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一個答案

吉布森是偶然加入到那些在線聊天群組裏的。

這是穆羅尼亞內網群組, 只有本校學生才有賬號。裏面每只蟲都是匿名,所以說起話來肆無忌憚、毫無顧忌。

他們在這裏詛咒謾罵、冷嘲熱諷洛奧斯特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其中很多都是空穴來風的流言謠傳。只要稍微和那只雄蟲接觸一下,便會知曉有多離譜。

可這些蟲不在意。

在這個完全不用為自己說過的話負責的私密空間裏, 他們只想發洩自己的不如意。

一個共同的目标、一個确定的對象會讓他們感覺更好。洛奧斯特很合适。

潛水沒多久, 吉布森就看透了這些蟲。他面無表情地浏覽那些消息。幾次想要退出, 卻鬼使神差地都作罷了。

時間久了,就算吉布森再不想承認,他也不得不面對——這些群組讓他感到惬意和滿足。

洛奧斯特讓你不舒服很正常。看看,別的蟲也有這種感覺。他是不壞, 但這和你讨厭他不沖突。不要給自己上道德枷鎖。你不是真正的聖人,沙希利。你早就知道。只是看看而已。放過自己。

這些聲音說服了他。

吉布森将群組消息設置為免打擾, 又将其他的讨論組置頂。做完這一切,他匆匆登出個蟲賬戶。

他以為自己會忘記這些群組。實際上卻剛好相反。這裏成了他壓力大時的首選之地。

吉布森很少發言。成員們來了又去, 去了又來。群組除了洛奧斯特,有時也會讨論一些校園新聞和其他轶事,偶爾還會有蟲在裏面求助。

吉布森會回複這類問題。因為給出的消息總是很精準,建議也很實用, 漸漸的,吉布森成了群組裏“低調謙遜的大佬”。

有蟲私信問他:洛奧斯特對你做過什麽過分的事嗎?

吉布森一開始一律解釋為“誤入”,得到了不少質疑。他們有段時間聊天有點避着他的意思。于是吉布森後來改了回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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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存在着,就很礙眼了。

意料之外,吉布森的新回答得到了其他匿名者的高度贊同。而吉布森, 最初的惶惶不安很快消失, 取而代之的無比舒爽的快意和滿滿的力量感。

這句話是一個開端。

新學期開始後,畢業生代表發言的事不知怎的被傳了出來。

蟲選已經确定,是伊登·洛奧斯特。

三年前,這個名額是吉布森的。三年後, 吉布森的支持者不肯放棄。

那些要求條件只有您是最符合的。就連他那幾只情蟲也不服氣。他們享受完後,用粘濕的聲音在他耳邊抱怨,似乎是真的為了他憤怒不平。

吉布森并不在意。

代表名額代表學院對學生的最高認可。随便想想,比起坐着輪椅、延期畢業的的自己,出身高貴、光鮮亮麗的洛奧斯特都是更好的選擇。

這些蟲對和自己毫無關系的事如此憤慨,怕是已經察覺到了他對那只雄蟲的厭惡。他們嗅聞、試探,而他不痛不癢的斥責,實則已是縱容。

他不在乎那個名額。他更想看看洛奧斯特會怎麽做。

洛奧斯特拒絕了。

【學長不用為了他們向我道歉!】

在他發去抱歉安撫的信息後,洛奧斯特十分委屈。

【我知道學長也很困擾。】

【他們口口聲聲說喜歡你,其實一點都不了解學長。】

不。不了解的是你。

在發現洛奧斯特拒絕、而自己竟然為此不爽後,吉布森用冰冷的手術刀,冷酷地剖開自己的胸腔,将那顆紅心一切為二。

外層鮮紅熾熱。內裏發紫發黑。冒着濃稠水泡的黑水流竄在血管裏,發出讓蟲煩悶焦躁的雜音。

洛奧斯特,你曾經失敗過嗎?品味過痛苦嗎?驗過絕望嗎?你的世界可以永遠那麽美好嗎?你可以只看到光而無視黑暗嗎?

如果是你經歷了那場意外,你會表現的比我更好嗎?

