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這要怎麽仔細說說?
棠寧鎮定與謝行野對望着, 盡量使得目光純淨一些,她言辭懇切,“實在是當時情況緊急, 你快要毒發身亡, 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謝行野聽了這話卻皺起了眉,不知道想到哪兒去了, 言語間驟然陰冷起來, “此話何意?難不成你經常替旁人……解毒?”
很是越說越離譜了。
她頓時心累,“沒有, 哪來的別人。我只負責培育你這麽一個明君。”
謝行野卻只微眯着眼打量她,冷不丁問道, “你本無實體, 既為虛妄, 又是如何與有我肌膚相親之實的?”
謝行野問話時确然是完全處于好奇, 但話音剛落,面前那仙子的臉突然飛過緋色, 未來得及看分明, 她便幹脆利落的消失了。
留下謝行野一人獨立于滿院的清冷月色裏,他默然站立了片刻,忽而擡手輕輕撫上胸口處,微微冷笑。
——又是一個曾經發生過的場景。
現如今他根本無法完全分辨清楚,這人說得那些話是真,又有哪些話是假。
唯有那股鋪天蓋地的不甘與惱怒之感能提醒着他,被戲耍到了什麽程度。
謝行野冷冷拂袖轉身, 因為心有怒意, 十分不煩躁地踢開了房門進屋, 又大力摔上了木門。
……片刻後他又退了出來, 快步走向院門口,對着守衛不耐煩道:“把她弄出去。”
侍衛對望一眼,磨蹭着将要動作,謝行野卻又擡手,“罷了。”
床被睡過,已然是髒了。
更何況他也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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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天氣晴朗,月明星稀,氣溫維持在了令人舒适的溫度。
是個十分光風霁月的景色。
棠寧給自己做完了心理建設,再度打開了游戲。
這一次,她眼觀鼻鼻觀心,心平氣和地在院子裏找了一圈。
——沒看見謝行野。
猶豫了一會兒,棠寧飄去主屋,首先就被裏面一層層紅燭晃得心煩,抿着唇鑽進帷帳中,看見那裏面睡得不省人事的趙小姐。
趙瀾萃一看就是精心打扮過了一番,襦裙的領口開得很低,像是被人粗暴扔進了床鋪裏,姿勢略有些扭曲。
棠寧湊過去點了下這人的詳細資料,發現她被下了帶有癔症副作用的蒙汗藥,不到第二日中午,絕不會醒過來。
而趙瀾萃的生平,則略有些饒人。
棠寧現在腦瓜子轉不動,反應比平常要慢許多,一點一點地閱讀,好不容易快理順時,身後便響起了一陣清冷的聲音,“你在看什麽?”
謝行野快步走了過來,他眼下似乎平靜許多。先是瞥一眼淩亂的床鋪、以及幾乎趴在床上的棠寧,随後勾起了冷笑——
“仙子喜好爬人的床?”
“趙瀾萃家藏匿朝廷逃犯。”
兩人的聲音相互重疊,交織在了一起。
棠寧咬了下唇。
他說得很不尊重人,棠寧瞬間有些惱怒,“誰爬誰的床還不一定呢。”
她又不是要死要活的那個。
不想謝行野卻立即反問道:“是我爬你的床?”
他竟是沒反應過來她說得氣話,眼神都愣怔了下。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心裏也懷疑過這一點,在茫然震驚中卻又透露出一絲理所當然。
棠寧還是頭一次見到他有些失語無措的模樣,感覺他是已經心中大亂,偏偏還在強裝鎮定:“如此一來,倒也能解釋得通,我當時為何能允你解……”
話說到一半,棠寧就沒忍住短促地笑了一聲。
他終于反應過來,同時面色一沉,“你又騙我。”
“我才沒騙你。”棠寧幹脆飄到了他的身旁,“我剛才說的是氣話,誰知道你那麽認真。”
她離得近,和謝行野對視着。
似乎能從對方的瞳孔裏發現自己模糊的倒影。
暴君這個人,天生經歷坎坷,早早學會了喜怒不形于色,就連眼神都是淡然無情,偶爾閃露出的情緒,除了暴戾,便是僞裝出的虛假。
好像只有在面對自己的時候,他的眼神才會如此清澈,就連情緒都毫不作僞。
“我有點想不明白。”在她內心感慨的時候,謝行野已經恢複鎮定,他垂着眼睛怔默了片刻,接着才不緊不慢地問她,“我是如何肯放你走的?”
棠寧将将放松下來的表情,便又立刻重新變得緊繃起來。
她能理解謝行野的弦外之音。
她的變化落在謝行野的眼中,令他胸中湧起一片澀意,語氣卻愈發平和,“看來是我猜對了,你抹消掉我的記憶,大抵也是因為如此吧。”
順着這條線再想下去,一切似乎都豁然開朗了起來。
——總是勸他娶妻生子、偶爾閃過那熟悉又親密的态度,以及極力掩蓋的真相。
謝行野自嘲一笑,“我自小便無情寡義,你可知我幾次三番對你動了殺心,當時皆是确然想要你消散于這天地之間的?”
