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郁韞林眸光一閃, 沉默片刻,放下甜品叉義正詞嚴地回道:“我郁韞林行得正做得直,從不做那種虛僞騙人的勾當。”

忻棠:“……”

當初決定找他做“擋箭牌”, 一是他和自己一樣, 是個堅定的獨身主義者,二來, 也是因為他正直清冷、品行高潔。

沒想到竟然高潔到這種程度……

忻棠試着說服他:“郁教授, 其實沒您想的那麽嚴重……只是,嗯……挂個“男朋友”的虛名而已, 偶爾在我外婆、大姨面前露個臉就行……這樣一來,就可以避免那些沒完沒了的相親了……”

坐在辦公桌後頭的男人, 面色不虞、眸光暗沉, 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并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忻棠又補充道:

“我保證, 我們的關系只有我最親近的幾個親戚和最好的朋友知道,絕不會透露給其他人, 更不會影響到您這邊的人際關系……您要是不放心, 以後我不來江大找您,甜品和晚飯都讓外賣小哥送進來……”

可不知道為什麽,她越往後說,他的臉色越沉。

一股不詳的預感從心底騰起。

在他鋒銳的目光裏,忻棠漸漸收了聲。

郁韞林斂起一雙長眉,一瞬不瞬地注視着她。

那目光有如實質,盯得她心跳加速。

她頂着那股無形的壓迫感, 望向他的眼睛裏透着明顯的忐忑, 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覺地捏在一起。

周圍的氣氛漸漸凝重起來, 她的心一點一點地往下墜。

來之前的篤定早已消散得無影無蹤, 就連之前想好的備選方案——用甜品當誘餌,也堵在喉頭,怎麽也說不出口。

終于,男人開口打破沉默:“所以,你每天給我送吃的,就是為了……讓我幫你挂個‘男朋友’的虛名?”

忻棠直覺這個問題很重要,她必須好好回答。

她咬着唇,思索片刻,然後緩慢而認真地點頭,“對。”

卻見對面的男人眉心驀地一擰,随即放下手裏的甜品叉,往座椅後背一靠,神情冷漠地說道:

“首先,這個‘虛名’的定義是什麽?只是挂個‘男朋友’的名頭就行了?那在你長輩面前,我們又該如何相處?像真情侶一樣親昵甜蜜,還是和陌生人那樣相敬如賓?”

“再者,這個虛名的期限有多長?一個月、一年還是一輩子?”

“第三,你說不會給我帶來困擾,但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如果被我的家人、同事知道,你打算如何應對?”

“更何況,我們這種虛假關系總會有露餡的一天,那時候,你又打算怎麽辦?”

認識他這麽久,忻棠還是第一次聽他用這種語氣和自己說話,冷漠疏離、鋒芒畢露,字字句句像帶刺的冰刃,直直地戳進她的心裏。

她咬着唇久久沒有回應。

其實這些問題,她早就考慮過,其中想的最多的便是如何避免露餡,也曾做過露餡後如何挽救的應急方案。

可看着眼前這張罩着寒霜的臉,她突然什麽都不想說了。

她能感覺到他內心的抗拒。

她不喜歡強人所難,因此,沒有回答任何一個問題,只是遺憾地點點頭,低聲說道:“是我考慮不周,給您造成困擾,實在不好意思……您就當我沒來過這一趟。”

說着便站起身來,“我先走了,您繼續忙。”

她看起來情緒十分低落。

闊別九年,她與從前判若兩人。

每次見面,她都神采奕奕、精神飽滿,就連上次被葉珊珊冷語奚落,她也沒有絲毫難過,一轉頭就在教室裏做起生意來,那元氣滿滿的樣子,好像沒有什麽困難能擊倒她。

可這一次,似乎真的傷到她了。

郁韞林忽然有些不忍,他迅速收起那些過激的情緒,想說點什麽彌補,卻見她伸過手來,端起他面前還沒來得及吃的白玉卷,連盤帶叉往紙袋裏一裝,然後……

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辦公室。

他半張着嘴,望着那扇迅速被關上的門,短暫的震驚之後,無奈地搖頭輕笑

——不答應她的條件,連吃的也要收回,這女人的脾氣,還真是.……

有趣。

*——*

忻棠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數科院的,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在櫻花大道上了。

