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命懸一線
戚白裏看到——裴如晝就靜靜地躺在那裏， 他半身紅衣，已經被鮮血打濕。
看上去像是……一點生氣都沒有了。
“……如晝？”話說出口，戚白裏才發現自己的聲音， 是那麽的沙啞。
明明人就在眼前，但是最後這一步，戚白裏卻怎麽也邁不過去。他就像是一具行屍走肉，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走到裴如晝身邊的。
戚白裏沒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将裴如晝抱起，竟然是這個時刻。
他懷中的人，輕的好像落葉， 脆弱的也如秋末的落葉一般。好像稍稍用一點力氣， 就會将他觸碎。
在這一瞬間，戚白裏第一次明白失了魂究竟是什麽樣的感覺。
“如晝， 再撐一下，我帶你走。”
裴如晝的紅衣，被鮮血浸透， 只留下一片深色的痕跡。
戚白裏看到，就在這一刻， 那深色的痕跡忽然蔓延到了裴如晝的肩上。但這一次不是血，而是戚白裏……他自己的眼淚。
無論戚白裏經歷過多少事， 平常有多麽冷靜，但是本質上，他也不過是一個十多歲的少年。
平日裏的戚白裏，将自己的脆弱和驚慌全都隐藏了起來， 但是這一刻， 那些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沒有了的情緒， 竟然在同一瞬間湧了出來。
戚白裏看到， 自己抱着裴如晝的那只手在顫抖。
他的手臂甚至都失去了力氣，生理性的驚懼，讓他無法做成任何事情。但是心中那個“不能讓如晝受傷，要救他”的念頭，卻将一切壓了下去。
于是知泉宮的人便看到，六皇子那雙眼睛，紅的像是能滴出血來。他緊緊地摟着裴如晝，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這裏。
離開宮殿，鼻尖來自熏爐的氣息四散幹淨，在看到空中殘月的那一刻，戚白裏的神志終于清醒了。
Advertisement
他看到，不知什麽時候，太子戚羿宿竟然也來到了這裏。
一直都在韬光養晦的戚白裏，這一刻竟然忍不住，朝戚羿宿大聲喊道：“太醫！快把太醫宣來！”
此時的戚白裏，簡直無禮到了極點。
旁人都以為，太子會生氣，但是沒有想到戚羿宿就像是沒感受到戚白裏語氣的生硬一樣，他轉身無比着急的報出了幾個太醫的名字，讓宮人們将他們叫來。
此時，戚白裏依舊不願意将裴如晝放下。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懷中的人忽然重重咳了一聲……
戚白裏低頭看到，裴如晝的臉上已經全無血色，往日那雙桃花瓣似的眼睛，已緊緊阖上，失去了全部光亮。
尤其是臉色，竟然比臘月的雪還要白，在這樣的冷白襯托下……唇角邊暗紅色的血跡，便尤其明顯。
“咳咳咳……”
裴如晝這陣咳嗽，簡直是能将肺咳出來的架勢，身體也顫跟着抖了起來。
戚白裏看到，裴如晝原本虛垂下來的那只手，忽然握緊，過了幾息後又驟然松開。此時他早已渾身脫力，這一刻，好像耗盡了所有力氣。
或許是這一咳實在太疼，原本已經昏死過去的裴如晝，睫毛忽然像是蝴蝶的翅膀一般，微微震顫了起來。
不遠處，太醫已經帶着藥箱被人攙扶着跑了過來。
戚白裏忍不住貼近他，輕聲如哄孩童般說道：“如晝再忍一下，太醫已經來了，馬上就能好了。”
裴如晝依舊沒有睜開眼睛。他緩緩地擡起了手腕，向着虛空處抓去。
“……你。”
裴如晝的聲音，小的如蚊子叫一般，但現在戚白裏的世界裏，卻只能聽到他的聲音。
下意識地，戚白裏握住了裴如晝的那只手。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原來裴如晝的手上，也是半點溫度都沒有，涼的好像冰塊。
裴如晝的嘴裏面，還在念念叨叨的說着什麽。他的眼睛忽然睜開，但是雙目已然失焦。
“咳咳……幽冥界？你……你又來接我？”
迷迷糊糊的從裴如晝口中聽到“幽冥界”這三個字，戚白裏不由背後發涼。
而就在他祈禱自己聽錯了的時候，“永宵神尊”這四個字，忽然出現在了裴如晝的口中。
裴如晝說……永宵神尊接他？
在這一刻，戚白裏甚至忘記了如何呼吸。
他聽到，太醫終于趕了過來。
看到裴如晝唇邊蜿蜒若毒蛇的血跡，太醫顫着聲音大聲說：“裴……裴公子毒發了——”
……
實際此時，裴如晝是真的看到了永宵神尊。
但是和慌亂的戚白裏相比，裴如晝的反應簡直是……見怪不怪。
畢竟最近幾次毒發的時候，裴如晝都會在半夢半醒間去往幽冥界看到永宵神尊。這一次也一樣。
在裴如晝的意識裏，自己上一刻還在咳嗽着，而下一刻，忽然通體舒暢，并且又一次看到了永宵神尊。
