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伊登的自告奮勇
伊登用手肘撐着身子, 向前傾身,試圖坐起來。
麻木的神經在這一刻瘋狂嚎叫,肌肉抽搐着卸去力道, 身體向後頹落着地。
“艹!”
伊登皺眉, 強壓下喉嚨中的苦意幹澀。他又試了一次, 結果同樣。
黑暗籠罩着他的視野,讓他有一種未睜眼的錯覺。
這裏濕乎乎的,彌漫着一股刺鼻的黴腐味。皮膚接觸到的地面十分粗粝,像砂紙一樣隔着單薄的衣衫磨着他的脊背, 帶來又痛又癢的感覺。
伊登四肢虛軟地躺在地上。他咬着嘴裏的腮肉,努力回憶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脖子和後腦突突地疼, 銳痛從那裏一直蔓延到整個軀幹。
披薩……餐廳坐标……艾勒……捂過來的手臂……閃着冷光的針頭……
艹艹艹艹艹!!
他被綁架了!
雞皮疙瘩在皮膚上冒起的同時,伊登想起了另一只蟲。
“斯維奇!”
“斯維奇!”
伊登慌了。他伸出手臂撐住地面, 艱難坐起,目光在黑暗裏四處掃視。
“伊……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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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又虛弱又絕望的聲音從不遠處響起。
渾身的骨頭仿佛被抽掉了。伊登只能跪起來,手腳并用地循着聲音傳來的地方爬去。
摸到斯維奇的冰涼的手,伊登緩緩呼出一口氣, 感覺好了一些。
“這、這是哪裏?”
“我們……我們是被綁架了嗎?”
兩只雄蟲抱膝靠在一起。斯維奇低聲輕問。
眼睛适應黑暗後,隐約能辨出一些物體的輪廓。
加上手腳緩慢的觸摸丈量,幾分鐘後,伊登對他們所在的地方有了大致的判斷。
這裏沒有窗戶。粗糙水泥地面。牆壁加固着金屬板。仔細聽能聽到非常細微的嗡嗡聲,是什麽機器在運作。
鑒于他調動精神力和進入精神圖景的失敗, 伊登猜測那是正在運作的精神力屏蔽器。
知曉他的行程、悄無聲息解決艾勒并扮成對方潛入懸浮車、非法的麻醉鎮靜類藥劑和造價不菲的屏蔽器……
這不是底層惡棍的一時沖動, 而是預謀已久的犯罪。
很顯然,對方是沖着伊登來的。運氣不好的斯維奇被連累了。
伊登在角落摸到了兩張薄毛毯。他将一張丢給斯維奇,自己裹了另外一張在身上。
瑞德哈特正值夏天。這裏沒有調溫設備卻冷得出奇。
他們還穿着自己原來的衣服,短袖、單褲。個蟲終端不見了。鞋子也被拿走了。薄薄的襪子沒法隔絕濕冷。伊登感覺自己的腳趾快凍僵了。
寒意鑽進伊登的骨頭裏。他不得不用顫顫巍巍的手指環扣住自己的肩膀, 試圖保留點皮膚原有的溫度。
很大可能他們在地下……這樣就能解釋這股陰冷和地面的潮濕和那股怪味……
思緒因寒冷和饑餓而變得緩慢,在他腦中慢騰騰地移動着。伊登努力瞪大眼睛,在黑暗裏向一個地方盯去。
在那裏,在阻隔空間延伸的牆壁上,鑲嵌着一扇窄小堅固的門。
