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宋知知被放在了自家的床上,明明是二樓,唐德秋就不聽勸,非要背着他上去,給他脫了鞋。站在床上的宋知知看着唐德秋的後背,趕緊拿了搭在一旁凳子上的毛巾給他擦脖子上的水珠。
剛才在山上,好像說出了什麽不得了的話。
唐德秋的心裏現在只剩下這個念頭,想把小結巴送回去後趕緊走掉,現在卻被小結巴按着肩膀擦水。
毛巾從後頸擦到了側臉,唐德秋趕緊抓住了宋知知的手,側過身說:“好了,我回家了。”
宋知知捏緊了毛巾:“你,你在,在這吃晚飯。”
“小林帶了餃子。”唐德秋轉過身看他,“你吃不吃?”
宋知知不說話了,把手裏的毛巾一摔,推推男人的肩膀,自己想要鑽進被窩裏。
“等下。”唐德秋叫住他,“褲子髒,脫下來再躺進去,我給你帶回去洗。”
宋知知确實是想脫褲子的,但他并沒有做好在唐德清面前脫褲子的準備。他紅着臉,甩掉了掐在自己手腕上的手,嘴裏更加磕磕巴巴:“我,我不!你你你出去!我,我自己,洗,不,不耽誤你!”
唐德秋不走,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為什麽有些口渴。清清嗓子,他垂眼看小結巴的破球鞋,濕噠噠地散落在地上,再摸上宋知知的腳背,果然,襪子也濕完了。
“不應該把你放床上。”
宋知知現在哪裏管得了襪子濕不濕,他連連後退,嘴裏話都快了許多:“你,你別摸,別摸這裏。”
“濕了,脫掉。”
唐德秋抓住了他的腳腕,往前一帶,宋知知就跌坐在床上。
等唐德秋給他脫了襪子,宋知知才開口道:“屁股,屁股髒的,坐在床上了。”
“沒關系,襪子,褲子,被子,我都給你洗。”唐德秋說,“脫褲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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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你,轉頭,不能看。”
唐德秋本想打趣他,但看他滿臉氣憤和羞赧,唐德秋還是照做了。他轉了個身,說:“好了,你脫吧。脫了去洗澡,別着涼了。”
将褲子快速剝下,宋知知剛想把褲子團起來,唐德秋就把身子轉了過來,接過褲子:“好了,去洗澡吧。”
還是被看完了內褲和下半身的宋知知都沒有地方躲,只好趕緊往小小的浴室裏跑。
浴室的燈一直壞着,宋知知原本都是自白天洗澡,現在在裏面洗不是,不洗不是。最後他硬着頭皮洗完了,走出來的時候卻沒有再看到唐德秋。
唐德秋給他換了被罩床單,把換下來床單被罩和褲子襪子一起帶回了自己那裏。給宋知知搓襪子的時候,他想起了剛才翻箱倒櫃找出來的破床單,在心裏暗暗記下了一筆。
老婆婆被留下善後的林端祖送回家裏,給她下了碗面條,和家人取得聯系後才離開,弄完早就超過了他下班時間四個小時,他幹脆就留了下來,讓老婆送來了五十個餃子,小酒小菜一擺,滿口德哥德哥的,把許久沒有喝過酒的唐德秋喝得有些醉。
唐德秋本不應在此時飲酒,可他也算是被下午自己說的話給臊着了,多喝了幾口,想要忘記。
可他越喝越清醒,那句話現在在他的腦子裏烙下了印,一個字一個字地提醒他,下午确實是失言了。
大概是要怪大雨,樹葉,還有宋知知了。
一想到他,唐德秋嘴裏的酸菜餃子都沒有滋味了,忙嚼幾口咽下,喝完了酒杯裏最後一口酒,騰地站起來,想要往外跑,被一旁吓了一跳的林端祖拽住,說:“德哥,你你你,你這是幹嘛去?”
“小結巴。”
唐德秋扔下三個字就往外跑,林端祖愣了半天,沖着門口喊:“我不是結巴,我是吓的!”