不等棠寧回答,他便再度開口,然而語氣要冷漠許多,“只是我每每一見到你,心中便柔腸百結。無論有多深的殺意,都能在片刻之間消弭。好似三魂六魄全被你牽于一指之間,竟然甘願俯首祈拜,只求做你的裙下之臣。”
他的聲音宛如玉石相撞于銀盤,散發出了晶瑩剔透的光芒。
棠寧在不知不覺間屏住了呼吸,直到察覺出了微微眩暈之意,才算是撿回來一些理智。
她又聽見自己叮咚作響、宛若春雷的心跳聲。即将走向衰敗的身體,因為聽見了真誠的告白,竟然會也會有這樣悍然的力量。
“無論發生何事,我極少逃避。只是在這件事上不願深思,只當是被你的妖法迷惑。”說到這裏,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了個涼薄的笑來,“不想,原來是我作繭自縛。”
棠寧低低開口,“不是的。”
……不是他一人作繭自縛。
她想活下去。
這是他們之間一切問題的答案。
棠寧的表情帶着點困惑和無措,謝行野卻是緘默不語,再開口時仿佛下定了決心,面無表情道:“我不願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間,即使是你,也不能例外。”
不知不覺間,黎明已然來臨。
棠寧的床頭全是各類藥品,而一旁日歷上顯示出,她生命的倒計時,只剩下了十六天。
她輕聲問道:“那你想知道,我為什麽要這麽做嗎?”
“在此之前。”謝行野卻略偏開了眼神,冷靜說道,“我有三個問題,望你如實相告。”
棠寧扶了下枕頭,讓自己坐直身子,輕聲說道,“ 你問吧。”
“第一,我此前是否已經對你有情。”
“……是。”
“第二,我是否曾為你做出癫狂之事,令你心生恐懼。”
“是。”
“第三。”謝行野擡頭直視着她,目光中似乎帶有不可逼視的銳意光芒,“你是否為此煩憂,不惜消弭我的記憶,以此強行斬斷你我之間牽連的情義。”
棠寧沉默許久,她甚至又有些想要逃避。
而謝行野卻只是沉沉望着她,清澈的瞳孔宛若浮冰碎雪,帶着刺骨的冷意。
他們間有微妙的情緒湧動,最後還是棠寧先敗下陣來,嘆着氣說,“ 是。”
謝行野扯了扯嘴角,露出個沒有笑意的輕笑,“很好。”
事實如此,他無話可說。
“我也曾料想過,我這種人,若是一向薄情寡義倒好,一旦動了真心,只怕是會糟糕。”謝行野已經轉身不再看她,就好像是怕自己說出口後便要後悔一樣,他說得很快,也不留餘地,“我将真心剜出贈予你,你既對它棄之如履,今後也不必勉強自己。”
初升的朝陽躍起,房內紅燭燃燒殆盡,他立于明明滅滅的光影中回首冷漠地看着她說,“只是我勸你,別再來招惹我。”
謝行野可以被人拒絕,但是不可以被人耍弄。
他鎮定地走出去,穿行過清晨霧蒙蒙的小花園,平靜如初地聽着謝玄的彙報。
亂我心者多煩憂,棄我去者不可留。
如此也好。
“…陛下?”謝玄遲疑喊他,暫時令他回神。
那一向性格開朗的姑娘此時抓了下頭發,為難道,“美、美色誤人,陛下還是多注意身體。”
瞧這雙唇死白、雙目失神,靈魂出竅的模樣──昨晚肯定一夜沒睡。
荒淫的君主下場多半不太好,謝玄實在為此擔憂。
謝行野默默盯了她一會兒,這目光詭異地讓謝玄渾身汗毛直立,剛想告罪,他已然轉頭快步離去。
──惹了他,哪那麽容易跑。
再不出現也就算了,偏偏又要與他相見,偏偏又要露出破綻。
謝行野微微冷笑,他們之間的賬,還要有得算。
兩個守衛只見他剛剛才大步離去,不過小半時辰便神色殊異地趕回來,彼此間對視了眼。
太奇怪了。
過了片刻,只聽房內傳來一陣巨響,像是有人順手砸碎了花瓶。
他們再度對視了一眼,決定這兩天一定要多加小心。
除了還昏睡在床上的趙瀾萃,房內已是空無一人。
棠寧臨走前甚至有空,幫這種不相幹之人的衣服理好。
──倒是心大的很啊。
而桌上留了一張紙,上面的字跡歪歪斜斜、宛如童稚的筆跡,無非是提醒他:江州趙家聽從陽州的寧王,寧王又與當年王平之的侄兒、現在的流寇首領有密切往來。
這些信息謝行野已經理了清楚,只是為了不打草驚蛇,一直不曾表現出來。
倒是顯得她能耐,特意來提醒他。
……并且。
謝行野幾乎要捏碎手裏的那張信紙,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棠寧的筆觸雖然盡力僞裝溫和,卻是處處流露出訣別,望他以後自珍自重之意。
她想跑。
作者有話說:
其實很多人都以為這是女主治愈男主的文,但事實上是有點反過來的。
寧寧從小被虛假刻薄的親情包圍,她對親密關系是有點本能的回避,尤其很恐懼也厭惡對方的強勢态度。某種程度上,她和小謝對感情的态度是兩個極端,呈現出來的就是一個瘋一個逃避,不過!!!我寫的還是甜文!!!兩人都會被對方治愈的!!!!!信我!!!!幸福的未來和貼貼的時候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