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宋知知這幾天算是把家裏的東西都收拾明白了,他看着一堆的舊書,不知如何是好。

爸爸是做舊書生意的,雖然當時他在別的城市讀大學,但還是能從平時和爸爸聯系時的話語裏感受到,這間舊書攤是根本沒有帶來任何收益的。

他看了看自己将手機裏剛發來的銀行短信,處理好的爸爸的後事,還有這幾天的生活物品的簡易添置,卡裏的錢快要見底了。

爸爸沒有多少遺産,并且宋知知并不打算動這筆錢,一是怕有急需用錢的時候,二是因為那是爸爸的血汗錢,宋知知心疼。

所以,還是要将這間店開下去嗎。

宋知知開始思考這件事情,早就把保安耍流氓這件事情抛在腦後了。

過了二十四歲生日,宋知知并沒有覺得什麽不同,身邊照樣冷清,生活照樣平淡,自己照樣無趣。

他有時候會看着那些書想,如果一個人一天能看完三本有意義的書,那一個月就是九十本,一年就是一千零八十本。假設一個人身體健康 無災無病,從十五歲開始讀書,看夠了六十五年,也就是這一生也只能看掉七萬多本。

一個圖書館裏,一層的圖書,就有這麽多了吧。

很可憐,一個人這輩子,竭盡全力,也只能被困在圖書館的一層。

胡思亂想了一整天,他坐在店門口看着游客來,居民往,竟沒有看到一眼那個男人。他半掩上自己店的門,借着去對面一條街的飾品店裏摸一把小貓的空檔,把路上的人全都瞧了個遍。

天天接客無數的小扁臉貓都被摸煩了,站起身子甩着尾巴走進屋裏,宋知知站起身子,腿麻了好一陣兒,頭還暈乎乎的。

已經是下午三點了,再來兩個小時,就該下班了。宋知知想,這個男人,表面上看起來古板嚴肅 ,原來還是會翹班的。

他晃蕩着從另一條街走回來,遠遠地就看見那個翹班的男人在路口打電話。他沒有穿制服,身上是洗得有些發白的黑T恤和牛仔褲。

估計是一通不太愉快的電話,宋知知走近了,隔着一條馬路,就能看得清男人打結的眉間。

若是宋知知沒有經歷前幾天的事情,那麽穿着制服工作的唐德秋在他眼裏就是一株半夏,味辛,但性溫,還帶有一些小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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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被他耍過流氓之後,這人在宋知知眼裏,就是一棵葶苈子,味苦,性寒,最主要的是,別名還是臭芥子和臭蘿蔔。

中醫學專業的宋知知在心裏将這人拿一堆中藥對比了一番,還是覺得葶苈子最适合他。

臭蘿蔔并不知道自己在給別人打電話的時候,被盯了三個紅綠燈的時間,挂了電話之後轉身往自己的管理房裏走。

宋知知想跟上去,又被第四輪的紅燈攔在了街外。

等他等完這輪紅燈走過街去,就看見有個年輕小男孩直直拐進了唐德秋的管理房裏,手裏拎着兩個黑袋子,唐德秋在門口,扶着他的肩膀将他迎了進去。

随着門逐漸關上,宋知知停在了管理房的門口。眼神黏在門上的玻璃窗花上,慢慢滑落下來。

唐德秋接過來人的黑袋子放在床邊,拉了把不會吱呀搖晃的椅子給他坐:“來得挺快。”

“剛到附近。”

來的人是唐德秋已故戰友井田之的兒子,叫井詩,今年十八歲,剛考上大學。在十六歲時,井詩失去了因公殉職的父親,本就沒有母親的他成了孤兒,唐德秋收養了他。但雖說是收養,他也沒有什麽房子給他住,只能讓他住在學校裏,唐德秋來他提供一些金錢上的幫助。

井詩懂事,考上了好大學,過過幾天就要去外省的學校報到了,今天就來唐德秋這道個別。

“徳叔,您這,也太簡陋了。”井詩看了看周圍,“不是說是國企麽,怎麽還是這樣。”

“有宿舍,我沒去。”唐德秋端了兩杯水出來,“離得遠,路上費時間。剛好這邊後面以前是戶人家,就在這兒住了。”

井詩接過水杯:“不是說這事兒。給您辦公室的活,怎麽也不比這強不是?”

這不是井詩第一次提起這件事兒了,唐德秋嘆口氣,坐到一旁的木凳上,端起杯子呷了一口,慢慢咽下熱水,說:“小詩啊,有些人活着,就是為了讨一口活氣。”

“你看我在部隊裏,和你爸爸一起,不說上刀山下火海,但什麽傷都受過了,什麽苦都吃過。天天負重十公斤跑幾十公裏,端着槍站在太陽底下一動不動烤一整天,打過仗,涉過險,算是十年就把人一輩子能吃的苦都吃過了。現在,我雖然揣着個殘疾軍人證,但我還是能走能跑,能抓人,能拿得住小混混。要是把我放在辦公室裏,一天天,見不到外邊兒,我就沒有那個活氣兒了。”

很久沒有說這麽多了,唐德秋再喝了口水,望着井詩說:“你爸,沒有勸過我。”

井詩走的時候,想起自己提來的那兩個黑色袋子,在門口說:“對了德叔,您要的花樣我沒找到,不過這個也差不多,您看看成嗎?”

“成,我看過了,挺好。”

等井詩走後,本來想抽會兒煙的唐德秋還是忍住了煙瘾,提上兩個黑袋子就往小結巴那兒走。

小結巴今天好像沒有出攤,房門半掩着。

唐德秋手上的袋子似乎有被撐裂的趨勢,他權衡了一下,就輕輕把門給推開了。裏屋沒有開燈,他看見地上全是一本本的書,小心繞過,往廚房間看了看,出聲道:“你在嗎?”

沒有人應答,唐德秋的聲音在裏面轉了一圈兒,又響起來:“宋知知。”

算是确定了屋子裏沒有人,他才放心地走進廚房,把兩個黑袋子放在流理臺上,一件件小心地往外取東西。

前幾天好像把小結巴弄生氣了,唐德秋想了會兒,覺得應該是自己忘記還給他那只玻璃碗,他想起自己的另一個退役的戰友去搗鼓了什麽酒店用品的生意,就托他去弄點小結巴一樣的碗。井詩剛好在店裏,就幫忙帶了過來。

确實不像小結巴的碗,唐德秋拿出來看了幾圈。但還是挺好看的。

這麽想着,他把碗一口口擺在流理臺上,準備先拿水沖一沖,身後什麽時候多了只小老鼠,他都沒有發覺。

“你,你在,做什麽?”

唐德秋沒想到小結巴在家裏,右手一抖,差點做了一只碗。

“我看你東西挺少的。”唐德秋擦了手,轉身說,“所以買了……”

宋知知打斷了他:“那,那個人,買的,我,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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