小結巴的店門緊閉,唐德秋敲了門沒有回應,直接借着酒勁兒跑到後院兒,翻了圍牆進去,後門的門多壞了多年,他開門進屋,直接往樓上走。
宋知知下午有些累了,洗了澡倒頭就睡,睡醒了才後知後覺,床單似乎被換掉了。他肚子餓得有些難受,就趕緊拖着拖鞋下樓煮面吃。
他算了算手頭裏,還有爸爸留下來的錢,還有兩千多一點。他坐在桌子旁想,他現在這個人,也許都不值兩千塊了。
知知從小喜歡看書,這和這間小書攤是分不開關系的。從小紮在書堆裏的宋知知,已經完全染上了印刷的書墨香和黴舊書頁的味道。
可接下來要怎麽辦呢?宋知知想,守着這個半年都不會有人光顧的舊書攤,還是離開這裏呢。
這是爺爺和爸爸兩代人的心血,要在自己這裏毀掉嗎。雖然自己學了四年的中醫學,除了這個,自己還會做什麽呢。
吃完面,他也沒有心情洗碗,回到樓上,打開木窗,也不開燈,坐在床邊發呆。此時的他,和平時又不一樣,滿腦子都是唐德秋今天下午在山上說的那句話。
這個男人,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宋知知想到書上有這麽一句話,“當我的日子在世界的鬧市中度過,我的雙手捧着每日的盈利的時候,讓我永遠覺得我是一無所獲。讓我念念不忘,讓我在醒時夢中都懷帶着這悲哀的苦痛。”
他手裏摳着木窗上的倒刺,腦子裏一直播放着下午唐德秋的話語和動作,直到真正的唐德秋推開了他房間的門,他才緩過勁兒來,怔怔地望着男人:“你,你怎麽,進來的?”
唐德秋也沒有開燈,借着窗外鬧市的燈光,看到了小結巴坐在床邊,也就走過去坐下,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把手裏的東西遞給他。
是一支鋼筆,但不是之前唐德秋給他的那一支,這支是寶藍色的。
宋知知沒有接,往床邊挪了挪,說:“你,你什麽意思。”
唐德秋說:“這鋼筆是一對兒,之前放你那的,是我母親的。”
“那,那這個……”
“一對兒的,這當然是我父親的。”唐德秋笑他,“你傻不傻。”
宋知知本覺得男人來得突然,有些局促,現在被人笑了,也就沒有了尴尬,趕緊回嘴:“你,你給我,我當然,要問,問,問個清楚!”
“我不是給你。”唐德秋說,“我是要拿來交換。”
“換什麽?”
“換你的那支,綠色的。”唐德秋說,“我們交換。”
宋知知還是聽不懂,唐德秋見他歪着腦袋,就直接把鋼筆塞他手裏,說:“你去拿那支。”
下樓拿回鋼筆的宋知知在把綠色鋼筆遞給男人之後,才意識到哪裏不對,紅着臉說:“你,你又來,占我便宜!”
唐德秋把筆貼身放好,走過去低頭瞧着他說:“知知,下午我說的話,不是亂說的。”
宋知知算是徹底沒有了說話的能力,唐德秋拉過他的手腕,把他的手包在自己掌心裏,說:“可我似乎是不太好的人,沒有什麽錢,說不出什麽有趣的話,身體上,也不算完整。磕磕碰碰都是小事,十厘米以上的疤痕就有三條。”
唐德秋又說:“我少有喜歡的東西,一切都是,可以,湊活,能過就行。我也沒有想過我拖着這副殘破的身子,能有誰會願意和我過一輩子。”
“可我似乎是喜歡了你。今天我看到那個婆婆在自己女兒墓碑前哭得難受,心想着,你會不會也在你父親的碑前哭成這樣。一這麽想,就想見你。見到你,又說不出什麽好聽的話,你似乎不太喜歡我,都在生氣。”
“但是我一見你就高興,我或許說不出為什麽,但是我就是……”唐德秋頓了頓,說,“想抱抱你。”
宋知知張了張嘴,半天才啞着嗓子說:“可,可是我們……”
“是,我們都是男的。”唐德秋說,“我知道你只有二十三歲,和我不一樣,是有機會,娶個老婆好好過日子的。”
“但,如果可以,我也可以給你洗床單,洗衣服,洗襪子,就像今天這樣。”
“所以,在一起試試,好不好?”唐德秋長舒了一口氣,最後輕聲說,“……算我耽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