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名垂青史
戚白裏的手指尖剎那間一片溫熱, 接着他便看到了一抹刺目的鮮紅,還有裴如晝蒼白到近乎透明的臉色。戚白裏頭一回覺得,血是那麽的燙。
它似乎帶走了裴如晝的所有體溫,以及身上的所有生氣。
一時間, 戚白裏竟然不知道自己是應該将血擦掉, 還是任它繼續黏在手上。
但是留給戚白裏思考的時間并不多,只下一刻, 就有更多的鮮血從裴如晝的口中湧了出來。好像他全身的血, 都要這麽流光了。
戚白裏猜,現在自己臉上的表情應該非常驚恐, 不過短短一瞬間,他的世界就變得一片鮮紅。戚白裏伸出手去,本能地想要擦掉裴如晝嘴角邊的血跡, 但是他一次一次的嘗試, 那血卻怎麽也止不住。
不過是眨眼間, 裴如晝的衣襟還有戚白裏的袖子,已經變得鮮紅一片。
從前的戚白裏,只讨厭肉, 但是現在的他, 忽然發現血腥味原來也是這麽的刺鼻。
這種味道, 叫他無比恐慌。
“咳咳咳……別怕,”此時的裴如晝, 幾乎已經發不出一點聲音了,“只是毒發而已, 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他啞着嗓子說。
裴如晝是這麽說的, 更是這麽想的。
對他來說, 這只是無數次毒發的其中之一而已。雖然這一次他沒有在幽冥界, 但是毒發這件事本身,對他而言已經沒有什麽大不了了。
但是裴如晝不知道,自己這種司空見慣的神情,在戚白裏看來是多麽的刺眼。
……原來,裴如晝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疼痛了嗎?
戚白裏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麽樣的表情,他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血再這麽流下去了。
戚白裏緊緊地握住了裴如晝的手腕,然後不要命似的将自己的內力,向裴如晝的體內填。戚白裏小的時候,雖然只是一個質子,但他去衛國的時候,皇帝還是有象征性的派了幾個暗衛負責保護他。
雖然被人當做下九流的樂師看待,但是戚白裏從來都不像人們想的那樣不學無術。與此相反的是,從小活在危機與不安中的他,早早便從那幾個暗衛那裏學起了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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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易并非重文輕武的皇朝,只不過相比于詩文,武藝受到的重視并沒有那麽足。擔心他們習武的時候受傷,皇宮裏那些負責教習的武将,基本都不敢下狠手。
比如皇子戚羿宿,便是一個不曾好好習武的例子。
但是戚白裏不一樣,論武藝,他絕對是大易這一輩皇子裏面最高強的一個。
他從那些暗衛身上學來的,沒有一點花拳繡腿,招招皆致命。
從前的戚白裏,一直都在藏拙。
可是現在,他完全顧不得那些事情了。
戚白裏将躺在榻上的人,輕輕地扶到自己的懷中,然後不要命似的向裴如晝的體內輸入內力。方才戚白裏已經為裴如晝将身上的甲胄卸了下來,但是情況實在緊急,直到現在戚白裏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原來裴如晝的身體,已經是如此的單薄。
他比在鳳城的時候瘦多了,身上還多了不少傷痕,戚白裏輕輕拉着的那只手腕上,便有幾道剛剛結痂的觸目驚心的血跡。
裴如晝的身體本來就極美,每一處都像是藝術品般精致。
而當猙獰的傷疤出現在這樣的身體上時,除了恐怖與可怕外,還有說不出的詭異美感……
不……想到這裏,戚白裏忽然閉上了眼睛。
過了好一會後,他才将視線慢慢地重新落回裴如晝的身上。
此時裴如晝的眉毛緊緊地蹙在一起,嘴唇一點血色也沒有。
雖然裴如晝剛才想,毒發這種事情,對自己而言已經非常平常了,但實際上這樣真正的體會到如此痛苦,也不過是第一次而已。
說完剛才那句話後,他就一點點聲音也發不出來了,裴如晝緊緊地抿着嘴唇,一動不動的躺在戚白裏的懷裏。