他用手摸過,一體成形的金屬合成板,沒有可拆解的脆弱連接處。
從胃部的饑餓感來看,他們大概已經被關了一晚上。
注射進他們體內的藥劑到現在還有殘留的藥性,讓他無精打采、昏昏欲睡。
斯維奇問了一堆問題,伊登不知道有沒有監控,只能回答了他比較肯定的事實。
逃跑……逃跑還得等待時機。起碼等藥效褪去。等他摸清楚環境。在此之前,他們最好保持清醒。
“平常在學校總是覺得吵,現在才多久,我居然開始懷念被圍觀的感覺了。”
伊登揉了揉脖子,故作輕松地半開着玩笑。
斯維奇配合地笑了幾聲。
這只雄蟲的表現比伊登預想的要好很多。
沒有除了耗費體力之外毫無作用的大喊大叫,也沒有對将他帶入如此境自己的怨毒咒罵。
沉默和黑暗混在一起讓蟲發瘋。
于是伊登問出自己的疑問。斯維奇含含糊糊,吞吞吐吐地回答。
“……說來你別笑……每次看到雄蟲被傷害被襲擊被綁架的新聞……我就很有代入感……一晚上一晚上睡不好……”
“結果真輪到自己,反而沒太多感覺了……”
瑞德哈特作為帝國首都星,治安算得上各星域裏一等一的好了。一般不會發生大庭廣衆之下的綁架、搶劫和傷害事件。
但一等一不代表犯罪率是0%。
這個數字再低,倒推回來,就是一件一件真實發生過的犯罪。是要刻在受害者身上一輩子的印記。
性別比連年擴大,各種矛盾愈發尖銳。身為天生體弱的雄蟲,又是貴族,他們是生活在象牙塔裏,但不表示他們對外界的險惡一無所知。
伊登理解斯維奇的這種“代入”。這不是過分“共情”。
因為他們和那些失蹤、被傷害、被拐賣的雄蟲,天生就是一體。
這樣繼續聊下去可太沉重了。伊登握了握斯維奇的手,安撫着對方的顫抖,将話題帶到更輕松的校園生活來。
他們分享了圖書館和休息室占座的困難。複習時連喝三杯咖啡心跳加速的暈眩。猜測着聯考的重點,交流着幾所大學道聽途說的八卦和趣事。
“伊登,除了武器工程,你是不是還申請了其他專業?”斯維奇問。
“沙希利哥哥說在浦洛基大學看到過你。”
“诶,是嗎?”
伊登很驚訝。
他奇怪吉布森看到他卻不打招呼叫他。但這問題斯維奇又給不了回複,于是他按下心底的疑問,将注意力轉回現在。
“……嗯,還有一些心理學相關的……”。
“浦洛基的教授和赫米頓的系主任都找過我……如果我要去,應該沒太大問題。”
畢業生申請多個專業很常見。考慮到開設武器工程的大學很少,伊登其實應該再多申請幾個。
斯維奇也是這個觀點。他甚至拿出了吉布森來勸伊登。
“沙希利哥哥和我觀點一樣。”斯維奇認真道。
“啊……伊登你別誤會……當然道金斯你肯定可以上……但是……呃……我是說,我看武器工程的課程安排和一些介紹……”
“但怎麽說……我覺得比起你在軍事演習中現場調試什麽新式武器之類的,我更容易想象你坐在診室聽其他蟲講煩惱的場景……”
“或者辦展覽!簽售新書!或者什麽非盈利組織代言蟲……”
“哈哈,我畫畫超級爛的。”伊登被逗笑了。
“诶——?我不信。”
“真的。雞蛋都畫不圓。”
“可是雞蛋本來也不圓啊?”
“………呃……”伊登再次舉例,“畫蟲只會火柴蟲。”
“抽象派的都這樣。”
“我也不喜歡寫東西。報告那種除外。”
“……財經記者什麽的也很酷。”
“……”
呃,斯維奇,你對我到底是有多厚的濾鏡?
