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忻棠低頭看去, 見那照片背面朝上,大概有些年頭了,塑封過的四個角已經泛黃。

她下意識地彎腰去撿, 可手指還沒碰到照片, 就聽頭頂傳來一聲低喝:“別動!”

忻棠吓了一跳,當即停住動作仰起頭。

卻見郁韞林扔下手裏的空箱子, 迅速繞過面前那堆亂糟糟的書, 一陣風似地走到她身旁。

他蹲下身飛快地撿起照片,将它夾進一本随手拿起的書裏, 之後便低着頭一言不發地整起地上的書來。

那堆書小山似的,幾乎都是厚厚的大部頭, 看着一時半會兒整不完。

忻棠彎着腰卡着那裏, 像個被拔掉電源的機器人, 僵硬地問道:“郁教授, 現在我可以動了嗎?”

郁韞林聞言擡起頭,正好對上忻棠的視線。

她低着頭, 他仰着臉, 近在眼前的那雙杏眸清亮透澈,讓他想起小時候躺在草地上仰望的那片夜空,星芒閃耀、引人遐思。

忻棠見郁韞林盯着自己不說話,以為還不能動,可這樣站着實在有點累,只好退而求其次,“站直也不行嗎?我保證不動您的東西。”

郁韞林這才反應過來, 連忙垂下視線, 握着拳掩住口鼻咳了兩聲, 說:“你随意。”

忻棠如蒙大赦, 立刻扶着腰直起身,接着之前沒說完的話匆匆說道:“那我回家取個東西,您等我一下,一分鐘……”

想起“人形計時器”的精準度,又改口道,“不,三分鐘就出來。”

“好。”

郁韞林動作很快,不過片刻的功夫,身旁就堆起高高一疊書,忻棠不敢耽擱,轉身就往家跑。

腳步聲消失在身後的時候,郁韞林面前的書也清得差不多了,他往前挪了兩步,正要繼續整理,忽然聽身後傳來一聲貓叫。

扭頭看去,就見忻棠家的門半開着,一只白棕相間的長毛貓從門後探出半個身子,拿一雙藍盈盈的圓眼睛好奇又戒備地瞧着他。

那貓毛茸茸、軟乎乎的,在別人看來或許很可愛,可在郁韞林眼裏,貓卻是禍害的代名詞。

擔心那貓竄出來,他沉下臉,想用“冷厲”的表情把它吓回去,卻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內傳來,他當即扭回頭。

身後很快響起帶笑的柔軟聲音:“啾咪,你怎麽跑到門口來了?是不是想出去玩?”

随後是輕快的腳步聲,七秒鐘過後,有淡淡的陰影從背後漫上來,清甜的嗓音緊接着在頭頂響起:“郁教授,這是我自己熬的金桔檸檬膏……”

說話間,一個小瓶子遞到眼前,“您拿去泡水喝,每天一杯,潤肺清嗓。”

郁韞林擡眼看去,見那橙色的金桔膏裝在透明的玻璃瓶裏,在走道淡白的燈光下閃着淺淺的亮光,襯得握着玻璃瓶的纖纖細指如白玉般柔潤好看。

“謝謝。”他接過金桔膏,視線投向蹲在身側的女人。

她穿着灰粉色的毛絨家居服,撫着懷裏的貓,笑着說了聲“不客氣”。

郁韞林的目光在她臉上頓了兩秒,随即垂下眼,對上那雙圓溜溜的貓眼,想起小時候和貓有關的諸多慘痛經歷,眸光倏地鋒銳起來。

啾咪似乎感受到他的情緒,張開嘴叫了一聲。

那叫聲輕輕細細的,尾音拉得很長,像撒嬌,又像委屈地控訴。

忻棠揉了揉它的小腦袋,輕言軟語地介紹道:“啾咪,這位是住在我們家對門的郁教授,是個享譽世界的數學大神,而且武力值超高,用一個成語來概括,那就是——文武雙全!”