櫻花早就謝了,嫩綠的小葉子争相冒出來,将一棵棵參天大樹裝扮得生機盎然。

只是今天的風有點大,天空陰雲密布,看着就快下雨了。

來來往往的學生行色匆匆,忻棠也知道該盡快趕回甜品鋪,可兩條腿軟綿綿的,拖也拖不動。

而她的心情也像這滿天的烏雲,陰郁得化不開。

其實也沒什麽好難過的,不過就是被拒絕了而已……

大概期待值過高,所以落差有點大吧。

幸好她提早一周“表白”,被拒了還有時間找替代者。

只是這替代者,實在難找。

首先要是“獨身主義”,然後要人品端正,而現在又加了一條——得是個教授。

除了郁韞林,哪裏還有第二個人符合如此苛刻的條件?!

就在忻棠一籌莫展之際,突然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茫然地循聲望去,就見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從馬路對面朝自己跑來。

忻棠的視線在對方臉上足足頓了五秒,這才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琛哥?你怎麽在這裏?”

她看起來一臉呆萌,佟琛失笑,“我出現在這裏很違和嗎?”

忻棠收起臉上的驚訝表情,搖頭道,“只是沒想到這麽快就見到你。”

“我也以為明天晚上才能見到你呢!”佟琛說着指了指行政樓的方向,解釋道,“江大聘我做客座教授,我過來參加受聘儀式。”

別看他和佟伊伊鬥起嘴來像個小學雞,卻是業界知名的知識産權律師,被聘為客座教授也正常。

“哦……”忻棠點了點頭表示知曉。

佟琛打量她一眼,見她悶悶不樂,一雙濃眉輕輕皺了起來,“你怎麽了?好像不太開心?”

那關切的眼神讓忻棠心頭一暖,她壓下心底的情緒,彎起唇角,笑着否認道:“沒有呀。”

那笑裏透着明顯的苦澀,佟琛猜道:“在愁相親的事?”

忻棠吃驚道:“……你怎麽知道?”

佟琛笑起來,臉頰凹出淺淺的酒窩,“你我還不了解?一心撲在甜品鋪上,能讓你發愁的,除了甜品,就只有相親了。而我聽伊伊說,甜品鋪運轉良好,那麽就只剩下相親這個大難題了。”

說到相親,忻棠再也忍不住,竹筒倒豆子般将心底的煩愁和盤托出,“你說的沒錯,家裏老是給我安排相親,我不勝其煩,就想找個‘擋箭牌’擋一擋,結果……”

她聳了聳肩,露出一個苦笑,“被拒絕了。”

佟琛一聽,立刻板起臉,憤憤不平地說道:“哪個不長眼的竟敢拒絕我們小棠?”

說着又溫聲安慰道,“不過幸好他拒絕了,不然你就錯過我了。”

忻棠:“?”

佟琛見她一臉懵,張開拇指和食指,放在下巴下方,歪過腦袋笑道:“怎麽,我不夠格嗎?”

忻棠愣愣地瞧了他好一會兒,這才難以置信地确認道:“你是說,你可以做我的‘擋箭牌’?”

佟琛非常确定地點了點頭,“這是我的榮幸。”

忻棠:“……”

她微仰着頭,瞠目結舌地盯着佟琛的眼睛,腦子卻轉得飛快,眨眼間就把他的情況迅速地捋了一遍:

聽佟伊伊說,他從沒有交過女朋友,以後也不打算結婚,因為覺得女人太煩——這點倒與獨身主義無異;

至于品行,忻棠和佟伊伊朝夕相處了近五年,天天聽她吐槽自己哥哥,但那些都是些兄妹之間的鬥嘴,人品方面,他絕對沒有問題;

至于教授——客座教授,也是教授!

