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鬧和離 中

午後的太陽明晃晃的,照的人發暈,樹上的知了拼了命的叫着,事實上,它們也确實是在拿命來換這一刻的喧嚣。子諾來到毓霞院時,大丫鬟春莺還是趕緊打起簾子,樂氏卻沒有如常的站起來迎接她,她一動不動的坐在屋內的八仙桌前,直愣愣的盯着桌上冷掉了的午飯,春莺小聲說:“這中飯奶奶一筷子都沒動。”子諾點點頭:“知道了,你把這些撤下去,再叫廚房的人細細的熬一碗燕窩杏仁銀耳羹,配着泡椒腌的微辣的鴨舌頭送過來。”

樂氏的眼淚刷的就流了下來,這些都是她在京城時愛吃的,沒想到他還記得,子諾在桌子另一邊坐了:“鄉下不比京城,這些日子也苦了你了。”

“你這個沒良心的,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樂氏一扭身趴在桌上嗚嗚的哭了起來。

“是沒有用了,”子諾的語音裏也透着疲憊:“只怕什麽事你母親都跟你說過了。如此也好,你跟着我一天福也沒有享,跟你母親回去了也好!”

樂氏氣的雙目紅赤,擡頭質問:“什麽叫回去也好,難道我跟你是為着享福麽?你,你,心裏到底有沒有我?”

子諾困惑的看着她,似乎在考慮這時候還讨論這個幹嘛,樂氏越發的生氣:“你這個人就是這樣,我告訴你,我最讨厭你現在這副樣子,總是不言不語的讓別人猜你在想什麽。我嫁給你四年了,沒見過你關心過我一句話,沒見你對我有一個笑模樣,沒見你為我寫過一首詩,畫過一張畫,沒見過你一次主動提起陪我出去玩。你整日裏不是讀書就是會文,閨中的小姐妹說起來,都說你相貌好文采好脾氣好,羨慕我嫁了個如意郎君,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過的比廟裏的尼姑還不如。你說,你說,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你說啊!”

子諾很吃驚,他沒想到在樂氏眼裏自己會是這個模樣,可是難道別的夫妻不是這樣麽?娶老婆不就是為了侍奉爹娘,延續香火,樂氏在這兩方面做得都不夠好,可是他也沒有想着嫌棄樂氏,怎麽在樂氏眼裏自己就成了不喜歡她呢。

樂氏接着哭訴,好像要把這些年受的氣全部哭出來:“我自小得父母寵愛,有些堂表姐妹氣不過,背地裏都咒我說嫁不到好人家,我那時就暗暗立志,一定要找個如意郎君,過的和和美美給她們瞧瞧。當年俞家來提親的時候,你的家世為人爹娘都是滿意的,但是娘還是來問問我的意思。我只顧聽了你少有才名,不僅科舉文章寫得好,還詩書字畫樣樣皆通,我就是沖着這一點歡歡喜喜的上了花轎,掀蓋頭的那天,我又是心急又是害怕,心跳的都要沖出來了,幸而看到你之後,正合了我傾慕的樣子,心裏別提有多高興了。可是如今我得到了什麽?和離歸家,你還說這是對我好。”

子諾尴尬的喝了口茶:“我也不想和離的,這不是岳母和你的意思麽?”

“怎麽叫母親和我的意思?”樂氏的聲音也不覺就高了起來:“你如此待我,難道還不許我們家做什麽麽?你說說,成親以來,你和我說過幾句話?平日裏住在國子監,一旬才能回家一次,可是你這一回家,不是去侍奉母親就是去書房和父親講道德論文章,常常直到天黑才到我房裏來,你知道我有多少話要和你說麽?你知道你每次不在家的時候我承受了多少事,母親總是拉着我念叨孫子,小姑子刁難我,丫頭們一個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我這些不開心不如意又有誰能講,好不容易見到你一面,你,你,就是這麽一副一聲不吭的死樣子,我私下裏不知道跟你賭了多少氣,發誓再也不理你了,可是你連知道都不知道……”樂氏說到最後伏桌痛哭。

子諾實在是有些目瞪口呆,若是此話被鈴蘭聽到,肯定會說你丫也是穿來的吧,這是個啥時代您還要求愛情呀,情調呀,羅曼蒂克啊,布爾喬亞啊,您這也太超前了吧,要知道即使在現代社會面包和玫瑰也不可兼得,否則怎麽會有這麽多的剩女呢,恩,說這個就扯遠了,我們還是回到這對思維不在同一軌道上的夫妻吧。

子諾嘆了口氣:“所以你就不敬母親,冷落子謠,還變着法子賣了翠竹她們?你說說,你這些想法都是哪裏來的,那家的媳婦不是伺候翁姑,關愛弟妹,這麽和和睦睦的過日子的。我們又不是那等勳貴世家,一生下來就有頂爵位等着,即使文不成武不就也能當個五六品閑散小官,一輩子吃喝不愁。我不用心苦讀,那裏做得出世人稱贊的錦繡文章。”

