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歷劫之後(2)
第58章歷劫之後(2)
戚雲遙當年在皇宮中無法無天慣了, 他當然不怕戚白裏。
因此哪怕現在他知道,戚白裏是掌握自己生殺大權的人。若是自己惹得戚白裏不開心,對方只用說一句話, 自己便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但是生來變為皇室貴族, 心裏滿是傲氣的戚雲遙,依舊沒有像其他人那般敬畏戚白裏。
然而這一刻, 聽到對方說的那句話,戚雲遙卻在本能的恐懼。
見他一直不回答, 戚白裏又默默地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那些人。
在那些太監宮女們的印象中, 戚白裏自從繼位之後,或者說……自從那人走後就很少笑了。但是這一刻,他竟然對着下方衆人笑了一下, 然後輕聲說:“看來我們的七殿下, 還并不知道如晝現在在哪裏, 那麽不如你們告訴他吧。”
那些太監宮女當然沒有一個人敢說話的。
這一刻戚雲遙忽然覺得,他的胸口處就像是壓了一顆大石頭一樣的悶,他努力深呼吸,卻一點氣也吸不上來。
就像是什麽東西,将自己的肺緊緊攥住一樣。
戚雲遙臉上的笑意消失的無影無蹤, 指甲也不知道在什麽時候, 狠狠地戳進了皮肉之中。
此時戚雲遙表面上看着很鎮定, 然而心裏卻已有萬般思緒一起湧了上來。
幾息後, 種種心緒又一次被他強壓下去, 戚雲遙的心中, 只剩下了一種情緒。
恐懼。
戚雲遙在這座華麗的宮殿裏生活了十多年, 這裏的一草一木、樓閣宮闕都已經印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戚雲遙方才一邊走, 一邊與太醫聊天, 并沒有注意周圍的景象。直到現在,他終于發現着自己印象之中的金紅宮殿已經不同往昔了。
往常挂滿了金紗的樓閣,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換上了白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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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綢?
看到這一幕,戚雲遙在心中反反複複的告訴自己——先帝駕崩沒有多長時間,這些白綢應當是為他而挂的。
但這個想法剛剛冒出來,又被戚雲遙自己否定了。
不對……不是為先帝。
當年的七皇子戚雲遙雖然看上去不務正業,整天知道玩樂,但他畢竟是在華章宮裏面長大的。
戚雲遙知道,宮中向來認為白綢是不吉利的東西。
先帝駕崩,皇宮裏只會将金紗換成暗色。
這些白綢,應當是戚白裏的手筆……
雖然戚雲遙不了解戚白裏,更與他不算熟悉。但是戚雲遙知道,戚白裏其實是一個不顧禁忌的人。
此時此刻,戚雲遙忘記隐藏自己的情緒,恐懼已無處遁形。
他在想,華章宮裏的白綢究竟是為誰而挂?
所有人都看到,戚雲遙的目光不複平靜。而同時,戚白裏又向前走了兩步,他站在了戚雲遙的身邊。
戚白裏沒有說話,只是順着戚雲遙的目光,一起将周圍的一切看了一圈。
微風細雨之下,長長的白绫将朱牆擋住一半,恍惚之間,這裏都不像是從前的鳳城了。
戚雲遙深深地看了戚白裏一眼,他忽然覺得,對方也和這座華章宮一樣,面目猙獰了起來。
生于斯長于斯的皇子,竟然驟然間理解裏了當年的裴如晝。這一刻他也覺得,眼前的華章宮像一個巨大的鳥籠,又像是一只猙獰巨獸,正吞噬着所有人的生命。
逃,他要逃!
在這個字出現在腦海中的同時,戚雲遙猛地轉身,向着不遠處的馬車而去。
看到戚雲遙的動作,周圍的太監被吓了一跳,起身想要攔住他。然而令人沒想到的是,他們剛準備這麽做,就聽不遠處的戚白裏沉聲說:“讓他去。”
戚白裏向來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包容的人,與此相反的是他瑕疵必報。
此時的戚白裏,在衆人看來有些奇怪,這與他平常的樣子完全不同。而他們不知道的是,這其實也是戚白裏的報複。
他求的就是戚雲遙,後半生不得安寧。
戚雲遙直接放開了馬車前的良駒,騎着馬向華章宮外而去。
有了戚白裏的口谕,這一路上并未有人來攔過他。
不知道什麽時候,原本的蒙蒙細雨忽然變大,雨點拍在臉上,就像是冰渣一樣。戚雲遙的餘光看到,鳳城的角角落落,竟然全都素白一片,這樣的大手筆,只會出自戚白裏之手。
棕紅色的駿馬,成了這長街之中唯一的顏色。
那個答案,似乎已近在眼前。
駿馬疾馳,周遭的景象化為殘影,但戚雲遙卻在這個時候閉上了眼睛,努力将心中紛亂的思緒趕出腦海。
不,一定不是這樣的……
鬼針草、半邊蓮、天南星……
戚雲遙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默背着解蛇毒的草藥,他希望這些名字,能夠緩解自己的不安。最重要的是,将那可怕的念頭從心中擠出去。
也不知道将這方子背了多少遍,戚雲遙終于看到鎮西大将軍府出現在了長街的盡頭。
這個時候,雨已經很大很大了。
但是隔着一層厚厚的雨簾,戚雲遙還是發現——鎮西大将軍府的牌匾上,疊着一朵厚厚的白花。
“如晝……”
戚雲遙非常艱難地将這兩個字從嗓子眼裏擠了出來,他瞪大了眼睛,就這麽孤零零地呆在雨裏。
棕紅色的駿馬被雨點拍疼,忍不住向後仰了仰。這個時候他終于後知後覺的從馬上躍了下來。
隔着雨幕,戚雲遙看到鎮西大将軍府的院門忽然被人從內推了開來。顧不得太多,他跌跌撞撞地向那裏跑了過去。而正是這個時候,長街的另外一邊,如今已經是大易天子的戚白裏,也不知道何時在一隊人馬的擁簇下來到了這裏。
明明宮人擠滿了街巷,但遠遠看去,人群中的戚白裏卻還是無比孤寂。
戚白裏看着戚雲遙的背影,緩緩地眯了眯眼睛,接着擺手讓宮人停在原地,自己則撐着一把傘,慢慢地向戚雲遙所在的方向而去。
此時戚雲遙已經走到了鎮西大将軍府的門前,看到他渾身濕透的樣子,剛才推門出來的人被吓了一跳。
她稍稍愣了一下,這才瞪大了眼睛,結結巴巴的說:“七,七皇子?”
