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銀鞍白馬

圍獵正式開始,今天的主角,是兩個已經出宮建府的皇子。不過這一場,并不需要他們親自出馬。

圍獵開始後,有專人負責向內投放獵物。這場的獵物都是猛獸,非常危險。此時兩位皇子帶來的獵手,已經出發近三個時辰了。

林中蟬鳴依舊,裴如晝和衆人一起,坐在獵場外的一座雙層折廊下。他看到不遠處的石臺,已經被獵物堆出了兩座小山。

很不巧的是,三皇子那一堆,竟然比太子的還要高!

争點氣,争點氣!

裴如晝默默地為太子這邊的人馬加着油。

——這并不是說他和太子關系有多好,而是因為裴如晝發現,三皇子那邊的獵手,就是赫連危琊和他的族人。

看到自己這邊的獵物越堆越多,三皇子不由喝了口茶,忍不住笑着說:“看來今年的螭紋碧,太子殿下是拿不到手了。”

螭紋碧對皇室而言并不值錢,但作為這一場圍獵的彩頭,其意義不言而喻。

裴如晝坐在折廊側邊,看不到太子的表情。但聽到三皇子的話,他自己卻忍不住皺眉小聲嘟囔:“作弊。”

那群西域人游牧出身,當然要比太子身邊的侍衛擅長打獵。

三皇子分明是趁着皇帝不在場,故意耍賴!

太子沒有說話,一時間,氣氛變得格外壓抑。

就在這個時候,有馬蹄聲傳來,接着裴如晝便看到,赫連危琊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

他穿着一件黑色胡服,哪怕易容過後五官變鈍,但仍能感覺到那股淩厲而桀骜的氣質。到了雙折廊邊,赫連危琊一句話也沒有多說,直接從馬背上,将已死的鬣狗扔了下來。

不久之前還鼓吻奮爪的鬣狗,現在已經成為了一團死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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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山風刮過,裹着濃重的血腥氣向裴如晝襲來。他實在忍不住皺起了眉,将視線移到別處,臉色也變得有點難看。

扔完了獵物,西域人輕輕地拉了一下缰繩,打算轉身回到林中。

但就在騎馬經過裴如晝身邊時,赫連危琊忽然頓了頓,他居高臨下的嗤笑一聲,用胡語重複了一句:“繡花枕頭。”

裴如晝:“……”

他怎麽還記得這個!

現在這個讨人厭的赫連危琊,身上真是沒有一點阿連的可愛勁。

上次被他威脅,今天又被嘲諷……裴如晝終于忍不了了,他突然用手拍了一下身邊的小案,直接站了起來。

這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傳遍整座折廊,剎那間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到了裴如晝的身上。

“如晝?你要做什麽?”戚雲遙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了過來。

起身之後,裴如晝終于看到,太子也一臉疑惑地看着自己。

起都起來了……裴如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他側身向太子抱拳行禮,大聲說道:“殿下,方才不是有個獵手受傷了嗎?不如換我上去。”

獵場內都是猛獸,剛才太子手下就有一個人被狼咬傷,被人送了出去。

裴如晝打算頂上他的位置。

按照規定,這一場圍獵太過危險,皇子們不能自己上場,但是卻能指派身邊人任意人代表自己前去圍獵。

裴如晝當然也是可以的。

人群中央那個穿着鵝黃長衫的男人,頭回斂起了漫不經心的表情,隔着人群向裴如晝看去。他的目光格外深沉。

注意到他的眼神,坐在太子身邊的寧從靈咬了咬牙,他慢慢低頭,在暗處悄悄地拉了拉對方的衣袖。

“羿宿……”

太子沒有理會身邊的人,而是搖頭打算拒絕裴如晝的申請。

可是話還沒有說出口,在與裴如晝對視的那一刻,将要脫口而出的“不”字忽然被他咽了下去。

戚羿宿看到,少年那雙微挑的桃花眼中,寫着自己從沒有見過的堅定,目光銳利,稚氣全無。不止如此,他還從裴如晝的身上,看到了久經沙場的大将才有的果敢與肆意。

他心跳的速度,竟然亂了一下。

“好,你去試試。”

等戚羿宿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的時候,伴随着一陣哨聲,通體雪白一絲雜毛都沒有的良駒,不知從何處飛奔而來。

“雪蟄!”

