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所有蟲都知道的事
“我覺得我好得差不多了。”
周六清晨, 伊登向後靠坐在椅子上，用自己最嚴肅的表情最堅定的目光看向柯特。
“下周一我要回去上課。”
“伊登少爺，我是只快要退休、老眼昏花的老年蟲。”
柯特面無表情地将一碟蔬菜放到少年面前：“如果您對現今安排有任何異議, 您可以直接和公爵閣下溝通。”
“我領受薪水, 便需履行我的職責，保證您的一日三餐。其他的事我不懂, 也沒法決斷。還請您諒解。”
“我真的沒……”伊登張了張嘴，正要繼續抗議時，柯特冷冰冰的目光掃了過來。
“當然，如果您确實因空閑時間太多感到無所适從的話, 也許您願意幫幫諾米克？”
“聽說學院董事會為家長們的投訴忙得焦頭爛額，對他提出的體育館修繕方案吹毛求疵。如果您能出面協調，想必事情會有顯著性的轉機。”
“…………”
伊登心虛地垂下眼睛。同時乖乖将那些綠的各不相同但口感毫無區別的菜葉子塞進嘴巴，開始咀嚼。
他的錯。當柯特第一次搬出“公爵閣下”應對他的要求時, 他就應該明白這只年過百歲、從來都将自己情緒收斂得絲毫不露的管家是真的動怒了。
生氣狀态下的柯特，從不開玩笑。他是真的很想讓伊登去給諾米克幫忙。
伊登吃完早飯就飛快地溜出餐廳。他回到卧室, 打開便攜平板, 拉出日程表。
伊登最近一周的全新日程如下：
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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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0-0830 早飯
0900-1000 晨跑10KM（戶外？）
1000-1030 拉伸放松
1030-1130 讀書
下午：
1130-1230 午飯
1230-1330 午休
1330-1530 精神力治療/疏導。
1530-1700 瑜伽/冥想/按摩。
1700-1800 自由活動
晚上：
1800-1900 晚餐
1900-2100 看電影/聽音樂/上星網
2100-2130 洗澡
2130-2200 入睡
備注：禁止使用精神力；禁止進入訓練室；接入星網超時後自動斷開, 請及時保存數據。
唔，乍一看挺多, 其實不外乎“吃、睡、其他”三項。和前一頁密密麻麻精确到十分鐘的日程形成鮮明對比。
伊登在第一行前的方框裏打鈎, 然後摘掉眼鏡——他回家當晚柯特就将新眼鏡給了他——将自己扔到床上。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的身上, 讓蟲昏昏欲睡。街道兩邊的海棠都開了, 濃郁的香氣飄進來。伊登從裏面還聞出了鄰居栽種在後院的郁金香。
伊登盯着陽光中起舞的灰塵，滿心的煩躁奇妙地一點點散去。
清空日程表，讓他感到不安和焦慮。但有限的接觸對象、大量的獨處時間以及少量放松身心的運動，同時讓他亟待修複的精神思緒們受益良多。
它們正在快速地恢複。他沒有逞能。他是真的覺得可以了。
***
“不。不行。”布萊恩斬釘截鐵地說道, “雖然您比預想中恢複得要快，但還不到時間。”
伊登在墊子上換了個姿勢。他把膝蓋打直，雙腿盡可能往兩邊分開，背部挺直，上身前傾。大腿內側的肌肉被輕輕地拉開了，帶着一點點的舒暢和痛意。
“保持一分鐘。”布萊恩的手放在伊登的肩上，微微用力，将他向下壓去。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現在拉伸髋屈肌。束角式。”
伊登收回小腿。随即用手抓住雙腳，膝蓋碰地。肘部抵住大腿，下壓腰背。
這個動作結束後，伊登才接着說：“我有種不好的預感。下周五你們也不會放我回去。”