“……我總覺得将伊登你和‘傷害’這個詞聯系起來很奇怪。”
許是察覺出朋友的無語,斯維奇緊急打補丁。
“可能是因為比起傷害,你總是在幫助其他蟲吧。”
伊登無聲地笑了出來。
“希金斯一定不會贊同你的。”
“那是他自找的!”雄蟲咬牙切齒。
伊登低笑出聲。
***
雖然想盡量保持清醒。幾個小時,伊登還是睡着了。
等他再次睜開眼時,視野所及不再是一片漆黑,而是刺眼的白。
伊登用手臂遮擋光線,好讓瞳孔慢慢适應。
這房間的環境和他之間猜想的沒什麽區別。也确實安裝了精神力屏蔽器。他在高高的天花板那裏看到了可疑的導線和電子元件。
他叫了幾聲斯維奇,沒有回應。
恐懼沿着脊背竄流而下。伊登吞了吞口水,迅速地擡頭環視。
斯維奇不見了。
房間裏多了一個塑料托盤。上面堆放着糊狀的淡綠色食物,和一只塑料短勺。一瓶小小的瓶裝水放在旁邊。然後還有一個小小的鐵桶。
意識到鐵桶出現在此的用意後,一股惱恨的臊熱湧上伊登的臉頰。
有蟲趁他睡着時,帶走了斯維奇,放下了這下東西。如果他推斷沒錯。他之後都不會有機會和對方打照面。
他的睡眠時間長得不正常。
很可能這裏的通風設備向外送着催眠鎮靜的氣體。不然沒法解釋他過于反常的虛弱。
伊登拾起勺子和餐盤,看也不看地一口口咽下勺子裏的糊狀物。
吃完飯,他靠牆又休息了一會,用膝蓋貼住胸口,積攢溫度的同時,再次試着催發精神力。
還是不行……
接連幾次的強硬催使,除了頭疼什麽都沒換來。伊登皺起眉頭,他得想想辦法……
現在家裏人一定都急壞了……他們肯定在調動一切資源找自己。他要做的就是保持冷靜、保存體力,尋找機會的同時耐心等待。
綁架者既然沒有殺他。那一切都好說。一個可能,這個團體想要星幣。
如果是這樣,那就太好了。因為這意味最簡單快速的解決過程。
另一個可能,對方依然是要錢,但可能會折磨、痛毆他。帶走斯維奇是為了讓他們六神無主,以便加價。
最後一個可能……尋仇或者……
伊登握緊了拳頭。
他想起了黑暗中在窗戶上一閃而過的那張臉。
‘洛奧斯特……我的……’
‘洛奧斯特……我的……’
燈光噼啪一下滅了,黑暗重新将他包裹。
伊登感覺自己的心直直墜進冰冷的湖底。
***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裏待了多久。
好像已經很多很多天了。但他腳邊的水還沒喝完。
所以很可能一天還沒過?
那為什麽他感覺有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伊登的四肢完全失去了感覺。他的頭昏昏沉沉,一直在痛,痛到他有時會忘記它還在折磨自己可憐的腦神經。
他不想動彈。他只想睡覺。
但他不能睡……不能睡……
念頭開始模糊時,一陣悠揚的樂曲忽然從天花板某個角落響了起來。
這是一首古典鋼琴曲。舒緩、輕快、喜悅、自得。伊登回憶起它的名稱。
他的雄父夏恩挺喜歡這首,有時喝下午茶時會放,偶爾還會用鋼琴彈。
一陣欣喜浮上伊登的心頭。此時此刻,這對它而言不是一首曲子,而是提醒他自我依然存在的重要的外部刺激。
“嗨,小雄主們想我了嗎?”
“一個好消息,我們又有新的成員加入到這個大家庭了。請大家鼓掌歡迎。”
一個被機器改變過的聲音從揚聲器裏傳出,緊跟着是清脆的幾下鼓掌聲。
——是他!
伊登眼瞳瞬間縮緊!
那只變态!那只曾經給他打過通訊的變态!