說起來之前的幾次，裴如晝看到的都是一些“無趣”的日常。
他神游幽冥界的時候，十次有九次永宵神尊都在念經打坐。而剩下的時候就會看到那團黑霧出現，打擾永宵神尊的工作。
裴如晝“看到”，這一次永宵神尊還是和往常一樣，盤腿坐在岸邊。
他身上的符文，正散發着淺淺的光亮。
幽冥界是由永宵神尊的力量支撐起來的，他需要常常誦經，以此支撐全界運行。
一開始的時候，裴如晝以為永宵神尊每天都在兢兢業業的工作。但是後來他發現，事情好像并不是這樣……幽冥界能說話的人不多，尤其是冥河之畔，千百年以來，都只有永宵神尊一個人。
每次黑霧出來打擾他，永宵神尊嘴上說着煩，但也只是嘴上說說而已。
兩人經常聊天，甚至一起喝酒，看上去很是投緣。
裴如晝不知道這團黑霧是什麽，但想來能被鎮壓在冥河下的，應該也不是什麽好人。
身為冥界之主的永宵神尊，卻并不在意這一點，他有的時雖然候會在嘴上嫌棄和警告兩句，但是從沒有露出過鄙夷的神情。
就在裴如晝以為，這一次自己又要在幽冥界無聊的呆上半天，聽完永宵神尊誦經才能回家的時候，忽然有黑霧輕輕地纏在了永宵神尊的足腕上。
那道沙啞的男聲再次響起：“怎麽總是念個不停？”
“我在忙。”果然，永宵神尊說。
裴如晝好像聽到，那黑霧笑了一下。
就在這個時候，原本一直好好呆在冥河裏的黑霧，忽然湧了出來。
永宵神尊的眉毛不由一皺。
然而還沒有等他說什麽，下一刻永宵神尊整個身體，都被黑色的霧氣包裹了起來。
“冥主今天連喝一杯酒的時間都沒有嗎？”黑影話語中帶着一點笑意，聽上去心情不錯，“要是我沒有聽錯的話，您好像就是因為不想在天界守着天帝的職責，這才躲到幽冥界來的吧？”
永宵神尊：“……”
聽到這裏，裴如晝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這個黑霧今天說的倒是沒有錯，在幽冥界斷斷續續呆了一陣子，裴如晝見到的人不只有神尊和黑霧。偶爾也會有還在修煉的小仙過來。
而永宵神尊的身份雖然高，可是熟悉之後卻沒有什麽架子。
通過這群人的談話，裴如晝算是了解——永宵神尊當年其實是可以留在九重天上當天帝的，但是神尊生性喜好自由。要是當了天帝，一言一行都要受天則制約，不但被整個九重天盯着，并且每天都有一堆事情需要處理。他想都沒有想，便放棄了這個選擇。
幽冥界這邊，盡管所有事都需要他一個人撐着，但是好在沒有人盯着他，日常也沒有什麽事情，只用定時以神力維持這裏就可以了。
果不其然，永宵神尊輕咳了兩聲，緩緩地伸出手去，将岸邊放着的酒壺拿了起來。
他抿了一口，忽然皺眉問：“這是什麽酒？”
“這個啊，好像是人界西域的什麽酒來着……解珴酒？”
聽到這三個字，處于虛無狀态的裴如晝都懵了一下。
解珴酒，怎麽又是解珴酒？這也太巧了吧！
上一次太子帶到酒樓裏面的好像就是這個東西。
裴如晝知道，冥河中不只有那個黑影，還有許多往生者，而他們的身上，則帶着許多生前家人供奉的酒與瓜果。
來去的往生者，總會将酒供奉給永宵神尊。
“這酒比我想的要烈。”黑霧說。
按照常理來說，那黑霧是不能離開冥河的，而裴如晝看了這麽久也算明白——永宵神尊之所以一直呆在這裏，一半是為了支撐幽冥界，而另外一半，則是為了将黑霧鎮壓在這裏。
但是現在，兩人似乎都忘記了這件事。
黑霧中，裴如晝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
只見永宵神尊頓了一下，終于将解珴酒拿了起來。
接着，黑霧笑道：“今日不醉不歸。”
醉？
聽到這個字，裴如晝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點不好的預感。
……
此時，鳳城城郊。
一身青衣的戚雲遙，忽然從榻上驚醒，他下意識摸了一下額頭，這才發覺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了一身冷汗。
眼見時間還早，戚雲遙本想繼續睡。
但他的心狂跳不止，竟是一刻也躺不住了。
就在這個時候，戚雲遙忽然聽到小院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接着有一個小太監滿臉驚慌的跑了進來，在看到戚雲遙的那一刻，便撲通一下跪倒在了他的床榻邊。
“七……七殿下，”小太監哆哆嗦嗦的說，“宮裏傳來的消息，說，說……裴公子身受重傷，且又毒發，有可能，有可能……”
說到這裏，他忽然卡住了，而戚雲遙則一把将那小太監撈了起來，赤紅雙目大聲問道：“可能怎麽了？”
只見那小太監又哐哐磕頭，等額前都紅了，才敢将那幾個字說出來：“熬不過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