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棠寧陷入了一陣眩暈, 她不知道要怎麽描述這種感覺,只覺得身邊一切都好像漂浮在了半空之中,包括自己與身上那個模糊的影子。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 暫時找回了幾分清明。
眼前, 是潔白空曠的醫院天花板,謝行野的面容似乎還殘留在她的瞳孔裏, 但他們卻在瞬間分開, 再次成為兩個世界的人。
……謝行野用來牽制她的機會就這麽被用掉了。
棠寧慢慢下沉,将被子蓋過頭頂, 在混亂的思緒中睡着了。
醒來之後,張謹言卻就在她的身邊, 望着她滿是緋紅與青紫交織的脖頸處欲言又止, 接着看向一旁被圈出的日歷, 不自覺問她, “還剩下八天?”
這大概也是醫生給出的日子。
棠寧打開電視之後懶洋洋地嘆了一口氣,“是的呀。”
張秘書摸摸她的腦袋, “會好起來的吧?”
棠寧忽然疑惑問她:“你是不是有事情找我?”
她在血緣關系上的家裏人最近真的找了過來, 只不過全被張謹言客氣而堅決地擋住,不讓棠寧知道這一切。
“等你好起來再說吧。”張謹言也跟着嘆氣,目光移向了已經加載完畢的屏幕,抿唇替她關上了房門。
屏幕那頭的謝行野還清醒着,房間被收拾了幹淨,不過他的感覺很敏銳,側頭問了聲:“張謹言?”
棠寧先是繞着他轉了一圈, 然後點了下謝行野的資料。
明君值:97 。
殺了那麽多人, 但是不降反增。大概是因為清遠伯府的消亡, 在實際上其實是十分有利于這個王朝的發展。
Advertisement
而詳細資料上, 那個熟悉的‘服用五石散’又回來了。
棠寧默不作聲地來到屋裏的櫃子前,快速而細致地翻閱了一會兒,最後她找到了裝有五石散的小木盒。
她把這盒子丢進了屋子裏燃着的火盆裏,第一遍沒對準,那盒子磕在了炭盆邊緣,發出沉悶一聲響後彈開,又叫棠寧撿起來丢回去了。
五石散被烈火焚燒,散發出些許奢靡的味道。
謝行野只是姿态松散地半卧在靠榻上,閑閑提醒她,“床上還有。”
棠寧又轉頭飄去了床上,那床鋪很大,她從床尾找到床頭卻一無所獲。
剛想回身問他在哪裏,不想屏幕上陡然放大了一張臉,随後是墨綠色的大片絲綢布料,将她的屏幕覆蓋得嚴嚴實實。
烏黑之中,映出了隐隐約約的綠。
“……傻子。”
棠寧退的遠了一點,在半空中高高地看向撲倒在床的謝行野,莫名有些樂不可支,“你只能用一次,不然你以為當時的段傾舟,那天在都城裏找我的時候,沒有當場這麽幹呢?”
謝行野撲了空,他慵懶地翻了身子,看向半空中的棠寧,眼裏神色晦暗不明,“你還記得他。”
随後又沖她勾了勾手,“下來。”
棠寧本來有好多的正事要說,但見到了他這樣,頓時什麽心思都沒了
她磨磨蹭蹭地飄下去,剛一落定,謝行野便伸手撫過她的臉頰。
他在虛空之中勾勒出棠寧的面部線條,定定地瞧了她一會兒,忽而出聲問道:“頭發怎麽了。”
棠寧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假發,接着鎮定地說,“換了個洗發水,味道不一樣了吧。”
不過他們第一次那時……對謝行野來說,好像起碼過去了兩年時間了吧。
居然還記得這麽清楚。
“撒謊。”謝行野嗤了聲,“分明是大不相同,不止是氣味有所改變。”
他事後想起來才發現,棠寧應該是戴了假發。
算了算了,她瞞不過謝行野。
“……掉光了。”棠寧輕輕哼了一聲,突然起了點沮喪,“都怪你。”
這始料未及地答案讓他一怔,随後點點頭,“想來也是。”
“你要我如何做?”謝行野的聲音很平靜,“我并非諷刺,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會為你辦到。”
說完以後他突然支起身子俯她身前,雙臂就撐在了她身側,看上去像是把她整個人圈在了懷裏。
“真話也好,假話也罷。”他俯視着棠寧的臉,慢條斯理說道,“只要你還願意騙我,就不至于叫我失掉最後一口氣。”
“我要你……”棠寧轉着眼睛想了想,忽而抽.出身下的枕頭,劈頭蓋臉地蒙在了謝行野的臉上,将他推倒一旁,拍拍手說道,“睡覺!”
如果是半個月之前,棠寧聽到謝行野這樣說的話,也許會掙紮片刻,随後平靜地要求他生下皇儲。
但是現在她不可以這樣,逼迫謝行野去做他不願意做的事情,哪怕最後取得的結果對二人都有利,棠寧也……不願意了。
而且,她并非只是不願意強迫謝行野。
現如今,棠寧也沒辦法做到強迫自己了。
謝行野幾乎是瞬間入睡。
把枕頭拿開,聽着他均勻的呼吸聲,棠寧又有些犯困。
她拍拍自己的臉頰清醒了一些,安撫般地輕聲告訴他,“我現在沒空陪你睡覺哦。”
睡夢裏的暴君眼皮子微微一動,似是有些不滿。
棠寧飄了出去,先是探查了一番這裏的人,最後在前方主廳內意外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好像是那個叫做趙開騁的男人,半夏的哥哥。
他臉上增添了許許多多的風霜痕跡,正在跟半夏笑着敘舊。
顯得一旁的謝玄有些無聊,而他們身旁聚集着大半內堂裏的人,嘈嘈雜雜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并且聲音越來越大。
棠寧等了好一會兒,最後才是半夏一錘定音:“就這麽辦,這麽多年下來,陛下雖然是行事張狂,但各位的心裏想必是有答案的。”
這十來年下來,這個當年瘦弱卻堅定的小姑娘,也已經成長為了可以獨當一面的人了。
棠寧忽然相當的欣慰。
趙開騁點點頭,“那我明日就領兵過去,陛下他還是不肯見人?”
