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四次親吻

“……伊登？”

前行的兩只蟲同時轉身, 先叫出雄蟲名字的是喬普林。在他身後，賽斯嘴唇動了一下，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

這個很小的細節仿佛劍一樣戳進伊登的心口。一整團糾結的恐懼、憤怒、被侵犯感、不确定感及恐慌從那個破孔裏溢出。

他感到渾身都在戰栗。聲音被卡在喉嚨深處, 發出咯咯的聲響。在有意識之前, 他已經大步沖了過去，一把扯住賽斯的手, 拉着雌蟲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飛奔。

眼前的景色急速變換。伊登撞到不少學生。惹來一陣陣驚呼和咒罵。

終于，伊登停了下來。賽斯一把甩開他，雙手抻着膝蓋，臉色發白、氣喘籲籲。

本能之下, 他逃進的地方是他們經常一起走的那條偏僻小道。上次在這裏，他吻了賽斯，弄壞了一把長椅，摔進灌木叢中, 嗆了一鼻子灰和花粉。

那是一切混亂的開始。

“……你……你發什麽……瘋……”

賽斯別過頭，用手捂着下腹部, 咬牙切齒道。

“發瘋的是你吧！”

伊登提高聲音, 不可置信道：“那是喬普林！你難道不知道他都是怎麽看雌蟲的嗎？！”

“你這樣巴巴地湊上去, 難道是要和其他雌蟲一樣跪在他面前，只為求他的寵愛嗎？！”

他以為賽斯已經打消了這個主意, 卻沒想到這麽久不見, 居然會看到這樣一幕！

“宇宙的主宰, 怎麽還是這個問題……”

賽斯擰着眉毛, 呻|吟出聲：“我以為已經翻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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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翻篇是指你拒絕他的邀請，那沒問題。”伊登瞪視着雌蟲。

“我說了，這是我的私事。”賽斯捂着腹部，深深吸了口氣, 又緩緩吐出來。

他轉身走了幾步，在通往走廊的臺階上坐下：“伊登，我記得你今天下午第一節 是伊特教授的課。你遲到太久，會被留堂的。”

先是劃清界線，然後轉移話題嗎？

一股苦澀和灼熱在腸胃裏翻滾。伊登低下頭，一步步朝雌蟲走進。

“以，你就是要和喬普林約會，對嗎？”

“莫名其妙的爽約，莫名其妙玩失蹤，不回我訊息不接我的通訊，終于來學校一趟也不找我。”

“賽斯，你就這麽想和我分開？”

“小伊……”

賽斯下意識地擡頭。對話的進展讓他感到迷茫，而緩步朝他走來的少年帶着一股爆發前的決然。

“我……我不、不是那樣……”

“明明就是！”伊登忽地俯身，一把抓住賽斯的肩膀，嘶聲低吼。

“一直一直，一直一直。讓我約布萊恩。拒絕我的幫助。躲着我、避着我、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像擺脫什麽煩蟲的雜草一樣要擺脫我！”

“什麽我會不記得你的名字……呵……明明是你不想記得我的名字！”

“我沒——唔！”

賽斯的後背抵上粗粝的磚石臺階。因為伊登俯身低頭，将嘴唇急切且狂亂地壓了上去。

賽斯說的沒錯。發瘋的是他。

有一種東西熾熱而強烈，在他體內膨脹、奔湧、燃燒。他覺得自己站在懸崖的邊緣，只要再往前一步，就會跌落萬丈深淵。但是他不在乎。他一點都不想後退。

在他眼前，喬普林笑意盈盈。跪在地上的雌蟲緩緩回頭。黑色淩亂的發。霧蒙蒙的紫色雙眸。

他仰頭看着喬普林，眼中滿是傾慕憧憬。喬普林伸手。他馴服地将頭貼上，睫毛低垂，幸福且滿足。

不。不。不。無數聲音從四面八方彙聚成一個堅定的不。

自私的獨占欲。一個聲音低語。

信息素的玩笑？另一個聲音嘲諷。

也許。但絕不是全部。不。它絕不僅是這些。他沉浸其中，辨認着、思索着、感悟着。

在今天之前，他一直被動地去回應其他蟲的需求。反複琢磨、反複焦慮，仿佛在進行一場又長又折磨的慢跑。

而現在……這股渴求、這份期盼、這湧動在胸膛的熱流、這團幾乎将他吞噬殆盡的火焰，終于迎來了那個如此簡潔明了的答案——

我想要賽斯。我要他。我要他。

伊登吻着賽斯，直到他幾乎無法呼吸，直到他幾乎要忘記他們的名字身份、忘記此刻的時間地點，直到他的舌尖被咬痛、而他被狠狠地推開，踉跄着後退半步。

“伊登·洛奧斯特，一次還不夠，又來第二次嗎？！”

賽斯低吼出聲。他橫起手臂，狠狠地擦着唇，臉上既恐懼又憤怒。

“你也親過我！”伊登在顫抖，在喘息，“你爬我家窗戶的那天晚上。”

“……”賽斯弓起背，別過頭，眉目籠在陰影裏，指節泛白，脖子上的血管突突跳出。

“信息素。都是該死的信息素。聽着，伊登，我們是朋友。只是朋友。”

伊登從未想到他會在這種情景下聽到這句耳熟的話。

“朋友也可以親吻？”雄蟲再次發問，聲音有一絲絲顫抖。

“是。”賽斯點頭，“信息素綜合症。記得嗎？你在特殊時期，我……”

“我……大概也沒完全結束。只是幾個吻，我們都不要太當回事，好嗎？”

“…………”

