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一連五天, 棠寧每晚都去了福園探查,陪着她一起去的昭兒活活折騰得感染上了風寒,連着棠寧也被傳染些許。
她事後也明白過來了, 那天聽見的原來是下棋的動靜。白天還曾壯着膽子去看, 果然見到院子的最深處有個石桌子,那桌子上被人縱橫交錯地刻了棋盤, 一旁還有兩個棋盒。
然而兩個棋盒本來應該是一黑一白, 棠寧湊過去看時,卻發現裏面的棋子兒黑白交錯, 顯然是被人為的打亂到了一起,或者也可能那下棋的人太懶, 連棋子都不分。
并且, 那個大晚上出來下棋的小偷也不是每晚都來, 棠寧只在兩天晚上等到了他, 一直沒敢近看,每次只是略略聽了一會兒響聲就走開了。
她有一個……懷疑。
這人會不會是宮裏的皇夫?
皇夫不像妃子們, 不是可以大張旗鼓且理直氣壯的存在。
一方面, 當朝皇帝因為她的帝王身份,有多個伴侶并不是件壞事,其餘人也無可置喙。
另一方面,當朝皇帝又是個女的,一女多夫這種事情肯定會戳到某些人肺管子,所以即使存在了,皇夫也只是深居宮中, 連棠寧這種外圍宮女都很少得知消息。
至于具體有幾個皇夫、他們的待遇又是如何, 棠寧不了解, 也不敢貿然去打聽。
可以确定的事情就是:皇帝陛下幾乎從來不去找他們。因為謝玄每天晚上都宿在坤寧宮裏, 大皇子與大皇女出生以後,她更是當後宮不存在。
想到這裏,一個幽怨且傷情的男子形象頓時出現在了棠寧的腦海裏。
這事兒應該是推斷得八.九不離十了。
棠寧當晚慢慢來到了福園門口,看守的小宮女主動跟她打招呼,“西沉,你朋友沒來陪你嗎?”
“她染了風寒,不宜出行。”棠寧說着上前遞給她們每人一個紙包裹,“夜班不好守,先墊墊肚子。”
她以前每次守夜班,到了後半夜都是又冷又餓,十分了解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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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前同事十分開心,同時也被她的聲音意外:“我們都守着,今晚沒有人進來的。你也先回去休息吧,你肯定是也被感染了風寒,連聲音都變了。”
棠寧苦笑了聲:半夏領導懸在她頭頂的劍可是越來越近了,随着時間流逝,她也不得不認真起來。
進去之後棠寧就壯着膽子往裏面走,她今天帶上了一個燈籠,假裝自己在巡夜,步履小心而謹慎地靠近裏面。
然而裏面沒人。
只有開得幾乎已經敗了的夜葵花,在微風中蕩漾,傳遞些許安寧舒緩的氣味。
棠寧來蹲守了五天,成功使得自己的風寒終于實打實地染上了,卻也沒再見到那個下棋的人。
第六天将要出門時,陪着太上皇出宮禮佛的半夏卻回來了,恰好在清和宮門口撞見了棠寧。
半夏倒是略有意外,當即停下了腳步,打量着棠寧幾眼後皺皺眉,“有誰欺負你?”
棠寧懵着擡頭,看見半夏用更加不悅地表情重新問了一遍,“臉怎麽尖了不少?清和宮裏還有人敢欺負你嗎?”
一旁的昭兒搶先回答:“半夏姐姐,她每天忙着抓小偷,被累瘦了!”
“她還染了風寒,帶病好多天了。”說着昭兒蹭蹭跑上前搖着半夏的胳膊,“別叫她去抓小偷了,讓她歇幾天吧。”
棠寧沒吭聲,但她心裏燃起了一點點希望。
随後被半夏一聲冷笑澆滅。
半夏推開了昭兒,冷漠道,“還剩兩天?捉賊一事再沒進展,你也活不成了,還關心甚麽風寒。”
說完面色不善地盯着棠寧,語氣卻是平和了不少,“你要知道,我究竟是為何帶你過來。你雖聰明,曉得保全自身,然而瞻前顧後的那點小聰明可不行。搖擺不定,反受其害。”
說完這大姐大又不知道去忙活什麽了,留下頹喪着臉快哭了的昭兒,以及暗自心驚的棠寧。
……半夏肯定知道她的小九九!
因為半夏知道小偷之前每晚都去園子裏,而抓小偷的自己卻在裝傻充愣,顯然是在盤算着自己的小命。
不過半夏雖然知道,卻也不說,更是不催,就這麽不緊不慢地等着棠寧她自己屈服。
——是得罪已知能夠直接弄死自己的半夏呢,還是得罪未知卻有可能弄死自己的皇夫呢?
然而那個小偷一連好多天都沒再來過來,棠寧現在就算是有心去抓,也沒什麽用啊。
話是這麽說的,她當晚還是被昭兒哭哭啼啼拽去了福園,因為風寒都有些頭昏腦漲了,只聽昭兒有些哭腔的跟她出馊主意,“要不然就說是我偷的吧,我夢游偷得可以嗎?”
