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救命之恩
赫連危琊當年曾模模糊糊地看到, 若舟手腕上,有一行細密的文身。
他曾經問過對方這是什麽,若舟給他念過一遍, 可惜赫連危琊并沒有聽清。
赫連危琊曾想,等再見到若舟的時候,自己一定要問問, 他手腕上那行字究竟是什麽。
那或許是在晝蘭關的風沙裏,或許是在鳳城的酒肆中,又或許是在西域的駝隊間。
……總之,不應該是這裏。
更不能在這裏。
“松楸遠近千官冢, 禾黍高低六代宮。”
那行不太工整的刺青, 就像是一根突兀冒出來的荊棘,在入目的剎那間, 刺向赫連危琊的心髒。
在看到那行字的瞬間,赫連危琊本能地眯了一下眼睛。
他祈禱、希望這只是巧合,但……在世界模糊起來的那個瞬間, 裴如晝手腕上的東西,卻徹底與赫連危琊記憶裏的痕跡重合了。
他不會認錯。
“……若舟?”赫連危琊的聲音, 顫抖了起來。
而就在同一時間,他的手背上忽然出現了一陣暖意。
下一刻, 鮮紅灑滿了赫連危琊的世界。
赫連危琊手中那把匕首很短,銀刃微微彎曲,輕易就可以在體內劃破人的內髒。此時銀刃已經全部沒入裴如晝的皮肉,鮮血一股一股止不住的向往冒, 紅衣掩蓋了它原本的猙獰, 只留下一片暗色的痕跡。
赫連危琊無比艱難地低頭, 他看到, 自己手上的那股暖意,正是來自于裴如晝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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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如晝就像是一只墜入秋風的蝴蝶,直到他飄然落下的那一刻,赫連危琊才知道原來眼前人的身體,是那麽的輕那麽的脆弱。
……
“知道嗎,我射箭還沒有輸過。”
“繡花枕頭。”
剎那間,幾個月前在行宮見面時的場景,再一次湧進了赫連危琊的腦海——那天,眼前的少年從自己手中拿過長弓,他旋身射箭驚破長空,将自己已經刺入十環的箭擠了下去……赫連危琊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竟然将那一天那一幕記得那麽深。
裴如晝本該和那天一樣灑脫快意。
可他……卻因為自己,流了這麽多的血。
赫連危琊自幼習武,他早忘了自己的手頭回沾血是什麽時候。
他只知道,自己這輩子都沒有像現在一樣慌亂過。
“我叫,裴如晝。如晝,聽到了嗎?”
記憶裏的這句話,忽然清晰了起來。
如晝,若舟。
哪裏有什麽若舟?
救了自己的人,至始至終都是裴如晝!
知泉宮裏亂做一團,赫連危琊帶來的人武藝高強,但現在又有許多禁軍湧入。眼見着皇帝,還有那差一點被自己殺了的太子都已經被周圍禁軍帶走,赫連危琊一行人也該離開了。
然而這個時候,赫連危琊卻呆在了此處。
他顫着手,想要将裴如晝扶起來。可是還沒有碰到裴如晝,眼前的少年便已經支撐不住,向着背後冷硬的地磚倒去。
赫連危琊伸手想拉,卻只撈得一場空。
赫連危琊的腦海中,如走馬燈一般閃過了無數畫面,但實際上時間也就過了幾息而已。
就在他呆立在這裏,心髒瘋狂躍動的這一刻,站在赫連危琊身邊的一個“舞女”忽然拉住了他的胳膊。
“主上,我們要走了!”
赫連危琊的思緒終于被打斷,看到他依舊站在原地不動,身邊的人雖然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麽,但眼下情況緊急,他們終于還是不顧尊卑将赫連危琊向着知泉宮的殿門拉去。
後來的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
赫連危琊就像是丢了魂一樣,就這麽被身邊的人帶着,按照原定的路線離開了華章宮。
這一路上,本該緊張的他,竟然跑了神。
當年的一幕幕,又一次從赫連危琊的腦海中浮現出來。
……
那一年,鎮西大将軍還在,大易與西域也沒有到不共戴天的地步。
但是鎮守邊關一輩子的裴大将軍,依舊不喜歡裴如晝與西域人有太深的牽扯,更擔心他被那群西域人帶壞——裴如晝手腕上的文身就證據之一。
救赫連危琊的事情,從桃雖然也是知情者。但她畢竟是個姑娘,裴如晝當然不會讓她去照顧赫連危琊。所以當年,赫連危琊可以算是被裴如晝一個人救過來的。
那個時候,赫連危琊的腦袋受了傷,眼睛只能模模糊糊的感受到一點光影變化。
他還記得自己昏迷蘇醒之後,隐隐約約看到一個少年背光而立。
晝蘭關城郊的房子,都是黃土夯成的,而沙漠裏的陽光,也是燦爛得不能再燦爛的金色。赫連危琊看不清楚他的相貌,只能看到一個大概的輪廓。
救了自己的人背光而立,身上泛出了一圈淺淺的金邊,就像傳說中的神祇一般。
赫連危琊向來不信什麽神,但是那一刻,他還以為是傳說中身處九天的神仙降臨,将自己救了出來。
裴如晝雖然從小習武,但是手上幾乎沒有一點繭子。
一開始的時候,因為赫連危琊常會發燒,裴如晝總會用手輕輕地摸一下赫連危琊的額頭,看他現在的體溫是否正常。
暫時失去視覺與聽覺,就連赫連危琊也變得脆弱了起來。
他記得,自己曾在高燒不退的時候,迷迷糊糊地對裴如晝說:“能不能不要走,再陪我一會?”