說着又向郁韞林揮了揮啾咪的小貓爪,“郁教授,這是啾咪,上個月剛滿一歲,是個特~別特別乖的小可愛。”

郁韞林卻持懷疑态度——實在是小時候留下太多陰影,在他記憶裏,就沒有“乖”的貓——大概他天生和貓犯沖,如今回憶起來,被貓抓過的傷處還隐隐作痛。

他怕那只離自己不到半米遠的貓突然從忻棠懷裏跳出來,甚至顧不上糾正她用錯的成語

——所謂‘享譽世界’,是指在全世界範圍內很有名氣、譽滿天下,而他還差得十萬八千裏

——他只是繃直了唇角,緊緊盯着啾咪,試圖用眼神給它警告。

從忻棠的角度,看不到郁韞林的神情,只看到他垂着濃密的長睫,一眨不眨地瞧着啾咪。

忻棠以為他像惜惜一樣,一眼就被自家的“仙女貓”成功圈粉,于是把啾咪往他那邊送了送,笑眯眯地問道:“您要不要摸一下?”

郁韞林長睫一抖,頓了好幾秒才撩起眼皮看向忻棠。

蹲在身側的女人紮着松松的馬尾,幾縷細發随意地落在耳畔,襯得臉上的皮膚越發白皙柔嫩。

與照片裏那張臉相比,眼前這張臉褪去了稚嫩與纖弱,由內而外散發着一種明朗的光彩,特別是那含着笑意的晶亮眼神,就這樣盈盈地望過來,仿佛帶着某種特殊的魔力,讓人不忍拒絕。

郁韞林暗自吸了口氣,盯着啾咪的眼睛,極其緩慢地将手伸過去,然後飛快地碰了下窩在忻棠臂彎裏的小貓腦袋

——快到掌心堪堪觸到那細軟的毛尖就蜷着手指像觸電般縮了回來。

這樣子一看就是沒撸過貓的。

想他生活在充滿公式定理的黑白世界裏,連出門賞花都成了奢望,要是能有啾咪這樣的軟萌小可愛作為調劑,日子或許會過得有趣味一點。

忻棠想着便笑道:“一回生二回熟,多摸幾次您就會愛上這種感覺的。”

她邊說邊撫着啾咪的脊背,啾咪舒服得靠在她懷裏,圓溜溜的大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要是您下次想和啾咪玩就給我打電話,晚上八點以後我一般都在家的。”

“嗯。”盡管從心底抗拒和貓“玩”,郁韞林還是點了點頭。

×——×

第二天下午,郁韞林上完課回到辦公室,助教潘奕捧着收上來的作業跟着他進門。

潘奕放下作業,見郁韞林一坐下就打開筆記本電腦,擔心他即刻進入“閉關”狀态,連忙問道:“郁教授,能打擾您幾分鐘嗎?”

郁韞林從屏幕後頭擡起眼,投過去一個疑問的眼神。

潘奕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剛剛的課上有個知識點我不是很理解……”

郁韞林一聽立刻合上電腦,用下巴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椅子,“坐下說。”

嗓子又幹又燥,他偏開頭咳了幾聲,随即端起馬克杯起身倒水。

“您嗓子不舒服?”潘奕的視線追随着郁韞林的身影,關切地說道,“課上我就聽您聲音不太對,我去給您買盒潤喉糖吧。”說着便要走。

郁韞林喊住他,“不用,我有。”

“哦……”潘奕抓了抓頭發,又坐回椅子上。

郁韞林端着水回到辦公桌前,從抽屜裏拿出昨晚忻棠給的金桔檸檬膏,用小勺舀了一勺放進杯子裏,輕輕攪拌了幾下。

潘奕瞥到那玻璃瓶的瓶蓋上印着一枚新月,轉眼看去,見那新月旁邊寫着一行熟悉的花體字——“月光甜鋪”,當即問道:“郁教授,這瓶子裏裝的是什麽啊?”