路過雙折廊的時候,雪蟄速度半點也沒降,周圍人忍不住發出小聲驚呼。

只等下一瞬,銀白色的身影,如一道飒沓流星,越過長空,降在了馬背上。

風将裴如晝的衣袍托起,烏黑的長發,在空中劃過一道如弦月般優美的弧度。雪蟄的速度不曾放緩,它的主人就這樣直接飛身上馬,轉眼消失在了會胭山的茫茫密林之間。

這一刻,雙折廊裏的大易貴族,甚至剛才還在挑釁他的赫連危琊,全都看呆了。

少年銀鞍白馬,就這樣毫無預兆的,刻進了每一個人的腦海之中。

……

雪蟄在密林中飛奔,看似漫無目的,實際上卻并非如此。

現在太子差三皇子太多了,這不是随便打點獵物就能贏回來的。裴如晝記得,這一次圍獵最大的“彩頭”是一只雪豹。

這種動物畏熱,常常晝伏夜出。

所以從進入森林那刻起,裴如晝便騎馬以最快速度向着遠處的山崖而去。

等到崖邊,他終于扯了扯缰繩,讓雪蟄降低速度。接着這一人一馬,便在山林與高崖邊慢慢搜尋起來……

有水聲從不遠處傳來,溫度也一點點低了起來。

已經在這裏搜了不知道多久的裴如晝,不但沒有放松警惕,甚至還愈發緊張。

他的視線緩緩從四周掃過,接着忽然發現——不遠處的草地裏伏着一只白色的生物!

應該就是它了。

裴如晝慢慢地将挂在馬背上的弓箭取下來,一點點将它舉高。他看到,不遠處草地裏的雪豹,也弓起了脊背,随時都有可能攻擊自己。

屬于雪域的精靈也不知道經歷了什麽,被帶到了這裏。墨藍色的眼睛裏,滿是防備。大大的毛茸茸的尾巴,正随着呼吸節奏,緩慢搖擺着。

……真是太可愛了。

裴如晝的箭本來已經瞄準了那只雪豹的眉心,但幾息後,他忽然……不忍心下手。

這場圍獵應該沒有規定必須殺死獵物帶回去吧?

算了,自己不記得,那肯定就是沒有。

裴如晝非常輕易地說服了自己。

這只雪豹落到別人手上,注定是一死。就算活到這場圍獵結束,負責維護獵場的人,也會将這裏徹底“清理”一遍。

他慢慢地調整羽箭,這一次瞄準的部位,由雪豹的眉心變成了肩胛。

“抱歉……”裴如晝輕輕地念了一聲,終于咬牙松開羽箭。

感受到危險降臨,雪豹也飛快向一邊移去,但它的動作終究沒有箭快。幾乎是眨眼之間,那根箭便刺入了它的肩胛處。

随着“嗷”的一聲,白色的大貓,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暮色四合,歸鴉繞樹。

轉眼除了裴如晝以外的所有獵手,都已經回到了雙這亭前。

等了一會,三皇子那邊的人率先不耐煩道:“我說,人現在都沒回來,八成是出事了。太子殿下不如現在派人去找找,要是晚了,怕是收屍都難啊。”

說話的人操着一口濃重的西域腔,但所有人都聽懂了他說的話。

雙折廊裏,忽然安靜得不像話。

明知道他不可能出事,但被這人一說,坐在角落的戚白裏卻默默攥緊了拳,戚雲遙心中則忽然一陣惶恐。

不,裴如晝不能出事。我還沒有報仇呢,他怎麽能出事?

戚雲遙咬牙,想要罵這群西域人,但話還沒有說出口,那群人便再次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

雙折廊裏的氣氛愈發凝重。

被那群西域人一說,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覺得,裴如晝兇多吉少了。

但就在這個時候,忽有一道清亮的少年音,從密林深處傳了過來。

“哦?你們的人要收屍嗎?要我幫忙麽?”

是裴如晝!

當下,戚雲遙便從位置上站了起來。

他就知道,裴如晝不可能出事!

落日熔金之下,裴如晝身上那件銀白的錦袍,也被映成了晚霞的顏色。

他一手牽着缰繩,一手鉗着只巨大的雪豹,就這麽從容不迫地從林中走了出來。就仿佛他手上那個,并非一口就能咬斷人脖頸的猛獸,而只是一只大號貓咪似的。

在銀鞍兩側,還挂着一堆碼好的獵物。

少年獵得平原兔,馬後橫捎意氣歸。

這一刻,裴如晝就是從詩句中走出的人。

看到他這意氣風發的樣子,衆人印象中緩帶輕裘、儒雅慵懶的太子,頭回激動得直接站了起來。

“賞!如晝有什麽想要的,但說無妨!”

坐在他身側的寧從靈,臉色當下就灰敗了起來。

裴如晝看着太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問道:“殿下,我可以養着它嗎?”

他的心情有點忐忑,生怕太子不同意。

這裏的大多數人抓雪豹,為的就是那一身雪白的絨毛。

但是裴如晝舍不得。

他手上的雪豹認命的“嗷嗚”了一聲,象征性掙紮了兩下。

太子愣了一下,他沒有想到,裴如晝想要的居然是這個。

“當然,”他笑了笑,溫柔且略帶寵溺的說,“這是你獵的,自然歸你。”

這一刻,坐在不遠處的戚雲遙,心中突然生出了一陣濃重的危機感。

他終于意識到,裴如晝已經不再“只屬于”自己。

不行……

決不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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