那個時候,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赫連危琊隐隐約約聽到裴如晝和人說了一句什麽,接着便輕輕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然後握着他的手坐在了床榻邊。
裴如晝真的一晚上都沒有走。
等到夜裏,困了的裴如晝索性直接趴在床榻邊睡下了。
晝蘭關的夜晚總是那麽安靜,再加上赫連危琊受了傷,到了晚上就連那一點模糊的聲音都沒有了。
骨骼将赫連危琊心跳的聲音傳至耳膜,這一夜,他耳邊都是撲通撲通的聲音。赫連危琊睡不着了。
他輕輕地,用沙啞至極的聲音說:“若舟?若舟你睡了嗎?”
少年依舊靜靜趴在這裏,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沒有半點反應。
看來裴如晝已經熟睡。
赫連危琊半生颠沛流離,他沒有想到,反而是在自己最最落魄的時候,感受到了一點溫暖。他有些緊張的伸出手去,一點點将指尖貼到了少年的臉上。
赫連危琊想要在這個夜裏,用指尖記住這個救了自己的少年的相貌。
但可惜的是,此時裴如晝已經睡熟,他的臉壓在小臂上,赫連危琊伸出手去,只摸到了裴如晝的眼睛。
裴如晝的睫毛很長很長,此時睫毛正随着呼吸的節奏,緩緩地在赫連危琊的手上掃動着。
一陣癢意,就這麽從他的指尖,傳遍全身。
剎那間,赫連危琊就像是被火燙到一樣将手收了回來……這種感覺,直至今日赫連危琊都沒有忘記。
此時已經離開華章宮的赫連危琊忽然轉身,向着那座燈火輝煌的宮殿看去。
暖色的光,将他碧色的眼睛映亮,但是赫連危琊的心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冷。
因為他忽然想起,在桂錦宮的那一晚,裴如晝的眼神分明是已經認出了自己。但是自己……卻在用對方的家人威脅他。
就在這一刻,赫連危琊甚至忍不住又向着華章宮的方向走了一步。
他這個動作吓壞了周圍的人。
“主上,我們快走吧!”
“鳳城馬上就要戒嚴了——”
赫連危琊沒有說話,他再朝着華章宮走了一步。此時他的手中還握着剛才那把匕首,那一天深夜在桂錦宮遇到裴如晝的場景,愈發清晰……赫連危琊的心中又是一陣抽痛。
而接着,他忽然在周圍手下驚詫的眼神中,重新拿起匕首,狠狠地向自己的虎口處刺去。
——正是裴如晝當晚咬的位置。
……自己本是來找少年報恩的,但是誰想最後竟然親手将這匕首刺到他的胸膛?
不安感在赫連危琊的心中蔓延,他終于忍不住咬牙,重新向着華章宮的方向而去。
而同在這一刻,趁着赫連危琊分神的功夫,跟在他身邊的一個人則一掌向赫連危琊的脖頸處劈去。
“走!”赫連危琊意識消失前,只看到那人重重地朝自己嘆了一口氣,“主上,對不住了——”
在赫連危琊一行人離開華章宮的同時,知泉宮依舊沒有平靜下來。
知泉宮依山而建,平時看着驚豔美麗的宮室,現在都成了危險的代名詞。
禁軍們驚魂未定,他們還在尋找是否有刺客隐匿在知泉宮裏。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身着錦衣的少年,忽然闖了進來。
“六皇子!”
“皇子殿下,我們還不确定這裏還有沒有刺客,您——”
“滾開!”
一向沉默溫和的六皇子,一把将眼前的禁軍推開。
聽到他的聲音,周圍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此時整個知泉宮裏都是血腥味,而這樣的味道,忽然将戚白裏隐藏在內心最深處的情緒勾了出來。他的心髒狂跳,血液都好像熱了氣來。
戚白裏的視線不由落到了禁軍腰側的長刃上……這一刻他很想很想拔劍。
他想殺了這些沒用的人。
他想要以鮮血,來平息自己的憤怒。
但是戚白裏知道,自己不能這樣做……因為裴如晝還在這裏。
“都是廢物。”少年低聲說道。明明是華章宮裏面最不受寵的皇子,但是這一刻,周圍禁軍竟然從戚白裏的身上,感受到了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殺氣、
剎時間,禁軍跪倒一地。
戚白裏連看都沒有多看他們一眼,他的視線快速從周遭掃過,接着忽然落到了不遠處的一塊巨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