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賈赦熱孝在身不曾來上朝, 賈敬卻在朝堂上。當這些消息猶如炮仗一樣一個一個被點燃的時候,賈赦将目光投向了皇子們。皇子們都站在班列前面,賈敬只能看機背影。

一個一個的掃過去, 賈敬發現從太子到大皇子都不同程度的繃直了脊背,只有六皇子的狀态是最松弛的。

鳳子龍孫自出身之日起就受最好的教育, 而能在後宮平安長大, 幾乎沒一個單純的。進入六部行走的皇子更是皆已成年,喜怒不形于色是基本要求。但是人可以經過長期訓練控制面部表情, 卻很難控制身上的每一塊肌肉。

那麽為什麽衆皇子中,得知這個消息後皆有不同程度的緊張和震驚,唯有六皇子司徒硫如此淡然呢?仿佛一切皆在他預判之中一般。

賈敬站着班列中未曾說話, 心中卻打了個問號。

但是這幾個消息連珠兒炸下來, 卻一石激起千層浪, 朝堂上頓時展開了激烈的讨論。

之前彈劾賈赦那言官姓陳, 陳禦史聽了這消息, 再接再厲道:“啓奏皇上,現在大理寺卿顏大人已經證實所謂的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并不在京城, 但賈赦府上活捉的一僧一道卻死在了大理寺。這足以證明什麽在靈堂之上活捉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實乃自導自演。

賈赦作為榮國公世子, 實不該宣傳這些怪力亂神。我等讀聖賢書, 更不信那些子虛烏有之事。但是神佛鬼怪之事, 民間向來信念甚篤。榮國府弄虛作假,編造謠言,制造來歷,實乃居心叵測!”

陳禦史倒沒将話說得過于直白,但是‘制造來歷’這四個字實乃誅心之言。要知道一國之君稱之為‘天之子’實際上也是編造來歷。誰不是爹生娘養的□□凡胎呢?尤其本朝太|祖更是出生貧寒, 祖上三代都沒發達過。太|祖登基時候, 往祖上封三代, 哪個來歷不是編的呢?

關鍵是能上朝皆不是蠢人,誰能聽不出這弦外之音?

致和帝坐在龍椅之上,目光掃過群臣,在賈敬身上稍作停留。

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雖然這刀光劍影是沖着榮國府去的,但是寧國府也難以獨善其身,致和帝想看看賈敬的反應。

賈敬能有什麽反應,如果目光能殺人,現在陳禦史都死了十七八回了。不過賈敬依舊沒發言。賈敬一時半刻還沒想到突然出現在保定的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是怎麽回事。賈敬只是覺得這是一個針對太子的局,若是應對不好,寧榮二府便是覆巢之下無完卵。賈敬需要多觀察局勢,小心應對。

賈敬心中翻江倒海,王子騰心中也排山倒海呀。

明明得到消息說榮國府的一僧一道已經死了,為何會突然出現在保定。那麽,難道那許多人親眼所有的賈赦活捉一僧一道真的自導自演?

看那陳禦史對賈赦步步緊逼,是要治榮國府于死地了,但是王子騰已經顧不得這些了。王子騰現在滿腦子想的是出現在保定的一僧一道哪裏來的,自己派人在榮國府殺的又是誰?死在大理寺的又是誰?怎麽憑空出現了這許多茫茫大士、渺渺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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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司徒岩心中驚駭比之王子騰不遑多讓。難道榮國府的一僧一道和大理寺的一僧一道都是假的?

賈赦自導自演連送兩對一僧一道給自己殺是意欲何為?

司徒岩自然也安排了人彈劾賈赦,但是并非陳禦史。那麽現在冒出來的陳禦史是誰安排的?即便現在朝上局面對寧榮二府十分不利,司徒岩也覺得渾身發冷,覺得自己正在走入一個看不見出口的陷阱。

寧榮二府最烜赫的時候,可是執掌了平安州和京營兩大兵權,現在榮國公過世,賈赦便是自導自演了活捉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之事,想扭轉榮國府的困局,也是在孝期,最遲也要三年後才能入朝為官。而賈敬現在任着兵部右侍郎。

現在陳禦史起了話頭直指榮國府心懷不軌,立刻便有人将話題引至賈敬處:“啓奏皇上,榮國公戰功赫赫,為國立下汗馬功勞。現在榮國公離世,朝廷痛失肱骨。然生老病死人力不可違,但榮國公的哀榮不可免,兵部右侍郎賈敬乃是榮國公親侄子,按理應齊衰一年。”

賈敬目光一凜:果然來了。

那日在榮國府東院的書房,賈赦曾提醒過自己,仔細有人以守孝為由逼自己丁憂,這不就來了麽?

叔伯過世,官員大多是奪情留任在本朝有先例可尋,若是單有人提賈敬理應守孝之事,于賈敬而言倒是不痛不癢。

但是先提賈赦自導自演活捉一僧一道,弄虛作假‘編造來歷’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又扯出五年前通靈寶玉之事,最後再引向賈敬所任的這個兵部右侍郎。這一套組合拳下來,是要徹底卸了寧榮二府的兵權吶。

“臣附議!”