想到這裏,忻棠心頭一喜,但很快又冷靜下來,将郁韞林之前問她的問題全都抛給了他,

“‘擋箭牌’不僅僅是挂個虛名那麽簡單,偶爾也會需要在親戚們面前秀恩愛……”

“而且可能會持續很長時間,一年、三年甚至五年,雖然不會占用很多時間,但逢年過節都要花心思去應對……”

“長此以往,你的父母、朋友、同事很可能誤解我們的關系,會給你帶來很大的困擾。”

“最糟糕的,是不小心露了餡……”

她話音剛落,佟琛就不假思索地回道:

“第一,既然是‘擋箭牌’,為了不露餡,秀恩愛在所難免;

至于第二點的期限問題,我反正不打算結婚,別說三年五年,就是一輩子我也可以;

接下來說第三點,我覺得所謂的‘擋箭牌’應該是雙向的,我幫你擋,你也要幫我擋,所以,被家人朋友知道,反而是好事;

最後關于露餡的問題,只要提前做好規劃,便能輕松避免。”

忻棠:“……”

在郁韞林那裏無解的問題,到了佟琛這裏竟然全都迎刃而解了!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而她從沒有把佟琛列入“擋箭牌”人選,一是他之前在北方工作,二是在她心裏,一直把他當成哥哥。

不過在這節骨眼上,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忻棠如釋重負地籲了口氣,眉眼舒展開來,露出一個甜甜的笑,“琛哥,你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佟琛搖了搖食指,“不,我們只是互相幫助!”

說到這裏,他擡起手腕看了眼表,語速飛快地說道,“儀式快開始了,我先走了,具體事項我們明天再詳談。”

“好!”忻棠只覺得心頭烏雲散盡,心情豁朗開朗。

天卻越來越陰了,風卷起滿地的碎葉和細塵迎面撲來,佟琛眯起眼睛看了看天色,随即從手裏的公文包裏取出一把細長的傘遞到忻棠手裏,“快回去吧,馬上就要下雨了。”

忻棠卻沒接,“你留着吧,我很近的,一會兒就跑到了。”

“我可以問那邊老師借。”佟琛執意把傘塞到她手裏,轉身邁開長腿大步走了。

忻棠定定地站在原地,望着那道高大的背影迅速遠去,忽然有種做夢般的不真實感。

想她之前為了争取郁韞林這塊“擋箭牌”,又是做甜品又是送晚飯,辛辛苦苦那麽久,換來的卻是一場空。

而現在,不過三言兩語,就和佟琛定下了“合作關系”,這成功來的太簡單,她怕它像飄在空中的肥皂泡,看着漂亮誘人,可輕輕一碰便化成了泡影。

忻棠想到這裏,連忙擡腳追上去,“琛哥——”

佟琛聽到,驀地停住腳步,疑惑地回頭看來。

忻棠跑到他跟前,望着他的眼睛,急切地問道:“你、是認真的嗎?不會……反悔吧?”

風吹起她的劉海,将她眼底的不安悉數暴露在這大雨來臨前的陰雲之下。

佟琛利落地摘下腕上的手表,遞到她手裏,鄭重地說道:“這是我現在身上最值錢的東西,交給你保管,如果我反悔,由你處置。”

*——*

周六晚上,市中心的長海路一如既往的繁華喧鬧,閃耀的缤紛霓虹裏,嵐山日料的紅色日式燈籠在微雨中輕輕飄蕩。

雅致私密的和風包廂內,忻棠一見到佟琛,就把他給自己“保管”的腕表還給了他。

昨天忻棠回到甜品鋪,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說給佟伊伊聽,包括被郁韞林拒絕、和佟琛偶遇、然後确定了“合作關系”,并“以表為證”。

佟伊伊聽得一愣一愣的,半晌之後才指着忻棠手裏那塊鉑金星空表,不可思議地說道:

“這可是大琛頭最寶貝的一塊表,兩百多萬的百達翡麗,平時摸都不讓我摸一下,竟然就這麽随随便便地給了你?”

忻棠以為那塊表頂多就值五六萬,沒想到竟然高達七位數!

這誠意,未免也太沉重了!

一時間,手裏的表成了燙手的山芋。

而佟琛見忻棠急不可耐地把表還給自己,以為她反悔了,原本噙着笑意的嘴角倏地一僵,随即說道:

“小棠,昨天江大的幾個教授要給我介紹女朋友,我說我已經有了,還把你的照片給他們看了……”

忻棠的照片是從佟伊伊朋友圈找的,而他說這話的意思,是想告訴她這“擋箭牌”已經用出去了,沒辦法收回了。

可不等他把話說完,佟伊伊就氣勢洶洶地打斷道:

“大琛頭,我警告你啊,你可要認清自己的身份,你只是棠棠的‘挂名男友’,有名無實的那種,可別生出什麽歪心思來!”