好巧不巧的是,來人正好是一直跟在裴如晝身邊的從桃。
戚雲遙在認出她的同時便看到——從桃一身素衣,往常裝扮精致的她,今天面上竟然連一點點的粉都沒有塗。
最重要的是,從桃的眼圈通紅通紅。
在看到戚雲遙的第一刻,從桃下意識叫了對方一聲“七皇子”,但是一息後,她便面色一沉。
從桃将戚雲遙攔了下來,冷笑了一聲說:“七殿下,您害公子還不夠嗎?”
戚雲遙是一個聰明人,但是現在他卻寧願自己聽不懂從桃的話。戚雲遙依舊站在雨裏,他忍不住用小得不能再小的聲音自言自語道:“……我,我害了他?”
這個時候,戚白裏終于來了。
只聽他笑了一下,然後對從桃說:“別攔戚雲遙了,既然他已經走到了這裏,那我自然要按照之前說的那樣,帶他去見如晝。”
“是。”雖然不願,但從桃還是抿唇将門口的位置讓開。
戚雲遙看到,鎮西大将軍府的青石板路,不知什麽時候被水淺淺的淹了一層。而在那石板路的盡頭,則是……煙火缭繞的祠堂。一個大大的“奠”字,就這麽撞到了他的眼前。
一路疾行想要見裴如晝一面的戚雲遙 ,這個時候卻像是被釘在了原地般一動不動。
他看到,祠堂外放着一把磨損的長弓。
戚雲遙的腦海裏,一下閃過了當初在行宮時裴如晝射箭的場景。
那個時候,裴如晝是多麽的意氣風發。羽箭從他的手中飛出,咻一下刺入箭靶之中,于瞬間劃破了空氣和塵埃。
而現在,弓箭安靜躺在了長案上,它的主人……也不知道去了哪兒。
他是因為什麽消失的呢?
是經年累月的戰争,還是因為……身上怎麽也散不去的蛇毒?
戚雲遙不敢向前去。
但是戚白裏不給戚雲遙這樣的機會。
他走了過來,伸出手去輕輕地指了一下那煙霧飛來的方向,用略顯沙啞的聲音說:“你不是想要見他麽?就在那裏,怎麽不過去了?”
語畢,戚白裏頓了一下又說:“哦,對了,我雖然不喜歡什麽鬼鬼神神,但是近來也從別處聽到了不少講究。按他們說的,此刻這裏只是一方木牌而已,你要是想見如晝,那應該去……”
“去哪裏?”
戚雲遙的聲音,已經抖的不像話了。他是憑借着本能說出這句話的。
然而話音剛一落下,戚雲遙就後悔了。
他不想聽到戚白裏的答案。
可戚白裏又怎麽會不說呢?
戚雲遙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任由雨點向臉上拍打。
他聽到,戚白裏對自己說:“你應該去的,是幽冥界啊。”
……
這一年的春雨格外大,說完方才的話後,戚白裏便打着傘踩着地上的積水離開了這裏。
偌大的鎮西大将軍府,好像只剩下了戚雲遙一個人。
他的目光穿過雨滴,落向了煙爐,神情變得無比迷茫。
幾息後,戚雲遙忽然朝着不遠處笑了起來。
“鬼針草、半邊蓮、天南星……”
往日鳳城最最風光的七皇子,此刻一邊念叨着這句話,一邊跌跌撞撞地向将軍府外而去。
大概是他的笑意,與悲切的目光太不相配,周遭竟然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攔住他。
“鬼針草、半邊蓮、天南星……如晝,我去給你找藥,”戚雲遙一邊走,一邊念叨着,“等找到了,你的毒就解了……”
“鬼針草……”
這一天,鳳城裏的百姓都看到,有一個身着錦衣的男人,一邊念叨着他們從未聽過的草藥方子,一邊像只無頭蒼蠅般四處穿行着,最後消失在了城外的林中。
聽人說,他是去那裏尋找草藥了。
同樣是這一天,大易皇帝下旨,将從前的皇七子的名字徹徹底底地從皇室宗祠裏删了個幹淨。
從此世間不再有皇七子戚雲遙,只剩下了一個不知去向的尋藥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