“臣附議!”

……

此言一出,朝堂上自然附議者衆。有資格上朝的皆不是蠢人。且不管出現在賈代善靈堂的一僧一道到底怎麽回事,死了的兩對僧道和出現在保定的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孰真孰假,在場的誰也看得出這許多事集中發生不是巧合。如此精妙的布局,寧榮二府無論怎麽應對都要傷筋動骨,自然少不了有人落井下石。

太子太傅張修走出班列道:“啓奏皇上,臣以為現在關于茫茫大士、渺渺真人鬧榮國公靈堂一案尚未結案,此時便給榮國公世子定性不妥。微臣以為,朝堂乃是讨論軍國大事的地方,此等怪力亂神之語豈能搬上朝堂。不若徹查此事,若是有人裝神弄鬼,嚴懲不貸。至于兵部右侍郎賈敬,雖為榮國公之侄,但在任上無過,當按先例奪情留任。”

張修此言一出,朝上又是不少人心中暗驚。

張修便是賈赦的先岳父,張氏之父。因賈瑚落水一事,張家兄弟打上榮國府,兩家交惡,後來賈赦續弦,竟是繞過張家,從此以後兩家徹底斷了往來。沒想到這許多年過去了,張修竟然替賈赦解圍了。

其實張修倒不是替賈赦解圍,而是替太子解圍。明眼人都知道這次來勢洶洶的圍剿看似對準榮國府,其實是卸太子一系的兵權呢。張修作為太子太傅,也在一條船上,此時大局為重,自然是要放下私怨的。

“臣附議!”

“臣附議!”

……

畢竟太子才是名正言順的儲君,即便因五年前榮國公辭官榮養而有所折損,依舊有不少支持者。張太傅都沖前頭了,這些支持者自然會跟着壯聲勢。因而張修的話也是附議一片。

張太傅在朝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他的加入讓原本一邊倒的局勢重新回到了平衡,而且張太傅也給此事定了調子:朝堂就是不讨論神神鬼鬼的地方。如此一來,朝會上無人再說針對賈赦的誅心之言。

一僧一道的事情尚需徹查,最後定了此事查證後再議,此次朝會便退了。

散朝的時候,賈敬擺出了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愁眉緊縮,額頭皺成一個川字,登車回府。直到上車之後放下車簾,賈敬緊繃的臉才放松下來,眼中露出一絲狠厲。幕後黑手是要置寧榮二府于死地了,那自己也不必客氣。

要說這次朝會最受震動的,其實不是賈敬而是司徒岩和王子騰。

最初的一僧一道能闖出偌大名聲,少不了江南甄家扶持。若非太擔心事情敗露牽扯出甄家,司徒岩也不會自亂陣腳,連殺兩對僧道。現在司徒岩完全不知道出現在保定的僧道怎麽回事,少不得方寸大亂,散朝之後便入宮瞧甄貴妃了。

甄貴妃聽司徒岩說完朝會上的事,也大驚失色:“怎麽會那麽巧,又出現了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皇兒不是說自那日榮國府靈堂上出現這二人之後,再也聯系不上了麽?”

司徒岩點了點頭。最初的一僧一道本就是甄家打造出來的棋子,後來二人名聲越發顯赫之後,才漸漸往京城發展,背後支持他們的一直是司徒岩,司徒岩自然有聯系二人的方法。

但是自從傳言二人在榮國府被活捉之後,司徒岩這邊試了好幾次都聯系不上人,司徒岩這才篤信被捉的是真一僧一道,慌了手腳,再好用的棋子都寧願滅口。

頭一回在榮國府刺殺了兩個神棍,明明殺手都回報說人死透了,第二日又聽聞二人被提到了大理寺。抱着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心思,司徒岩再次命人在大理寺下了手。就那麽巧,保定出現了一僧一道顯靈。

“難道……那兩個神棍叛變了……或是……一開始就是別人培養的人,我們中了他人的反間計?所謂賈赦在靈堂當衆活捉一僧一道本就是和賈赦串通好的,現在那兩個神棍躲起來了。”一想到這種可能,甄貴妃就覺汗毛倒豎。

“決計不會!”這一點司徒岩倒是有信心:“今日散朝後,我特地留意了賈敬的神色。他離去時憂心忡忡,不像成竹在胸的樣子。目前的局面顯然也超出了寧榮二府的預料。”

甄貴妃聽了,心中略好受一些:“事已至此,我們先靜觀其變,皇兒也派人手去保定打聽打聽那邊現身的一僧一道是怎麽回事。”

司徒岩應是從後宮中出來。

不過當日下午,大理寺那邊就傳出了消息,大理寺去榮國府所提的什麽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竟是榮國府的下人假扮的,現在已經驗明正身,賈赦欺君無誤。

兩日之後,更驚人的消息傳來: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在保定顯靈,準确無誤的寓言保定大戶吳員外的吳家莊失火。