“金桔檸檬膏。”郁韞林說着就端起杯子,輕輕抿了一口金桔檸檬水。

酸酸的味道瞬間在舌尖彌漫開來,他不自覺地皺起眉頭吞咽一口,溫熱的水順着喉嚨流進胃裏,很快又有淡淡的甜味從舌根回上來,一時間,滿嘴都是酸酸甜甜的清新味道。

意外地好喝。

郁韞林抿了抿唇,接着又喝了一口。

卻聽潘奕問道:“這是‘月光甜鋪’剛出的新品嗎?”

“不知道。”郁韞林放下杯子,正要問潘奕有什麽不明白的,對上他的眼睛,忽然想到什麽,又補了一句,“忻棠說,這是她特意幫我熬的。”

“哦……怪不得我之前都沒見過。”潘奕撓了撓頭,總覺得郁韞林說話的語氣和平常不太一樣,具體不一樣在哪裏卻無心去想,因為他滿腦子都是那句:“這是她特意幫我熬的。”

——“特意”兩個字,足以說明他們的關系非同一般……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一股從未有過的失落感驟然從潘奕心底生起。

就在這時,敲門聲響起。

潘奕驟然回神。

郁韞林擡高音量喊了聲“進”。

辦公室的門被拉開,一陣濃烈的香水味飄進來,潘奕轉頭看去,見是葉珊珊,頓時想起這些天聽到的傳言:

據說計算機學院的女神教授葉珊珊和數科院的男神大牛郁韞林即将訂婚,葉、郁兩家是世交,兩人更是郎才女貌、門當戶對,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想到這裏,潘奕腦子裏忽然冒出一個疑問——這讓無數江大少女夢破心碎的傳言忻棠知道嗎?

而坐在對面的郁韞林一見到葉珊珊,臉上的神情就淡了下來,“葉教授,我這邊還在答疑,如果你沒有重要的事……”

“我們院有個項目想跟你合作……”葉珊珊胸有成竹地打斷他的話,踩着高跟鞋走到辦公桌前,歪過腦袋挑起大紅唇沖他妩媚一笑,“你說這事夠不夠重要?”

郁韞林淡聲問道:“國家重點青年團隊項目?”

葉珊珊挑起精心描摹的細眉,驚喜地問道:“你已經知道啦?”

她将提在手上的兩個紙袋放到桌面上,“那我們邊吃邊談——”說着便将紙袋裏的咖啡和甜品拿出來,“這可是米其林星級……”

可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郁韞林幹脆地截斷了,“我不吃這些東西。”

葉珊珊明顯一愣,“可你那天不是……”偷吃了惜惜的甜品?

礙于潘奕在場,葉珊珊将後面的半句話吞了回去。

潘奕也驚訝得睜大了眼睛——明明昨天在辦公室門口,他親眼看見郁韞林從彭佳寧手裏要走了忻棠帶過來的蛋糕盲盒……怎麽今天就不吃了?

郁韞林沒有給出任何解釋,而是直接将話題轉到了合作項目上,“胡院長上午找我談過,我拒絕了。”

“哈?為什麽?”葉珊珊不理解。

潘奕也十分詫異,這就好比人家把一塊上好的肉送到你面前,你卻閉緊嘴巴撇開了頭。

郁韞林說:“具體原因我已經和胡院長說過了。”

葉珊珊:“……”

為了把他拉進那個項目,她不知道費了多少功夫,結果他二話不說就給拒絕了,甚至連原因都不肯告訴她!

葉珊珊氣得不行,可面上卻裝出毫不在意的樣子,扯着嘴角笑道:“行,那下次有更好的項目再找你……”

說話間,瞥見郁韞林手邊放着個小玻璃瓶,裏頭裝着橙色的糊狀物,瓶蓋上還印着一輪淡黃色的新月,看着十分精致。

“這是什麽呀?”她好奇地伸手去拿,可指尖堪堪碰到瓶身,就見郁韞林飛快地伸出手,一把拿過瓶子放進抽屜裏。

葉珊珊怔了一下,笑道:“什麽東西這麽寶貝?不讓看就算了,還藏起來?”

