, “算是你贏了, 問吧。”
可惡, 論算計, 她果然是比不過謝行野。
謝行野贏了棋局之後也沒見多高興,仍是不慌不忙地将棋盤上的殘子依次撿起來, 看似漫不經心随口問她, “你是否修改過我的記憶。”
棠寧:……
随口一問就是王炸的嗎?
她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商量着說:“能不能換一個?”
沒想到謝行野卻一口答應下來,緊接着又來問她,“數十年前,一個叫顧風來的女孩被我殺死,是否是你幫我處理完善?”
棠寧:……
這不一樣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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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如果回答了他看起來比較讨巧的第二個問題, 那也就等同于承認了第一個問題。
棠寧把手柄一扔, 開始裝死。
謝行野沒有催她, 将棋盤收拾幹淨以後便一錯不錯地望着她, 面無表情地樣子卻很是有壓迫感。
“你,你也沒回答過我的問題。”棠寧支支吾吾憋出來一句,“不算……我們再來玩點別的。”
面對這種明顯的耍賴,謝行野只是微微一笑,“好。”
但他眼底一片冷淡,語氣也有些發冷,“要玩什麽。”
“……撲克牌。”棠寧立刻從商店裏買了一幅撲克牌,将桌上的棋盤拿走,飛快地給他念說明書的規則:“聽好了我只說一次,牌面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十JQK,但三最小,二最大。另外還有兩個大小鬼……”
首先,謝行野不認識阿拉伯數字。
其次,謝行野看不懂英文。
棠寧不動聲色地想:并且,規則還很繞人。
她故意只解釋了一次,一定要把謝行野繞暈!
十分鐘之後,謝行野炸完了手裏的牌。
棠寧氣得把手裏的牌面一摔。
“第一個問題,”在謝行野沉沉地目光下,棠寧不得不認輸,只是語氣略有挑釁,“沒錯,我修改過。”
謝行野淡淡勾起了唇,居然稱贊了她一句,“好手段。”
只是語氣中聽不出什麽好壞。
沒有預想中的劇烈反應,棠寧卻突然心虛。
謝行野已經動作利落地洗了牌,慢悠悠問她:“還要再來嗎?”
棠寧咬牙:“來,怎麽不來。”
這一次,是飛行棋。
這是一個九分靠運氣,剩下一分看實力的游戲。
既然不如謝行野能算計,棠寧決定不如賭一把,幹脆把命運交給上天。
因為總是走走停停,還需要繞回去,棠寧和謝行野這一次花了半個多小時的時間才一決勝負。
……老天爺沒有眷顧她。
棠寧人麻了。
她面無表情飛快說道:“第二個問題,沒錯,是我幫你處理的顧風來。”
但是賭狗不甘心,賭狗又拿出了一副……三國殺的游戲卡牌。
賭狗叫嚣着,“再來,再來。”
兩人玩這種大型桌游有些沒意思,但謝行野對此較為感興趣,還會反複地查看游戲規則以及各種英雄技能,甚至老是被棠寧催促:“快點吧!我等得花兒也謝了。”
棠寧暗暗想,真該買個計時器,八秒制度的,逼得他看不清規則就出牌才好。
兩人選了三個英雄互殺,棠寧早早選了适合單兵作戰的英雄,謝行野卻只挑好看的人,第一局就敗下陣來。
棠寧大受鼓舞,但自己的殘血英雄也緊接着被殲滅,她立刻上陣第二個。
經過第一輪之後的謝行野似乎已經摸清楚了規則和玩法,他并不着急進攻,游刃有餘地在棠寧的一片震天殺聲中保持防禦狀态,偶爾還會爆發一次。
就這麽慢慢磨掉了棠寧的第二個英雄。
棠寧還剩最後一個,通過上場後先手爆發打死了謝行野那邊的英雄,接着就要面對他的第三個。
……沒什麽勝算的樣子。
兩人第三局都謹慎了起來,但打到最後,棠寧剩個沒用的手牌、也只剩下一滴血,她肉眼可見的沮喪,在床上蹬了蹬腿,“煩死了,以後不玩兒了。”
總是輸,自尊心都沒被打擊沒了。
但是接下來,老天卻好像是終于眷顧了她一次。
謝行野明明有決鬥卻不出,大約是害怕她手裏有殺,而他手裏有沒有殺可以應對,硬生生地丢掉了一張好牌。
棠寧卻一連摸到了兩個錦囊,終于是時來運轉,接下來兩個回合謝行野都沒摸到什麽好牌,每次都被迫丢牌,任由棠寧宰割!
殺掉謝行野最後一滴血時,棠寧沒忍住歡呼出聲:“我贏了我贏了!”
謝行野則是面無表情,微微探身翻了翻棠寧剩下的手牌,随後挑眉,“運氣不錯。”
把英雄牌卡在桌面上,他們也玩了一天了,謝行野雙眸間似乎有些疲累,“問吧。”
棠寧她清了清嗓子,緊張得床上坐直了身子。
她一心想要問出謝行野為何不願意娶妻生子,但真的有機會以後,卻又莫名有些猶豫。
“你真的會認真回答嗎?”棠寧懷疑地問他,強調着,“之前的兩個我也有認真回答的。”
謝行野沒搭理她,只是動作不疾不緩地撿起棠寧那邊的卡牌,一張一張仔細翻閱。
接着流露出一種暗暗贊賞的表情。
棠寧緊張道:“那我真的問了啊,你為什麽不願意娶妻生子呢?”