伊登怔怔地看過來。他半張着嘴，綠色的雙眸彌漫着一層薄薄的霧氣，眼角發紅、鼻子抽動，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耳邊脈搏鼓動。賽斯感到自己的喉嚨突然腫了個大包，疼痛從那裏散開，朝胃部輻射，疼的他動彈不得。

他顫抖着閉上眼，強迫自己咽下那股感覺。

他不能再靠近了。再靠近，不僅他會痛苦。伊登也會痛苦。

“小伊……其實有些話，我一直想和你說……卻不知該怎麽開口……”

金發雄蟲發出一聲尖銳而脆弱的短笑：“你覺得現在是個好時機？”

賽斯的指甲陷入掌心，血從指縫滴落臺階。但他恍然未覺。

“伊登，我很後悔兩年前答應要和你去同一大學。”賽斯的聲音非常輕柔，同時小心翼翼到好像怕打破什麽易碎品。

“我們從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蟲。”賽斯擡眼，表情苦澀而自嘲，“我……追你的追得很累。”

他是認真的。

伊登游離在外的有情感思緒在同一瞬間內驗證了雌蟲話語的真假。

賽斯是真的這麽想。這是他再真實不過的感受。

體內竄流的血變冷了。伊登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本能地踏前一步，又因感覺到對方的拒絕，而緩緩收回半步。

“賽斯，我說過的，你不用勉強自己，去不了同一大學也沒關系。”

那個雨夜，在帕特家，他以為他們達成了一致。他以為對方明白他的意思。結果原來全錯了嗎？

有股什麽感覺從伊登的喉頭升起──迷惑、無力、挫敗、受傷，還有胃酸。該死的。他好像快要哭了。

“只要你需要我，只要我們想見面，我都可以去找你。我們不會因為這點距離就——”

“小伊，就聽我說，好嗎？”賽斯打斷了伊登。

伊登戛然而止。

“這不僅僅是大學的事。”

“和你……和你在一起，有過很多很開心的記憶。但不知道什麽時候起，這種感覺變成了痛苦。”

“賽斯……”

“伊登，你是我見過最不可思議的存在。你照亮了我，修複了我。很長很長的時間裏，我都不敢相信我居然會有這份幸運，可以和你成為朋友、成為最好的朋友。”

“但這份關系是不對等的，伊登。你有想法、有熱情、有各種各樣的計劃、各種各樣的目标。你和其他雄蟲完全不一樣。我？”

賽斯的視線垂了下來：“我什麽都沒有……這世界大部分事物，在我看來都一樣乏味無聊……”

“伊登，這麽多年，我累了，我厭倦了配合你的種種計劃、跟随你的步調、永遠看着你的背影……”

“從始至終，你不需要我也可以閃閃發亮。但是我……我若繼續和你待在一起，永遠都無法找到自己的路。”

“我想要離開，想要逃出你的光芒。”

伊登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如此脆弱的賽斯。如此輕視自己的賽斯。他想去緊緊地抱住賽斯。但是他動不了。他的雙腿猶如陷入沼澤，只是站立，就在緩慢下沉。他不敢挪動。

我沒有那麽厲害。沒有你說的那麽好。我內心總有惶恐不安和無法根除的恐懼。

你對我很重要。你對我獨一無二。不會有蟲替代。我那些話都是真的。

這不是不對等的關系。從來都不是。我是為了你才變成這個樣子的。

我喜歡你——

他說不出來。

他明明只想讓賽斯快樂。但最終他卻成了讓賽斯痛苦的對象。

“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小伊，我不想傷害你。”賽斯捂住臉：“我本來想等你找到那只蟲，再慢慢地一點一點拉開距離……”

“以我的直覺沒有錯……”伊登的聲音支離破碎，“你确實在把我往外推。”

“……對不起……”

“不要道歉。”伊登搖頭。他感覺自己好虛弱，虛弱到已經快站不住了。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他蹲了下來。

沉默在他們之間降臨。在此之前，它從沒有如此難以忍受。

“……我先走了。伊登。喬普林還在等我。”

黑發雌蟲慢慢起身。他低着頭，肩膀垮掉了，腳步拖拉在地上，每邁一步似乎都在與地心引力做艱難對抗。

“等一等！賽斯！”

“……”

“我、我們……還是朋友嗎？”

賽斯沒有回答。只有一步一步、逐漸遠去、直至最終消失的腳步聲。

嘴唇不受控制地開始顫抖。伊登緊抿起嘴。幾乎同時，眼淚無聲地奔湧而出。

…………

賽斯走出百十米後停了下來。他将腦袋抵住長廊梁柱，用拳頭一下一下錘砸磚石。

腹部的傷口突突地疼。胳膊的傷撕裂般地疼。膝蓋的筋膜仿佛被割斷了。肌肉松垮垮地崩塌，肢體碎成了一塊一塊。

他的心髒幾乎停滞在胸腔裏。橫膈膜和腹部猛烈的收縮，讓他感到窒息。

對不起……伊登……

伊登……

伊登……

賽斯默念着這個名字，仿佛是某種救贖。然後他倏地撐起，調頭沖向來時的路。

午後陽光靜靜流淌在花園之中。風起花落，暗香浮動。伊登·洛奧斯特已經離開。

賽斯靠着牆壁，身子無力地滑下。

他張大嘴試圖呼吸，喉嚨裏卻只發出暗啞的抽氣聲。

作者有話要說：  …………

寫完這一章感覺他們可以原地說88然後此文完結。

…………

這應該是最大的一塊玻璃渣了。發完就發糖。不怕不怕真的不怕。

這裏伊登徹底明白他對賽斯的感情啦，希望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