當時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在榮國府被活捉的消息已經傳到了保定,因而兩位神仙上門時候,吳員外十分不客氣,說什麽原本的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便是江湖騙子,已經在榮國府被活捉,怎麽又有人上前行騙,不但不肯聽勸,還命人将二位神仙打出去。

結果當日夜裏吳家莊就走水了,火勢染紅了半邊天,将吳家莊燒成一片灰燼,而且吳員外的一雙兒子還葬身火海,現在已經傳是吳員外沖撞神仙的報應了。

既然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再次現身,榮國公世子賈赦所活捉的二人自然便是假扮的了。現在坊間都将榮國府當笑話看了。

賈母作為榮國公夫人,還是有些人脈的,這兩件事輾轉傳入賈母耳內,賈母當時就被氣得幾近昏厥。氣勢洶洶的來到東院,舉起拐棍便砸東大院黑油大門。

現在東院的門房也換了賈赦的人,也就是賈代善留下的。這些人本就惱怒賈母管不好內宅,榮國府出了通靈寶玉之事,才害得國公爺郁郁而終,能給賈母什麽面子。

見賈母拐棍砸來,那門房一把抓住拐棍,賈母便覺像一把鐵鉗夾住拐杖另一頭一般,進退不得:“大膽奴才,好不放手!”賈母怒喝。

那門房不甘示弱:“哪裏來的鄉野村婦,敢到榮國府世子門口撒野。”

鴛鴦忙上前呵斥:“你快放手,榮國公夫人豈是你沖撞得的。”

那門房将拐棍扔開,因賈母還捏着另一頭,被帶得差點摔倒。

“哪裏來的老妪也敢冒充國公夫人,國公夫人豈能如此無禮,親自砸門?”

賈母:……

鴛鴦:……

她們肯定這個門房認識賈母,他就是故意的。然而現在這些狗奴才只聽賈赦的,賈母就是想罰他們,自己手上那些家丁都打不過這些野蠻人。

這出鬧劇并沒有鬧多久,畢竟現在東院人來人往的,門房可以假裝不認識賈母,不可能所有出入東院的人都假裝不認得。

賈母最終還是進了東院,而此刻賈赦也在預計盛澤一行的腳程。

賈赦知道即便活捉了一僧一道,這場官司也還有得打。但是有人很快在保定搞出一個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來,不得不說是一步妙棋。而賈赦懷疑此事的幕後主使便是司徒硫。

若是司徒硫當真是日後的新帝,一切倒是說得通了。若是經此一時自己被扣上欺君之罪,直接折了太子一系的兵權;司徒岩插手一僧一道的案子,派人滅口的事也定有痕跡,一旦徹查出來,司徒岩一系也必實力受損;加上以後茫茫大士、渺渺真人這塊招牌歸司徒硫所用,就這一石三鳥的手法比之司徒岩高明太多。司徒岩就算前世鬥倒了太子,敗在這樣的對手手裏,死得也不冤。

賈赦正在捋局勢,賈母便進來了,劈頭蓋臉的罵道:“賈赦,你看看你幹的好事!什麽謊言都敢胡編亂造,現在皆傳你犯了欺君之罪!你若是嫌命長,自己在外面惹是生非倒也罷了,偏偏你頂着國公府世子的名頭,你這是想毀了祖宗基業!”

賈赦冷冷的瞥了一眼賈母,賈母便住了嘴。

在無限游戲的時候,賈赦就很煩喋喋不休的NPC,遇到這種一般都是有用的胖揍一頓,沒用了的殺了了事。剛才有一瞬間,賈赦動了讓賈母閉嘴的心思,賈母被強大的殺氣震懾住了:“你……你想要幹什麽?”

“若是太太只是來罵人的,可以先回去了。記住,最先編謊言害得榮國府陷入困局的是王氏!”賈赦留下一句話,沒再理會賈母。

因為大理寺來人了,這次來的依舊是大理寺少卿尹旭。

尹旭長着一張嚴肅臉,面無表情的時候看着就兇神惡煞的。只聽尹旭對賈赦道:“賈世子,有些情況需要您去大理寺當面說明,還請随我走一趟。”

賈赦仿佛早就料到一般,頗為放松的笑笑,道:“煩請尹大人帶路。”甚至臨走之前,賈赦還交代門房将榮國府門戶紮緊了,不管自己回不回來,不該放出去的人不許放走一個。

瞧見這一幕的賈母被吓得失魂落魄:賈赦被大理寺的官員帶走了!那大理寺的官員臉色嚴肅,賈赦定是闖了大禍!這可如何是好?

賈母擔心倒不是賈赦,現在的賈赦跟個瘟神似的,賈母巴不得他在大理寺吃些苦頭,又擔心賈赦真的闖了滔天大禍連累家裏。

榮國府這段時間都是輿論的中心,賈赦前腳被大理寺的人帶走,後腳許多人家都知道了,此事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

因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一案牽扯到了兩座國公府,便是牽涉怪力亂神,依舊在下一次朝會上議論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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