“你留下,我去。”謝玄淡淡出聲,眼皮子一撩說,“誰也別跟我搶。”
趙開騁之前一直守在邊疆之境,只是聽說了內堂裏有這麽一號人物,然而從來都沒見過她。
被嗆之後面子上略有些挂不住,剛想出聲,便被一個氣度雍容的聲音打斷——
“謝玄随我入城,趙開騁帶兵守在城外。”謝行野像是才睡醒,只在中衣外披了一件黑貂毛皮大氅,他先聲奪人,但進門之後先是四處打量了一圈,眯着眼望向了窗邊方向好一會兒,這才再度開口,“你們兩個和半夏留下,其餘人先出去。”
他形容散漫,但話音剛落,其餘人便紛紛躬身退下,臉上都洋溢起了些許欣喜之色。
棠寧偏頭看了眼時間,扳着手指頭計算:睡了不到三小時。
這就醒了。
“陛下。”趙開騁高興地對着他參拜,“你終于肯出來了。”
謝行野默不作聲來到主位坐下,先是淡淡睨了謝玄一眼,随後才輕描淡寫說道,“謝玄,你心氣太高,無法屈居人下。此次過後我不能夠再容你,待到事畢,你便可自行離去。”
謝玄單膝下跪,語氣十分地凜然,“屬下領命。”
棠寧湊到謝玄身邊仔細看了看,感覺有一點點的遺憾:她還挺喜歡這人的。
“陛下,”不想半夏也跟着跪下,還是那副老成穩重的模樣,只是說出的話險些沒讓她哥驚掉下巴,“屬下不想離開謝玄,事畢之後,請願随她一同離去。”
棠寧:……
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吧!
她和趙開騁兩人震驚了,微微張口立在原地,不斷地以懷疑眼神看過這兩人。
謝行野卻只是點點頭,“允了。”
而後看着謝玄,語氣略有告誡,“你并非入城的絕佳人選,然而這數十年間在內堂,也算是從凄風苦雨裏熬了下來,此次為圓你的心願才選了你,只是——”
他語氣一轉,驟然間陰冷了許多,“若你于大局不利,我第一個要殺得就是你。”
謝玄還是半跪在地,平靜說道:“屬下領命。”
幹脆利落地解決了這件事,謝行野未曾多停留,吩咐下去将馬車備好,便回房換衣服。
棠寧還留在屋子裏,她不斷繞在謝玄和半夏的身邊,企圖看清這兩人之間的牽扯。
趙開騁也還一臉震驚,棠寧感覺他這是要棒打鴛鴦的模樣,暗搓搓等着看戲,卻被謝行野不耐煩地一聲,“——棠寧!”
吓得立刻跟了上去。
旁邊可是有人的啊。
一進房棠寧就抱怨,“不怕被他們聽見啊?”
“我為什麽要害怕?”謝行野反而奇怪,他單手解開了身上的大氅,不知想到了什麽,微眯着眼眸,突然間語氣深沉告誡她,“離謝玄遠點,她不是什麽好東西。”
平日裏裝得吊兒郎當缺心眼模樣,實則心裏比誰都清明。
若是謝行野哪天不行了,這人就會立刻噬主,還是趁早放走了的好。
“你不喜歡她,那你當時還傳位給她?”棠寧卻有些想不明白了,繞在謝行野身邊喋喋不休地問,“你就不怕放走她以後,她造反把你給殺了?”
看起來,謝玄好像确實有這樣的本事。
謝行野已經換好衣服,三兩步登上了馬車。
‘咕嚕嚕’的聲音響起來,江州留下了內堂的人來接管,他們在今夜就要離開此地。
謝行野過了好一會兒才淡淡說道:“我不怕。”
随後又挑起了冷笑,起了點興致問棠寧,“你猜,我為何不怕。”
——因為你是龍傲天!
棠寧被這想法逗樂,但想了下還是給出回答:“謝玄重情重義,半夏卻對你十分忠誠,只要半夏還在,她就不能對你怎麽樣。”
這是棠寧剛剛突然想到的。
因為她這麽長時間觀察下來,都沒發現這兩人之間的事情,可見這是謝玄和半夏兩人有意遮掩的結果。
起碼謝玄是怕被謝行野發現,進而給自己造成威脅的。
“不錯。”謝行野微微颔首, “此行已是十拿九穩,你可先行離開。至多不過三個月再來,屆時一切都得以了結。”
他清潤的眸子裏難得現出不舍之意,溫和地看着棠寧,“暫且去吧。”
棠寧對時間的流逝簡直是有着觸目驚心般的恐懼,雖然從來不說,可是偶爾間也會表現出來這份焦慮。
她從床頭接了一杯水咕嚕嚕喝下,然後才問:“你怎麽知道的……”
不過他這麽聰明,被他猜到其實不是什麽困難的事情。
“觀其色察其形,不難發現你的異狀。”謝行野淡淡垂眸, “你不願說也無妨,只是不必在我面前遮掩,你可……自由來去。”
說着他又不由自主地擡手,虛虛觸碰着棠寧的臉頰,溫柔說道:“我會等着你。”
作者有話說:
身穿倒計時,跟我喊,倒計時10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