不。你不會。站得越高,跌下來會越痛。爬不上去時會更憤怒。

所以,我這樣子,也沒什麽。

吉布森對自己說。

有些事情,你無視逃避時,它如影随形、讓你莫名其妙的暴躁,無法自制的困惑糾結。

同樣是這些事,一旦正視并開始面對,不快便消失了。

就像錯綜盤雜、扭曲交纏的花藤,你耐心地将它們一枝一枝捋順擺好,于是一切都井然有序、完滿和諧的一片燦爛。

挺好。

那些嗡嗡噪聲被終結了。而從頭到尾,吉布森做的,不過是接受自己全新的一面。

乏味無聊的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直到有蟲在學校論壇上控告洛奧斯特欺騙自己感情、而好事者第一時間在群組裏貼出了地址。

在此之前,對洛奧斯特的不滿是隐于陰影裏的。蟲子們竊竊私語,卻不會有蟲公開讨伐,跳出來當衆矢之的。

吉布森很快就調查清楚。那只愚蠢的雌蟲連“只能在網上保持聯系”這種鬼話都信,從頭到尾都沒确認過和他發生關系雄蟲(性別存疑)的身份。

他會站出來,只是因為他甘願沉溺于自己的臆想,不願面對現實。

吉布森不介意讓他陷得更深。

實際上,那件事遠比他想得要簡單的多。他只要隐于幕後牽線搭橋,并在合适的時候誤導一下,自然有的是愣頭青想為那些傻瓜讨回公道。

合成照也是。

群組裏雖然是匿名,有些蟲卻不屑于隐藏自己的身份。比如希金斯,比如鮑溫。

前者毫無自知之明,想要取而代之。後者将之當做出名的踏板。

真相是什麽并不重要。蟲子們只是想借公正的表皮發洩自己的傷害欲,以此證明自己比其他蟲更聰明、更優秀、更正确。

伊登,你會被惹惱嗎?會被激怒嗎?

讓我看看你的回應。

洛奧斯特失控了。

看着那只雄蟲面一拳将希金斯揍倒在地時,吉布森嘴角浮上一絲微笑。

你看,你和我們并沒什麽不同。只要找對了施力點,你也能感受到痛苦。不是嗎?

事情進展到這裏,吉布森本可以停下來的。

如果不是洛奧斯特家族後續的處理方式。

衆目睽睽下的惡性暴力。一整棟建築物差點倒塌。幾十只無辜學生被牽連。放到普通學生身上,怎麽也要折騰幾個月的糾紛,在洛奧斯特這裏,就那麽無聲無息的消弭了。

仿佛一切不曾發生。希金斯住進了醫院。鮑溫背了處分。而伊登和那只雌蟲,肆無忌憚地在全校師生面前秀着恩愛,享受着他們的青春。

他吻我是什麽意思。我們有了更進一步的發展。他要是不喜歡我怎麽辦……戀愛的煩惱,甜蜜的真情,只是談起,便結結巴巴、臉紅心跳。

不夠。還不夠。遠遠不夠。

桑恩喜歡洛奧斯特。但凡帶了眼睛的都能看出來。

吉布森有時會惡意的想,洛奧斯特問的那些問題、說的那些話,是故意在裝傻或者是在逗他玩嗎?

他已經得到了一切,為什麽還一副苦惱迷惑的模樣?

他憑什麽可以對其他蟲的痛苦焦灼視而不見,就那樣大喇喇地說着自己想說的話、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只是享受着他蟲的關注和喜歡,卻從不用付出任何?

如果命運給他開了一個玩笑呢?如果壞運氣恰恰到他撞到了呢?

他還可以笑得那樣燦爛嗎?

一個自己在說,會。另一個自己說不會。它們整天在他腦海裏争執不下,幾乎讓他發瘋。

如果這世界真的爛透了,大家都一樣惡心,吉布森會覺得松了一口氣。

但如果還存在着他以前相信的美好和希望,只是他看不見、得不到……

這個念頭如烈火,時時刻刻煎烤吉布森破碎稀爛的軀,讓他幾欲抓狂。

他迫切地想得到一個答案。這股欲求化成一種生理的需求,讓他焦躁得連一刻都無法安寧。

古達貝吉出現讓一個瘋狂的想法在他腦中誕生。

一部分的吉布森為之興奮不已。剩餘的理智則大喊着停下。

他們在穆羅尼亞一起吃了飯。那只雌蟲有一半的時間都在盯着窗外的四蟲小組。

洛奧斯特。曼奇。桑恩。格拉爾。

他們四只蟲一起出現時相當的惹蟲矚目,是你想忽視都忽視不了的程度。

古達貝吉一直在說“可愛”。

“他不會對你感興趣的。”吉布森說道,“他姓洛奧斯特。全帝國的所有雌蟲,他可以随便挑。”

“我會得到他的。”古達貝吉露出一絲危險的笑:“只要你願意幫一點小忙。”

“他便可以從你眼前永遠消失。”

“然後嘛……你我都會開心。”