她的語氣裏帶着一種熟人之間才會有的調侃,郁韞林心下反感,皺着眉将不耐煩全擺在臉上,“我還有事,這些你都帶回去。”頓了一下又加了兩個字,“盡快。”

這真的是一點面子都不給人留。

潘奕知道郁韞林冷淡,卻不知道他能冷淡到這種程度。

和昨天對忻棠的态度簡直天差地別。

他不禁懷疑兩人即将訂婚的傳言到底是真是假。

而葉珊珊一再被郁韞林冷待,還是當着學生的面,再也裝不下去,直接冷了臉,拎起紙袋就要往垃圾桶丢。

垃圾桶在茶水櫃旁邊,葉珊珊過去時突然想起之前惜惜站在那裏哭的場景,當時惜惜手裏拿着個裝蛋糕的空保溫袋,而那袋子上……也印着一枚淡黃色的新月

——和玻璃瓶上的一模一樣!

想到這裏,葉珊珊驀地停下動作。

她記得惜惜說,那被郁韞林吃掉的蛋糕是什麽……“糖姐姐”做的,那麽剛剛那個被郁韞林藏起來的寶貝玻璃瓶,也是“糖姐姐”給郁韞林的?

意識到這點的時候,堵在葉珊珊胸口的那股怨氣瞬間轉化成了對“糖姐姐”的敵意和好奇。

她眯了眯眼睛,心下很快就有了主意。

她拎着原本打算扔掉的甜品離開了郁韞林的辦公室,一出數科院大門就給郁老爺子打電話,“郁爺爺,今天晚上您有空嗎?快兩周沒去您那兒蹭飯了,好想吃張嫂做的菜……”

葉珊珊的語氣中帶着明顯的不好意思,又透出幾分對親近的長輩才會露出的嬌态,聽得郁老爺子喜笑顏開,“想吃你就來,我馬上讓張嫂去準備!”

葉珊珊開心地笑起來:“郁爺爺您對我真好,比我親爺爺還好!”

一句話誇得老爺子通體舒暢,“那就把前頭的‘郁’去掉,和韞林一樣叫我爺爺!”

“好嘞,爺爺,那我現在就過去!”葉珊珊像是突然想到什麽,又問,“對了,惜惜在家嗎,我給她買了兩個小蛋糕……”

老爺子看了眼落地挂鐘,說:“司機已經去幼兒園接了,再過半個小時就回來了。”

葉珊珊挂掉電話,臉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

眼前再次浮現出玻璃瓶上那枚彎月,不屑地撇了撇嘴,心中暗想道:“‘糖姐姐’,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哪號人物!”

*——*

晚上八點,忻棠坐在餐桌前,雙手托着臉頰,看着剛剛做出來的一長排甜品,愁的直嘆氣。

這些甜品都是她特意為惜惜幼兒園愛心義賣做的“櫻花季”新品,總共有八種款式。

全都做的話時間不夠,要是從中選幾款——對一個深度選擇困難症患者來說又實在難辦……

就在她左右為難之時,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是郁韞林打來的。

忻棠精神一振,當即接起電話,“喂,郁教授?”

“在家嗎?”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平淡如水,卻讓忻棠心潮澎湃,她立馬站起身,點着頭飛快地應道:“在的在的。”

“我在你家門口。”

“哦,我馬上來開門!”忻棠以為郁韞林是來撸貓的,挂了電話就低喊着奔向啾咪:“啾咪!啾咪!郁教授來啦——”

啾咪正蜷在窩裏昏昏欲睡,忻棠揉着它的臉,小聲叮囑道:“你待會兒好好表現,要是讓郁教授對你愛不釋手、欲罷不能,我就獎你一大箱凍幹!”

啾咪睜着一雙懵懵懂懂的藍眼睛,困兮兮地“喵——”了一聲。

“打起精神來啾咪!”忻棠拍了拍啾咪的小腦袋,“我這輩子的幸福就靠你啦!”說着便抱起它飛快地跑去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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