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誰也沒想到賈赦将陳禦史的事鬧到順天府, 竟然查出這樣駭人聽聞的真相。陳禦史藏家中那封遺書是官府查出來的,就是陳家人想隐瞞也瞞不住啊,陳禦史的死因就這麽在文人群情激奮的時候猝不及防的露出水平, 将許多人震得七葷八素。

若是之前沒有人拿着陳禦史之死推波助瀾、大做文章,此事頂多成為一段時間的談資, 事後終将歸于平靜。但因之前有人刻意傳播,将此事的關注度推得太高, 現在輿情洶湧, 有又指向了李宜山。

誰讓之前張太傅落難的時候, 李大學士的門生表現得太過積極了呢?當初張修面對的輿情有多洶湧,李宜山此刻面對的反撲就有多激烈。

陳禦史剛過世的時候,世人都以為陳禦史死于自殺,尚且要找張修要說法;現在難免有人猜疑陳禦史之死是否與李宜山有關。人一旦群體陰謀論起來, 事情便越傳越玄乎了, 李宜山好好一個大學士, 本也是學富五車之人,以前為人做事也體面, 現在直被傳成了個陰毒小人。處境比之前的張修還慘。

賈赦現在消息靈通, 自然知道外間傳聞,只些微感嘆了一句反噬來得太快。

司徒硫知道陳禦史是怎麽死的,但是萬萬想不到陳禦史竟然還留了一手。自己偷雞不成蝕把米不說, 只怕李宜山這枚棋子日後也要名聲大損了。

陳禦史之死在不同的人眼裏有不同的真相。

普通人以為陳禦史是收人錢財, 假公濟私胡亂彈劾人卻引火燒身, 被逼自盡;司徒硫知道陳禦史乃是死于自己派殺手暗殺, 但是卻留有後手, 并不知曉第二封遺書乃是假的;只有賈赦知道陳禦史死于暗殺, 至于那所謂的‘後手’卻是何征的手筆。不過恰巧點出了陳禦史之死的真相罷了。

陳禦史既是死于貪婪, 陳家人自然沒有先時那麽理直氣壯。哪怕現在輿情洶湧指向了李宜山,陳家人也沒如之前那般上李家堵門,而是收拾細軟扶靈回鄉。至于何征好心從硫親王府給陳禦史取回來的‘撫恤金’,則由官府沒收,查證來源。

現代社會法律健全,尚且有銀行倒閉的時候呢,何況古時的錢莊、票號。硫親王府的銀票自然是存在京城一等一的大票號的,倒是不用擔心信用問題。可是大票號的銀票在市面上流通廣,這銀票究竟是哪裏來的,也不好查證。

至于失主,司徒硫府上倒是早就查到失竊了一筆銀票,因陳禦史這個事,也只能不張揚了,否則不成不打自招了嗎?

而且何征跑一趟王府,可不是取了陳家那幾百兩就完事的。

硫親王府遍地爪牙,庫房更是重兵把守,何征壓根沒去,這一萬兩是直接從司徒硫的身上取來的。那日司徒硫有事出門,身上放着這一萬兩,司徒硫後來都回憶不起來這一萬兩是如何不翼而飛的。

其實當日何征入了硫親王府,扮作王府下人,不過是和司徒硫一措身的工夫,便已經摘了司徒硫的荷包。

但因京城最近暗流湧動,司徒硫為人謹慎,便是憑白丢了一萬兩,也沒将此事聲張出去。也幸而司徒硫謹慎,否則順天府順藤摸瓜,都摸到硫親王府了。

“我思來想去,那日我在外院直接上車出了王府,中途并未下車,沒有丢失銀票的可能。如此反推,這銀票便是在王府內丢的了,難道王府內有能近本王身的細作?”司徒硫皺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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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硫剛對親大哥司徒岩用過一回反間計,現在一想到自己王府也有可能有細作便渾身發毛。而且能盜竊自己銀票的,那得是自己信任之人了。想到此處,司徒硫道:“江先生替我斟酌斟酌,定要将此人抓出來。否則本王覺得芒刺在背。”

江懷壽應是。

賈赦倒并不知曉何征在硫親王府順手牽羊一事引得王府開始自查了。至于何征取來的一萬兩,只在陳禦史家中放了幾百兩,剩下九千多兩何征交給賈赦道:“這錢多半是不義之財,請問世子該如何處置?”