“敏銳的直覺。”雌蟲低笑道。
“伊登少爺，為了不給您将來進階留下隐患，不管是您因急功近利勞損的肌肉，還是你不太穩定的精神力狀況，都需要一次徹底的‘清掃’。”
“您把柯特和我都吓壞了。那會我正在西斯特萊區工作。他要求我半小時內必須趕到，然後連再見都沒說就挂了我通訊。”布萊恩回想着說道，“……他很少那樣失禮。”
“您這次沒什麽大問題是因為您運氣不錯。但幸運之神并不總會站在您這邊。”
“好了，拉伸就到這裏。您先進屋。我去拿按摩油。”
伊登将墊子卷起收好，推開陽臺的門鑽進屋內。這間以前閑置的房間經過布萊恩的簡單改造，鋪上了靜音吸汗的地墊，并擺放了一些簡單的器械和按摩床。
布萊恩簡直全能。除了體術教練證之外，這只雌蟲還擁有專業的理療執照、心理咨詢師執業資格。他的精神力疏導也非常有用。在此之前，伊登從沒有覺得大腦如此輕盈透澈過。
精神力疏導一般是雄蟲的職能範圍。主要是指雄蟲們進入被疏導方的精神圖景，用自己的精神力梳理、清掃、甚至重新構建被疏導者部分精神領域的一系列救治行為。
這是高階精神力技巧。市場需求量很大——雄蟲們就不說了。從數量說，雌蟲才是大頭——他們不擅長調用精神力。從另一個方面來講，這意味着他們調用時會犯更多的錯誤，留下更多的沉疴舊疾。
伊登對疏導的細節很感興趣。他像是發現新大陸的冒險者，眼睛發亮地問了布萊恩一系列問題。
布萊恩進來了。伊登熟練地在按摩床上面朝下躺好。很快，一雙沾滿按摩油的寬大手掌在伊登肩頸處按下——
“嗷！疼疼疼！”他月初拉傷的肩膀，快一個月了，狀況越來越糟。
“忍一忍，伊登少爺。”布萊恩加大了按壓的力度。
伊登咬住唇。
幾分鐘過去了，他承認布萊恩說的是對的。他還沒好，最少他的身體還沒恢複好。當那只手經過的時候，那些覆蓋在骨架上的肌肉一塊接一塊地開始呻|吟。
它們向這只雌蟲抱怨着、控訴着伊登的毫不愛惜。而對方用輕柔的按壓和揉捏撫慰着它們。
從十七歲起，伊登就習慣了在訓練後被接受布萊恩的按摩。雌蟲的碰觸不帶任何感情，專業、高效又熟練。三年來，伊登的身體早就熟悉了對方。可這兩個月來，也許是發育期的原因，他開始感到一種詭異的別扭感。
當布萊恩的手來到伊登的後腰時，少年下意識地咬起腮肉。當它一次又一次開始揉捏那裏的肌肉時，伊登睜開眼睛坐了起來。
“就……像之前一樣，跳過這裏和大腿，直接到小腿，可以嗎？”
他們目光交彙。布萊恩笑了一聲：“好。”
二十分鐘後，按摩結束了。布萊恩站起來，用毛巾擦着手：“伊登少爺，您在家待了三天，應該很悶了。”
“《危機時刻》今晚在諾恩萊特區有首映禮。主演都會來。想不想去看看？”雌蟲的聲音低沉又輕柔，“如果我們早點出發，還可以在外面用餐，幫您改善下夥食。”
《危機時刻》系列是經典驚悚片，在帝國有無數死忠粉。時隔三十年，電影公司重啓了整個系列。今晚上映的就是新老演員共同參演的第一部 。
幾個月前，伊登作為粉絲大營的一員，曾在和布萊恩閑談時提過一嘴。他沒想到對方還記得。
“布萊恩，我……謝謝你，但我……”伊登擡起眼。他深深吸了口氣。
“不能去。”
如果是一個月前，伊登懵懵懂懂可能就答應了。而現在，在他又一次強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後，他清楚地知道是時候做個決斷。
房間裏死寂一片。雌蟲的目光仿佛要在伊登身上燒出一個洞。
伊登看向地墊。他很卑鄙。脆弱的時候利用對方的懷抱來取暖。緩過勁來，又翻臉無情地拒絕對方的靠近。
“伊登少爺，您現在正在思考如何收回您之前對我的舞會邀請，對嗎？”
“你怎麽知道？！”伊登吓了一跳。
“您不擅長藏心事。”布萊恩的藍眼睛似笑非笑。
“以您的性格來說，其實您給出的‘停止’信號足夠明顯了。但我還是想試一試。也許我還有機會呢。畢竟您不讨厭我。”
“……”好吧。這的确是他的問題。伊登無話可說。