“為了慶祝這件喜事,今天會有加演哦。期不期待、激不激動?哦哦哦我聽到你們加快的呼吸聲了,看來大家都和我一樣興致盎然呢。”
有什麽東西被拖拉到了麥克風附近。
嘩啦。是鎖鏈晃動的聲音。
刺啦。是膠帶紙被撕開的聲音。
砰咚。是重物踢踹的沉悶聲響。
“嗚嗚嗚……嗚嗚嗚嗚……”
是雄蟲在哭。
“聽話的孩子會有獎勵。”
“不聽話的孩子,要接受懲罰。”那個聲音音調擡高了。
“求求您……”雄蟲哀求。
“再給我……再給我一次……一次機——”
雄蟲拔高的嘶喊充滿恐懼。
伊登臉色煞白。
他一下就明白過來揚聲器的另一頭正在發生什麽。
一聲又一聲的長鞭破空音尖銳刺耳,刮擦着他脆弱的耳鼓膜。
伊登下意識地攥緊拳頭。
一些相似的畫面在他腦中旋轉,讓他血脈跳動,想要嘶吼。
交談停止了。只剩下雄蟲斷斷續續的凄慘哀嚎。
伊登拳頭咯吱作響。他低頭盯着自己腳尖,面部肌肉抽動,瞳孔不斷擴大。
***
——不要!
——求求你停下來!!
——停下來!!!
一個微弱的聲音帶着哭腔,穿過白色的濕冷迷霧,在他耳邊浮現。
伊登瞪着眼前滿是灰塵的地板。他的手指神經質地在上面敲擊,指腹已磨破了皮,溢出了點點血痕。
這聲音單調、空洞,是他除了自己的呼吸,唯二能聽到的。
在失了尺度的時間裏,他必須做點什麽,才能讓自己的大腦不發瘋。
雖然它已經有些瘋狂的跡象了……
伊登扯起麻木的嘴角。肌肉的牽拉引起一股抽痛。他的目光沿着自己的手指,轉到了旁邊的塑料餐盒。
又是他睡着後送來的。這些綁架了他的蟲,就這麽怕和他面對面嗎?
過去這麽久,活的會叫會動的東西他連一只耗子都沒見到過。
排洩物的味道混合着房間裏的黴味和食物的氣息,在空氣中飄蕩。
伊登想要拉起毯子,堵住那難聞的氣味,但他一點都不想動。
他太累了。
“又到了小雄主們最喜歡的表演時間了。”
沉寂許久的揚聲器再度開始運作。
“這次是有圓圓臉蛋、圓圓棕色眼珠的小可愛。他有二十了吧,看起來只有十五六呢。”
“青澀。太青澀了。”
“天真純潔,稚嫩柔弱。就連呻|吟都不會。”
“不過這樣才有從頭教起的樂趣…………是我的最愛。”
“啊呀,一不小心說的有點多了,大家一定都等急了吧。來。我們現在就開始。”
“你……你為什麽……要做、做這種事……”
伊登猛地睜大了眼,從地上坐起。
——斯、斯維奇!
“噓,問題太多,就不是好孩子了。來,過來,做你該做的。”
“不。我不會……不會做這些……”
斯維奇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了一些。然而質量上佳的通信設備,将他牙齒打顫的聲音也記錄了下來。
“過來!不要讓我重複第二次!”
那只蟲冷喝,爆發的強烈憤怒和蘊含的冷酷穿透機器,讓伊登也本能地畏縮了一下。
“喂!”
“喂!!”
一股力量在伊登體內激蕩。伊登走到聲音傳來的角落,挺起胸膛,對着那裏大喊。
“我知道你在聽!”
“放過斯維奇!”
“我來代替他!”
“…………”
揚聲器裏一陣安靜。只有斯維奇不安的呼吸。
“噢,突發情況,我們有一只小雄主,竟然要主動參與表演。”
“雖然不合規矩……但他很可愛,是所有雄主裏最可愛的。沒辦法,既然是他的請求,我只能答應了。”
作者有話要說: 補完!
下章賽斯來救美!(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