那一瞬間,寒意從那雙眼滲入他的皮膚裏,讓吉布森渾身汗毛倒豎。

吉布森操控着輪椅,從那間餐廳落荒而逃。

吉布森有整整三個禮拜都沒回複古達貝吉的消息。他在星網上查過對方的組織,信息很少。這次之後,吉布森多費了很多功夫,多給了很多星幣,終于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古達貝吉是個狠角色。

他能讓自己站起來。他也能讓洛奧斯特神不知鬼不覺的徹底消失。

這是他最後一次逃離的機會。

無蟲知曉,吉布森如何艱難地克制住了自己。不可控的外界因素共同導致的意外是一回事。自己去主導、去破壞,則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件事。

六月,吉布森在浦洛基大學校園裏看到了洛奧斯特和格拉爾。

他們從自己剛剛離開的大樓裏走出。從樹葉間落下的光點環繞在他們周身。他們從裏到外都在發光。

一種突如其來的巨大恐慌擊中了吉布森。他匆匆聯系了心理學系的主任。

他的猜想被證實了。

不知怎麽的,洛奧斯特對心理學産生了興趣。他問了很多問題。顯而易見,這只雄蟲有很大可能會就讀這個專業。他們很有可能會再次成為同學。

宇宙武器工程呢?他分享給對方的理想呢?被放棄了嗎?

自己明明已經讓出了将那片天空讓了出去。他為什麽偏偏又要來這裏!又要出現在自己面前、搶奪他的所有?!

自己千辛萬苦才得來的……那只蟲,為什麽可以如此漫不經心地走進這裏,笑得那麽輕松随意?!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裏。斯維奇憂心忡忡地為他端來晚飯。

在對方離開時,吉布森叫住了他的弟弟。他颠三倒四地說了一堆話,試圖通過斯維奇,勸說洛奧斯特擴大選擇面。

“可是伊登不是想報道金斯的武器工程嗎?”斯維奇不解,“他沒告訴我說他想換志願啊。”

吉布森告知了他的所見:“多選一些專業去申請,更穩妥一些。”

“沙希利哥哥你真好。”斯維奇感嘆,“不過你不用擔心啦,只要是伊登想做的事,他都能成功的。”

吉布森眼前忽然黑白交錯。他眨了眨眼,他又眨了眨眼。

一瞬間,他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氣。他握緊的拳頭緩緩松開。

吉布森放任自己掉入冰冷渾濁的深潭。

是時候去做那個驗證了。

…………

時間轉回現在。

吉布森擡頭,那張完美的面具裂開、脫落。

他在洛奧斯特漂亮的綠眼睛裏看到了失望和屈辱。在他眼睑跳動的皮肉中,覺察出了他竭力克制的憤怒和陰霾。在他上下滑動的喉頭裏,讀出了未出口的,介于哭喊和低吼間的嘶喊。

“我們不是朋友,伊登。”

吉布森笑了笑,對自己看到的東西很滿意。在少年不可置信的表情中,他淡淡地又補充了一句:

“我從來就沒有朋友。”

“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說的‘看到’了,那就讓治安局的蟲帶走我吧。”

“我随時恭候。”

吉布森拍開伊登的手,按下按鈕,調轉輪椅的方向:“抱歉,我還有點事。”

伊登一怔,他用目光追尋着吉布森遠去的背影,自然流出的表情中滿是茫然和傷痛。

“對了,我聽斯維奇說了,在那個時候……你挺身而出幫了他。”

“謝謝你給我答案。”

吉布森離開了。

伊登在那句謝謝裏聽到了釋然的笑意。

為什麽?

伊登的眉目蹙起。他呆呆地在花園裏又站了一會,然後挪動腳步,朝外走去。

他渾渾噩噩地走了一百來米,正要進入教學大樓時,有蟲從旁側向他撲來。

餘光黑影一閃,伊登身形一晃,猛地抓住來者手臂,側膝踢在對方肋下,将他摁倒在地。

火紅色的發絲蹭上伊登的臉頰。少年一驚,将偷襲者放開:“喬普林?”

“這個打招呼的方式可真是特別。”喬普林揉着自己肩膀和手臂,咕哝着抱怨。

“選個地方,我們喝個下午茶。”

“不用——”

“和賽斯有關。”喬普林挑眉,薄唇咧開,露出一抹意味深遠的笑意。

“你難道不好奇,在他不找你的這段時間裏,他在做什麽嗎?”

作者有話要說:  喬普林:(點煙.jpg)和賽斯做朋友,不被氣死是基本要求。和伊登做朋友,身體素質是必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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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有将吉布森的進化路講清楚!~

今天夏恩過生日,本想在隔壁更的,更不動了就在這裏祝福他和将軍甜甜蜜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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