裴如晝是一個要強的人。尤其現在統帥大軍的他,更不是一個可以随意将痛苦表現出來的人。因此裴如晝選擇以安靜和沉默抵擋痛苦。
戚白裏只有從裴如晝微微顫抖的睫毛中,才能感受到他還活着。
按理來說,他現在本來是不應該打擾裴如晝的,但是看到裴如晝的情況之後,戚白裏忽然想和他說說話,來印證自己懷裏的的确是一個活着的人……
“如晝,你為什麽在守住晝蘭關之後,還要繼續向西走?”戚白裏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問什麽了,他只是本能地想與裴如晝說說話。
而盡管裴如晝現在一動也不動,但是托神尊大人的福,他腦子可是清楚得不得了。
其實他之前真的沒有仔細想過這個問題,但是聽到戚白裏的問題後,裴如晝還是咬着牙,憑借自己的本能回答道:“……晝蘭關千百年來,從來都沒有真正安寧過,将西域人趕走只是第一步而已。只有整個西域徹底太平,晝蘭關才可以和中原的所有城市一樣……”
戚白裏和裴如晝,在某種程度上簡直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
比如說戚白裏真的無法理解,裴如晝為什麽會如此看重這座城池。畢竟他從小到大從未找到一個深愛的地方。
但有的時候,他越是沒有辦法理解裴如晝,越是容易被對方身上這種自己從沒有的,或者說與自己截然相反的東西誘惑。
活在黑暗裏的人,也想看看陽光到底是什麽樣的。
大概是因為裴如晝的思緒實在是太清楚了吧,聽到戚白裏很久沒有說話,裴如晝又用模模糊糊的聲音說:“再說身為武将,就是要保家護國。”
“……保家護國?”戚白裏雖然是皇室的成員,但實際上這也是一個他無法理解的詞。
“嗯……”有了戚白裏的內力,裴如晝的感覺好了很多,他開始強迫自己說話,分散注意力,不再去關注**上的疼痛。
聽見戚白裏有些疑惑的反問,裴如晝又下意識解釋道:“為大易現在,還有未來的皇帝守好江山。”
他這句話只是随口而出。當初裴大将軍就經常與将士們說類似的話語,小的時候戚白裏并沒有深想過這話,但是現在當他自己成為了駐守邊關的将領後,卻一下子想到了當年父親的話。
裴如晝沒有想到,自己近乎于随口一說的話語,卻在戚白裏的心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未來的皇帝?
戚白裏自然是一個有野心的人。
但是他的野心,眼下還只是一個藏在心底的想法而已。
聽到裴如晝的話之後,戚白裏的腦海之中,一下便閃出了一個名字。
——戚羿宿。
如今的太子戚羿宿。
裴如晝是為了他守江山的嗎?
戚白裏本能想要否定自己的想法,但是轉念他就想到——在不久之前,裴如晝的确剛剛為戚羿宿擋過一次刀。
裴如晝的确是忠誠于皇室的,甚至他可以為戚羿宿受傷。
但是戚羿宿他不配。
裴如晝此時正在與疼痛對抗,他不知道短短幾息時間,戚白裏的心中竟然閃過了如此多的念頭。
裴如晝唇角邊的血止住了。但這個時候他和戚白裏兩個人已經狼狽不堪。
兩人都像是從血池子裏面撈出來的一樣,裴如晝從生死關頭走了一遭,而戚白裏的內力更是徹底消耗了個幹淨。
神尊大人的力量似乎變弱了一些,至少現在裴如晝不像剛才那樣清醒了。而不知道與神尊有沒有關系,裴如晝覺得,這一次毒發結束的速度好像也格外快。
在迷迷糊糊間即将睡去的時候,裴如晝聽到戚白裏說:“如晝,若是我也想要這天下呢?”
這或許是戚白裏第一次将自己的野心如此清晰的說出來。
要是這裏是京城的話,被人聽到可會有大罪。但他卻清清楚楚地将這句話講給了裴如晝,并且一點害怕的感覺也沒有。
這天下本來就該是你的。
——裴如晝在心中這樣想到。
然而還沒有來得及将這句話說出,他便真正的暈了過去。
戚白裏雖然沒有得到答案,但此時他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他緩緩的将懷中臉色蒼白的少年放到了床榻上,接着為裴如晝蓋好被子。
看着沉沉睡去的裴如晝,戚白裏慢慢地俯下身,在裴如晝的臉頰輕輕落下一吻。
戚白裏的本能告訴他,裴如晝會因為這場西域之戰,名垂史冊。
而他也想要自己的名字,與裴如晝呆在史書的同一章。
他們生生世世,無論如何改朝換代,無論怎樣滄海桑田都應該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