“……打住。”棠寧頭疼不已,跟守門的丫頭打了招呼就進去,而後直奔後園而去。
決定了,今天如果還遇不見的話,她就偷偷乘小舟去看看,哪怕是因此被逮住了,她也有抓小偷這件事做正當的借口。
可是似乎是天不遂人願,今天的福園依舊很安靜,棠寧一顆心慢慢地沉了下去,她唉聲嘆氣地往裏面走,準備帶病劃船。
只是還不等她湊近,一顆裹挾着涼風與銳意的小石子兒就貼着棠寧的臉頰邊擦過去——那小石頭只要偏離一點,棠寧此刻只怕已經破了相。
她僵硬立在原地,慢慢扭着脖子往攻擊她的方向看過去,只見不遠處的花影中有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因為穿了黑色衣服,幾乎與夜色融為了一體。
那人聽她轉身望了過來,語氣倒是很随意,“滾出去。”
他的聲音略有些低沉,話說得簡短卻是有力,就像那剛剛打過來的小石子,掩藏着層層殺機。
可棠寧聽了卻不由自主有瞬間愣神,大概是因為殘存着恐懼,她的心髒好似驟然間被尖刀刺入,帶來一點密密麻麻的痛楚。
即使是察覺到那人的殺意,棠寧一時間竟也沒有離去,好像被吓傻了一樣,呆呆站在原地。
她的呼吸很重,也很慌亂。
謝行野皺眉,循着呼吸聲下意識擡眼望去,又不悅地低下了頭。
“……冒犯了貴人,奴婢該死。”棠寧回過神來便先認錯,小心翼翼說道,“奴婢這就退下。”
不管了,出去之後就說小偷在裏面!這人未必會找自己報複,半夏可是實打實的會殺人啊。
她剛要轉身,卻又被那人低沉的聲音喊停,“站住。”
……不誇張的說,這聲音幾乎讓她渾身發麻,過了電一般的一陣顫栗。
壓抑住自己的異樣情緒,棠寧姿态柔順立于原地,看見那個黑衣男子慢慢走了過來。
靴子踩在了松軟泥土上,碾碎了片片落葉的聲音莫名叫棠寧緊張。
走近後,棠寧借着手裏昏暗宮燈的光芒才發現……這是個瞎子?
他的眼睛上蒙着一層厚厚的錦帶,能聞見那錦帶散發出的濃烈藥味。
──沒聽過哪個皇夫是瞎子啊。
但棠寧想想也就釋然了:就算是瞎子皇夫,也沒必要讓她這麽個小宮女知道。
只是這瞎子略顯古怪,之前被打擾了就對她十分不客氣,眼下慢慢走近她後也不吭聲,接着冷不丁伸手拍上了她的腦袋。
棠寧略有發懵,不知道要做出什麽反應。
瞎子碰到了她後反而有些惱怒,冷冷收回了手,“滾。”
……好古怪的人。
她只好硬着頭皮說道,“奴婢這就離去。”
沒走成,棠寧的衣角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他攥緊了。
如果不是能聽見這人略帶壓抑的呼吸,棠寧幾乎都要懷疑這瞎子到底是不是人了。
她不動聲色用力扯了兩下,那人還是沉默着不放手,僵持了片刻又忽然沒頭沒腦地問她,“你的聲音…”
用力抿了下嘴唇,謝行野又突然放手,恰巧棠寧使勁掙脫了下,整個人頓時失去了平衡尖叫一聲後便栽倒在地。
宮燈也脫了手,在霎時間熄滅完全,這塊地方黑得有些吓人了。
棠寧:……
她無語地想從地上爬起,瞎子卻又湊近兩步,居高臨下地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風寒還未好完全,棠寧咳嗽兩聲順了順氣,“奴婢名叫東臨。”
這是她前同事的名字。
她可不敢說真話。
瞎子立在她身前卻只是默不作聲,棠寧摸着黑慢慢站了起來,拍拍裙子上的灰塵。
她不敢再多留,這次什麽都沒說,謹慎地往後退了兩步,不等走遠卻再次被叫住,“回來。”
……有完沒完。
“把名字改了。”瞎子的語氣略顯煩躁,“不許叫什麽臨。”
棠寧只得應聲:“是。”
然後默默想着:這脾氣,怪不得皇帝不喜歡,只能大半夜來荒園裏傷懷。
她索性也不敢再動作,只是立在原地等着瞎子再有什麽吩咐。
等了許久,只聽見那瞎子聲氣頗為煩躁的問她,“改叫什麽?”
棠寧沉默。
她說得很委婉,“奴婢不敢擅作主張,還請貴人賜名。”
說完她又不動聲色問道,“還請問貴人身份,奴婢好去內務府請示改名字。”
她說了這麽多,對方卻沒什麽反應,過了一會兒還出聲催促,“還有呢?”
棠寧這回是真的迷惑了,“ ……您說什麽?”
瞎子忽而擡手按了下太陽穴,飛快要求道:“ 剛才說了什麽,再說一遍。”
他的表情分明是帶着點嫌棄,可是言語間又顯得急迫。
棠寧只好斟酌着重新說了一遍,怕瞎子聽不清楚還特意放緩了語速,将意思表達得十分明晰。
而瞎子只是沉默,随後輕輕吐出一口氣,随意道,“ 再說一遍。”
棠寧:……
完了,遇見神經病了。
作者有話說:
沒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