這是關鍵,如果能順利解開這個結,她也就不必煩心了。
謝行野的反應卻十分平淡,甚至有些漫不經心地說:“髒。”
棠寧:?
……什麽意思,什麽意思!
“我以為仙子你并非凡俗之人,應當知曉我為何意。”
謝行野終于擡頭直視着她,大約因為正午熱烈的陽光透過窗戶縫隙,斜着打在了他的臉上,令謝行野似乎都帶了點不可逼視般的奪目光芒。
在棠寧懵X的目光中,他似乎無奈地搖了搖頭,“我的父母、聖慈太後,還有我見慣了旁人那些低級且粗俗的肉.欲……都令我覺得十分肮髒。”
說到這裏,棠寧小心翼翼地問他,“你的父母怎麽了?”
她只在從前匆忙窺見過那一幕,其實對前因後果都不完整。說完這句後她又連忙補上一句,“我就是随便問問。”
“這是另外的問題。”謝行野微微一笑,他人重新靠在了軟榻上,看上去有種随意的慵懶感,“但我可以告訴你,我那父親好淫好酒,有段時間楚國貴族流行過亵玩男童的風潮,那些世家大族、相公君子,人人都趨之若鹜。”
“那日我父親酒醉,不知怎的,摸進了我的房中。”他語調平緩,說得漫不經心,“我少時經常遭受毒打,但那次似乎有所不同,好在我母親及時趕到阻攔。但往後回想起來,卻仍是叫我惡心。”
棠寧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聽着這些事情,她覺得胸腔中似乎蔓延開了絲絲細密的針,充滿了尖銳的疼痛。
卻又覺得慶幸。
小時候這件事被他視作為心底最深的秘密,但如今長大之後,終于能夠看開。
也能雲淡風輕的同旁人講述這些痛楚。
這樣才能真的走出心理陰影。
不知不覺間,棠寧已經無意識湊近了他,像是帶着點手足無措,又有些憐惜。
卻被謝行野平靜地格手擋開,“我跟你說這些,并非是要你可憐我。”
“你可知道他們的下場?”謝行野擡眸望着她,目光帶了些譏诮,“我的父親被我推入水中淹死。那一日引他去我房裏的庶兄在日後被我剝皮抽筋滾入油鍋,臨死前他大叫着我的名字,希望我能夠顧念手足之情,但他的哀嚎卻只讓我覺得痛快。”
“而我的母親,”他冷笑一聲,“你可知,聖慈廢太後當日如果選中哪個孩子,那孩子的父母就要被賜死?”
棠寧聽得微微發愣,下意識回答說:“聽起來确實是聖慈會幹的事情。”
“我那時年幼,但想要辦到的事情多半都會得手,聖慈當日不準備挑選我,最終卻仍然是我。”謝行野緊緊地看着她,“我不想做皇帝,但我想要那個女人死。她每日打我,神智不清時會罵我勾引生父,我那時已經知道她瘋了,不能怪她,但我仍是這麽做了。”
這些隐秘而瘋狂的舊事,就這麽被他平靜地宣之于口。
他大概是想要棠寧怕他,但棠寧只是立于原地,即使聽了也沒半分嫌惡或是懼怕的意思。
謝行野抿了抿唇,兩人沉默地對望一會兒,他忽而微微冷笑發問:“你既貴為仙人,我想知道,你又是如何看我這種……弑父誅母、手足相殘,幾乎親手屠戮了滿門的人呢?”
他目光灼灼,語氣裏幾乎存有逼問的意思。
但不知為何,棠寧卻好像一瞬間回到了謝行野的小時候。
不是每天需要算計保命的小時候,而是好像看到了謝行野真正的童年,像是尋常的小孩的一樣。
裝作冷酷的分享自己的秘密,表面上滿不在乎,內心裏卻是極度渴望得到認可。
棠寧想了一會兒才慢慢說道,“你跟我所處的時代和環境都不一樣,我沒辦法對你的行為做出評價。”
她說得很慢,像是有些猶豫,而後終于下定決心,“但我想說,最後死得是那些人而不是你……我很高興。”
事情的對錯她不好評價,但是情感卻始終是有偏向的。
棠寧這些年來也遭遇過數不清,諸如‘白眼狼’‘養你有什麽用’‘喪門星拖油瓶’的謾罵。
如果放在古代,她這種不孝女說不定還會受到牢獄之災。
但棠寧也沒覺得自己有錯。
她的語氣在最初時略帶迷茫,最後卻轉做一片堅定。
謝行野忽而擡手按了下胸膛。
很奇怪,那種心髒仿佛要從身體裏跳出來的感覺。
他的記憶裏沒有過這樣的體驗,可是那種鋪天蓋地的熟悉與安心之感卻再度将他淹沒。
他們沉默片刻,謝行野卻似乎再度煩躁了起來,他語速略快,還帶着點顯而易見的威脅:“罷了,說這麽多,我只是想告訴你。凡俗之人的肉.欲令我覺得肮髒,以後你莫要再動不該有的心思。”
棠寧:……
真是不好意思。
她翻了個白眼,不動聲色地想:這心思我不僅動過,我還親手幹過了。
怎麽樣?
作者有話說:
棠寧:少在我面前放狠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