“這些我都知道,當年回門的時候媽也是這樣說,讓我忍過了這幾年也就好了。所以我忍啊忍啊,可是每每看到哥哥嫂子們相處之間都是甜言蜜語,恩愛異常,我就氣不過,你明明詩詞學問都是極好的,聽說會文的時候也都是妙語連珠,怎麽對着我總是說不了一句話。只怕你每天連我戴什麽首飾穿什麽衣服都沒正眼看過,我精心給你繡的荷包扇墜,從來都不見你帶過,你說說我能不多想麽?更何況,我以為你就是這麽一個沒有情趣的人,我也打算認了。可是如今呢,一個哪來的野丫頭就讓你完全變了樣,你自己摸着良心說說,你是不是每天都陪她吃飯,她吃的少一點你就殷切的問為什麽;你是不是教她寫字,那肌膚相親軟玉在懷的滋味很銷魂吧;她一落水,你趕緊去安慰;她一受氣,你立馬就留宿蘭晖閣。你,你……”樂氏抽泣的不知道如何接下去。

子諾心想這能相提并論麽,在京城的時候自己一心讀書會文心無旁骛,巴望着金榜題名,可是如今回家守孝,就是讀書也都在外書房,自然多了很多時間來內院。不過也是,自己怎麽就不知不覺間對鈴蘭這個小丫頭這麽好,唉,不應該冷落了樂氏啊!此時春莺正好端了煮好的粥和小菜進來,看到自家小姐涕淚縱橫妝容散亂的樣子吓了一大跳,姑爺坐在一邊欲言又止,好像遇到了極大的難為之事,看她進來就如見了救星一般,趕緊讓她把粥和小菜放下。

待春莺退了出去,子諾想了良久,一狠心,上前替樂氏抹了眼淚,笨拙的拿起碗勺:“先吃一口飯吧,餓久了傷胃~”

樂氏怔怔的看着她,就着他的手一口口把飯吃了,那淚珠子更是落得兇猛,滴滴串串和在燕窩羹裏面,攪弄得燕窩羹吃到嘴裏都是鹹澀的滋味,兩人一個喂一個吃,似乎都知道這是最後的時光了,喂得人心酸不已,吃的人也心痛異常,兩個人都弄不清他們怎麽就會走到這個地步,到了無法挽回的時刻,才知道自己對對方虧欠了那麽多。

粥終究有吃完的時候,子諾輕輕的放下碗,握了樂氏的手,默默不言,樂氏的情緒早已平靜了許多,半晌才開口道:“母親問你要當年的嫁妝,你待怎麽樣?”

“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我自會處理。”

誰想樂氏聽到這句話又怒了:“你總是這麽一句話搪塞我,你就不能和我說說麽?夫妻一體,你的難處我豈會感知不到,你越是不說我越是放不下心,難道你就不明白這個道理?罷了,今日母親提起這事後我本是百般不同意的,可是母親這次卻不肯聽我的,執意要你家算還全部的嫁妝,她手上拿着嫁妝單子和我的管事媽媽一件件的比對,我實在是……沒有辦法。”

“我知道,我沒有怪你!”

“用不着你來怪我,我不欠你什麽!”樂氏的大小姐脾氣又上來了。

“是,我欠你的,我本來準備以後還你的,看來永遠也還不清了。”

樂氏一怔,萬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你還是告訴我你打算怎麽解決吧,俞家到底能不能拿出那麽多的銀子?或許祖母那裏還有些私房錢可用?”

子諾苦笑一下:“你要是想聽實話,就是我還沒想到解決的辦法,祖母那裏也沒有這麽多的現銀,除非賣莊子,只是三天之內要想把莊子換成現銀,這折價可就大了。”

“那你怎麽辦母親這次可不是說說吓唬你的!”樂氏急了。

子諾只有苦笑,心想誰讓你一心裏不舒服就去找親娘哭訴,還把事情說的那麽詳細,如今……

樂氏自己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又嘆了口氣:“我是真的想和你過好的,你不知道,當年我母親為我挑了多少夫婿……”

“我知道。”子諾拍了拍她的手:“你累了,好好休息吧,這些煩心事都不用想,睡一覺就好了。”說罷站起身來向外走

“你去那裏?”樂氏騰的站起身來叫住他。

“書房。我們現在這樣的情況,我也不好留在你這兒了。你放心,我不會去蘭晖閣。好好休息吧~”

樂氏看着他颀長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門外,一如當年自己自屏風後面看到的那樣玉樹臨風,四年了,他和她都不是當年的如花年華,雖然也還不老,外人是看不出什麽變化的,只有他們內心知道,有些事情是再也回不到當年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場地震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啊。其實古代的聯姻就是一個力量的博弈和取舍,基本上不考慮成婚雙方感情,所以才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說法,這也給我們這些小言提供了大量的寫作空間啊,就是愛恨交織才讓人難以割舍嘛^_^說起來樂氏的性格想法真是很現代啊,希望丈夫體貼細致,每天過的都很有情調,可是這在男人看來是最無聊的事情,不正像一本書上說的麽,好像叫什麽《男人來自火星,女人來自金星》,反正男女對于同一件事情的認知感受和處理方法根本不一樣,這個好像是基因決定的,無法更改啊。所以才會有那麽多的愛恨離合,讓人揪心揪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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