賈赦道:“既是先生辛苦取來,便由先生處置便是。先生都說是不義之財了,捐些出去,餘下的先生或是留着,或是給兄弟們分一分。”

何征面色未變,目光卻在賈赦臉上多停留了會子。世子果然和以前不一樣了,連這這些處置手法都和國公爺類似。

其實賈赦還真不知道賈代善當年怎樣處置這樣的事。不過因為賈赦在現代社會就出身豪門,沒缺過錢,也不貪心罷了。但是在何征等這樣的能人異士看來,一個人值不值得追随,端看此人的能力是否讓人信服,為人脾性合不合胃口。何征此舉并非沒有試探意味。

但經此一事,何征也算明白為何盛澤那樣的人願意繼續留在國公府了。世子這人,當能成大事。

至于不知不覺中已經令何征服氣的賈赦本人,比起其他忙于岩親王案的人倒是清閑不少。賈敬依然忙着京營的事。但自兩兄弟合作過幾次,不但摘掉了壓在兩府頭頂的通靈寶玉,還挫敗了岩親王的陰謀之後,兩人配合越發默契。賈敬也習慣散朝之後和賈赦互通消息,兩人一起參詳。

朝堂上關于南下查案人員之争亦是刀光劍影,賈赦聽了一耳朵,雖覺精彩,卻也在意料之中。唯獨賈敬說到南下的京營校尉中有一人叫孫紹祖時,十分激動:“這王八羔子竟是落在你手底下,以後但凡有什麽升遷機會,決不許給他!”

賈敬聽得一頭霧水。自從叔父過世之後,自己這堂弟仿佛變了一個人,做事果斷,眼光長遠。這些時日京城發生那麽多事,竟是沒有一件超出賈赦掌控的。賈敬自己就出身武将之家,更加知道這樣的掌控力有多恐怖。但叫賈敬也想不明白,賈赦為何對孫紹祖的事如此上心,而且賈赦似乎對孫紹祖成見頗深。

“那孫紹祖才雙十出頭,已經做了校尉,也算年少有為。在京營軍中風評頗好,這次才能被舉薦南下查案,他難道得罪過赦兄弟?”賈敬問。

賈赦冷哼一聲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敬大哥只需記着此人人面獸心,不可提拔重用即可。”

孫紹祖啊,原著裏可是折磨死了自己閨女的人。而且這孫紹祖得賈家知遇之恩,後來賈家敗落,便翻臉無情,将迎春好好一個公府千金當下人還不如。不說別的,光說一個家暴男這人就不值得提拔。不讓賈敬重用他還是輕的,等哪天孫紹祖落在自己手上,不打得他滿地爬自己就白當了一回賈赦!

又說等掰扯清楚陳禦史的‘死因,’南下查案的隊伍已經出發了數日。而此時的林如海正站在禦史衙門的後院裏,望着京城的方向沉思。

賈代善過世的當日,榮國府就派了人南下報信。但那時候榮國府尚且是王氏當家,派出的奴才亦是豪奴做風,哪怕是報喪這等急事也是到點住店,不趕夜路。

又自賈赦在靈堂活捉了一僧一道,牽扯出許多陳年舊事,皆是牽扯到兵權更疊的大事。尤其一僧一道的真實身份即将浮出水面之前,賈赦敏銳的預感到司徒岩有可能狗急跳牆,派盛澤帶人南下先岩親王一步尋找封氏。

同時,賈赦也給林如海寫了一封信。信中除了大致說了榮國府近況,也提了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極有可能是凡夫俗子沽名釣譽。

盛澤一行原是軍中下來的人,深知兵貴神速的道理,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入了江南地界之後,兵分兩路,一路前往大如州尋找封氏,一路前去揚州送信。

可笑的是賈赦派遣的人竟比榮國府早數日出發報喪的奴才先到。前往林家送信的人名叫喬槐,也是探子退伍。剛到林家時,林家還滿心戒備。

自元嫡皇後薨逝,甄貴妃協理六宮,榮親王又是皇長子之尊,江南甄家便一躍而起,成為江南望族之首,甚至隐隐有一家獨大之勢。尤其那護官符傳得天下皆知,江南俨然自成一國,簡直不将國法放在眼裏。然而能出現在護官符上的,皆是立起來的靶子,論在江南的權勢,賈史王薛比不上甄家一個零。

甄家再是皇親國戚,那也不過是皇上一個妾室娘家而已,致和帝豈容甄家在江南一手遮天。此等情況下,派都察院的林如海南下任巡鹽禦史,表面上是巡查鹽務,實際上是打入江南官場的一枚楔子。

林如海知曉江南此行雖是皇上委以重任,也極為兇險,是以十分小心,日常對門房多有交代,若是面生的人前來造訪,需多留心。

林家門房見喬槐身姿挺拔、肌肉虬結,一看就是武人出身,卻自稱榮國府家丁,和榮國府常年來往林家走禮送信的家丁不符,向賈敏通禀的時候也将這些特征與賈敏說了。

賈代善回京榮養的時候,賈敏已經随林如海外放。而盛澤等人乃是賈代善回京時候帶回京城的,賈敏也不認識這些人。但賈敏畢竟出身國公府,聽門房描述,這送信人倒有幾分像兵士,于是一邊派人去衙門告知林如海,一邊請了幾個家丁在內院門口守着,等林如海從衙門回來,才命人請喬槐相見。

在喬槐看來,林家這慢悠悠的作風要是在侯爺軍中,便是贻誤軍情了,等得頗不耐煩。不過好歹是國公爺的女婿府上,自家世子又千叮咛萬囑咐信一定只能交給林如海本人,喬槐便耐着性子等林如海歸來,将信交到林如海手上才罷。