佟琛還沒來得及反駁,忻棠就笑着說道:“伊伊,你放心吧,我和琛哥确認過眼神,都是想獨身的人,絕不會對彼此生出歪心思的。”

佟琛見忻棠并沒有反悔的意思,心頭一松,當即附和道:“就是,你個戀愛腦還是先管好自己吧!”

“喂,大琛頭你什麽意思?說誰戀愛腦呢?”

眼見他們又要吵起來,忻棠連忙用力咳了幾聲,然後擡高音量說道:“诶,你們聽我說啊,今天這頓我來請。”

剛剛開啓“鬥雞模式”的兄妹倆不約而同地朝忻棠看來,

“不是說好了我請嗎?”

“就是!這頓必須我哥請!”

平常處處作對的兄妹倆眼下的意見倒是出奇地一致。

忻棠笑吟吟地伸出三根手指,“我有必須請客的三個理由,

一是感謝琛哥在危難之時及時朝我伸出援手,二呢,是為琛哥接風洗塵,歡迎你回到我們美麗的大江州,三嘛,是遲到的感謝,感謝琛哥幫我和伊伊實現開甜品店的夢想!”

忻棠一說完,佟伊伊就故作不屑地“切~~”了一聲,“這些不都是他該做的嗎?有什麽好感謝的!”

她說着瞥了眼笑眯眯的佟琛,湊近忻棠壓低聲音說道,“你別替他省錢,他名下的資産多得這輩子都花不完!”

忻棠笑道:“我知道琛哥是賺錢小能手,可我也不賴呀。從下周開始,和幼兒園合作的烘焙小課堂就要開課啦,後續還會有更多的學校參與進來……

雖然和琛哥比起來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小業務,但對我來說也向前邁了一大步,所以這頓飯還是讓我來請吧!”

佟琛見忻棠堅持,便從善如流,“好,那我先預定下頓。”

佟伊伊瞪着佟琛,氣呼呼地質問道:“你知不知道這頓飯要花多少錢?!”

佟琛沒理她,只是端起了日式小酒杯,揚聲說道:“來,為了我們越來越好的新生活,幹杯!”

忻棠立刻響應,“為了沒有相親的美好新生活,幹杯!”

佟伊伊卻坐着沒動,噘着嘴沖忻棠咕哝道:“早知道你要請客,就去吃隔壁那家旋轉壽司了!”人均兩百吃到撐!

“好啦,錢嘛,賺來就是和喜歡的人一起花的呀!”忻棠伸手推了推佟伊伊的胳膊。

“就你錢多!”佟伊伊佯裝不滿地瞪了忻棠一眼,這才不情不願地舉起了酒杯。

“幹杯!”

三只小小的日式酒杯剛剛碰到一起,忻棠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

她轉頭看了眼屏幕上的來電顯示,奇怪地眨了眨眼睛。

猶豫了幾秒,她放下酒杯,對兄妹倆說了聲“不好意思,我去接個電話”便拿起手機起身去了窗邊。

“喂?”

平淡的嗓音通過手機揚聲器在安靜的辦公室裏響起。

郁韞林坐在電腦屏幕前,敲着鍵盤的手指驀地停住。

片刻的空白後,那頭又傳來一個字,“喂?”

這回比前一聲提高了音量,但語氣并沒有什麽變化,清淡如水,尾音透着明顯的疑問。

聽不出慣有的笑意,而往常總是跟在“喂”後頭的那句:“郁教授,您找我什麽事?”也久久沒有出現。

郁韞林側眼看向手機屏幕,角落裏的時鐘剛剛跳成19:00,他蹙了蹙眉,沉聲問道:“我的晚飯呢?”

作者有話說:

為了慶祝棠妹找到擋箭牌,開始全新的美好生活

(其實是為了慶祝郁教授開啓沒臉沒皮的追妻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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