在于其他蟲的互動過程中，如果對方很有主意，性格比較強勢，伊登通常是順從的一方。比起争執不下吵紅了臉，他更在乎和諧友好的談話氛圍。
如果答案介于“是”和“否”之間，他會順其自然、任其發生。他預留可能性，持續搜集更多信息，直到情勢發展到他不得不做出選擇。
簡單來說，在确保有足夠多的，可以支撐自己做出正确判斷的情報前，伊登不會貿然打破現有的平衡。他很謹慎。他需要思考。他不想多出不必要的傷害。
“……布萊恩，你很棒。你給了我很大幫助，不管是訓練課程，還是其他事情……”
伊登察覺出了對方藏在笑容下的一絲絲失落。這很少見。他們相處時，布萊恩的情緒能量一直都很穩定。它散發着對伊登的好感和親近，但既不狂熱，也不迫切，只是淡淡的存在着，溫暖而堅定。
這也是伊登曾将設想過和布萊恩在一起的原因——和這只雌蟲待在一起時，他從裏到外都很平靜。布萊恩像一道無形的屏障，阻斷了其他蟲向外散出的情感需求。它們仍在那裏，但響度和嘈雜都降低，變成了類似白噪音的存在。
他從小到大沒有遇見過這種情況。他一度以為這是某種“征兆”。直到他總是忍不住想吻另一只蟲。
“不管我能做為您做什麽，您都不會喜歡我。”布萊恩突然打斷了伊登，目光銳利地看過來。
“您完全不想了解我的心情，所以您打斷了我的表白。因為那對您來說只是負擔。”
伊登一言不發。他被看透了。
許久，他喃喃開口：“……布萊恩，你會遇到更好的雄蟲。”
氣氛變得有些微妙。伊登不自在地別開視線。
“這種話太老套了，伊登少爺。下次拒絕別的蟲時，您可以說‘對不起，我有喜歡的蟲了’。這樣會更真誠，拒絕的效果會更好。”
布萊恩聲音裏含着幾絲無奈。他搖着頭，将手裏幹淨的毛巾丢到伊登身上。
“好了，舞會的約定取消。今後我也不會再騷擾您了。現在，我要去客廳找柯特要瓶酒喝。半個小時內，您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很神奇。房間內的空氣又開始流動了。風的味道花的香氣再次活躍起來。伊登猛地回過神來：
“等等，布萊恩。你在說什麽？”
“哪一句？”雌蟲停下腳步，目光瞟過來。
“喜喜喜歡的蟲蟲蟲蟲……”
“哦，是賽……”
“你怎麽會知道！”伊登唰地一聲沖過來，漲紅着臉，左看右看，慌得不行。
”這不是很明顯嗎？”布萊恩說，“我可能是最後一只發現的吧。所以說愛情讓蟲盲目嘛。就連我眼神都變不好了……”
“明明明明明顯？”伊登瞪圓着眼睛，臉上溫度節節攀升，大腦CPU快要過載，徘徊在當機邊緣。
明顯？有多明顯？為什麽說最後一只發現的？大家都知道了？他們怎麽知道的？
布萊恩雙臂抱胸，嘴角微微上翹。
“唔，大概所有蟲都知道了吧。”
***
布萊恩一定是在騙他。
伊登如此告訴自己。
然後很快，他的這點僥幸被一只又一只蟲撚成了粉末。
“聽說你拒絕了布萊恩？”當天晚上，夏恩·洛奧斯特發起通訊，“怎麽，終于開竅了？”
“開……開什麽……竅？”伊登垂死掙紮。
“……”夏恩挑挑眉毛，“賽斯。”
“砰”的一聲，伊登腦門嗑到了桌板上。
“你們吵架了是不是？”夏恩翹着二郎腿，輕哼着歌，顯然心情很好的樣子，“我這有個機會，可以讓你順其自然地見到他。一點都不丢面子。想不想聽？”
“………是什麽？”
“唔，來，說聲‘我最喜歡雄父了’。我再告訴你。”
夏恩點開終端的錄音功能，彎起眉眼：“上一次那條找不到了。這次我會好好保存的。放心。”
“…………”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更得晚了
明天應該也是18:00
頭暈腦脹地磨叽了大半天，希望有甜到~
感謝在2022-01-09 09:00:00~2022-01-10 18: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流餘君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