賈赦之所以吩咐信必須交給林如海本人,是從原著看來,林如海死後不久,致和帝便遜位為太上皇了,且林如海是賈代善的女婿,張修的得意門生。不管從哪個角度,林如海都應當和榮國府是一個陣營。

林如海也對這個榮國府派來的人送信人極為面生,問了喬槐的來歷,又問榮國府的近況。關于後者,喬槐卻不多言了,道:“世子信上都有寫,林大人看後就明白了。”賈代善留下這批人都沒入奴籍,并不稱呼林如海姑老爺,說話雖然客氣,也自有一段不卑不亢的态度。和榮國府拜高踩低的奴才大不相同。

林如海聽聞喬槐是賈代善身邊的人,不由得放心了不少。岳父戎馬一身,喬槐行事作風确然像軍中歷練下來的人。

直到林如海拆了信,越看越覺觸目驚心。

賈赦寫的內容頗多,從自己斷了賈代善淨餓療法後賈代善有所好轉開始,到賈代善因下人流言氣急攻心,摔跤跌倒之後油盡燈枯。

接着幾句話略過賈赦争奪榮國府掌家權這一段,寫到一僧一道大鬧賈代善靈堂,自己拿下一僧一道之事。接着提了一筆一僧一道和王氏是舊識,五年前王氏在一僧一道手上買了通靈寶玉。

這些事樁樁件件都和朝堂有關,賈赦卻只字未提朝堂之事,也沒有增加任何自己的分析。

賈赦之所以寫這樣的內容,是有自己的考量的。他并不知道江南局勢如何,林如海有沒有被甄應嘉監視,更有甚者,林家有無細作,這封信會不會落到別人手上。所以賈赦信上的內容很謹慎,要确保此信就是落到致和帝手上,也不會有任何僭越的東西。

林如海畢竟是探花之才,他若真是個聰明的,看到這樣的信,應當能分析出許多事了;若是他看完信只能看懂信上的內容,看不懂弦外之音,那這個盟友不要也罷。

而林如海當然看得懂啊。看完信之後,林如海先将書房內外的人都打發了,又命小厮遠遠守着不讓人靠近,才開始問喬槐一些信上不便明言的內容。諸如賈代善是否确定過身,一僧一道大鬧榮國公靈堂之後,京城各家反應如何。

能在常勝将軍軍中做探子,而且能被賈代善帶回京城,那都不是一般的素質。聽林如海這問話技巧,算是抓住了關鍵,喬槐才謹慎的回答了林如海部分問題。

譬如茫茫大士、渺渺真人聲名鵲起于江南,現在這二人的案子已經交給三司會審,自己南下除了奉命送信外,還要查訪當年的受害人。

林如海聽完這些,根本壓制不住心中驚濤駭浪。

能和甄應嘉周旋這麽久,林如海的政治素養自然對得起探花之名,那林如海自然能聯想到許多問題:為什麽查訪當年的受害人,不是三司官員,而是賈赦派出來的人?

賈赦的信上有賈代善的死亡日期,算算時日,總共相隔不久,榮國府的人就到了江南,中間日夜兼程是在和誰搶時間?為什麽兩個神棍是江南起勢而不是別的地方?

當年賈王氏生了個銜玉而誕的兒子,那麽巧岳父就回京榮養了。賈代善雖然從未說過原因,林如海也能心知肚明。當時林如海就不信初生兒口中銜玉這等奇事,現在竟然查出那玉是王氏買的?這裏面有什麽樣的陰謀已經不言而喻了。

林如海震驚得無以複加,但很快就冷靜下來,立刻拿起紙筆寫寫畫畫。不愧是能考上探花的人,林如海的心路歷程和推演結果竟是無比接近事實。最終林如海得出結論:不管是皇上先動手還是司徒岩先動手,京城要出大事了。

喬槐還有事要辦,送完信之後就趕去了大如州和盛澤彙合。而兩日之後,王氏派出的報喪人姍姍來遲。

這回來的日常和林家走動的奴才,所言賈代善過世時辰和賈赦來信所言分毫不差。這下越發确定賈赦信上所言皆是事實了。

那麽京城定然會發生一件震動朝野的大事。就現在岩親王的實力而言,林如海很輕易的得出結論,無論司徒岩是否逼宮,都是死路一條。司徒岩一旦失勢,江南甄家也到頭了,江南官場勢必變天。

林如海一邊格外注意京城的消息,一面暗查鹽政衙門的相關事務。林如海自己任兩淮鹽運使以來,和甄應嘉鬥智鬥勇,絲毫未犯有違律法之事。但是一旦京城真的派人南下巡視江南,江南官場必是相互傾軋,林如海必須防着有人渾水摸魚,鹽政衙門突然多些‘證據’出來。

因心中有所預感,又格外留心。在岩親王謀逆一事大範圍在江南傳播開之前,林如海就接到了消息。而此時,林如海接到消息說王家又有幾艘大船要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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